◎马嵬
原点咖啡
◎马嵬
刘东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咖啡旁的两只盘子里盛着一份美式什扒和一份蓝莓慕斯。从窗子往外望,是一棵巨大的棕榈树,然后是马路对面的海鲜店。棕榈树宽大的叶子在路灯的照射下,在地面投下浓重的阴影。马路上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流淌着异地的繁华。刘东已经坐了一会儿,他还没看见安然,他脚边靠墙倚着一副装了框的用报纸包着的小油画,画的就是她。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虽然坐了近四个小时的飞机,但是刘东依然不感到累,此刻他的内心就像南边不远处的大海,正掀动着持久而有力的浪涛。刘东细细地打量过店里的环境,浅灰的地面,原木色和磨砂黑配着布艺椅面椅背的方形高脚凳,柔和素净的灯光,都很合安然的气质。刘东只好斜头看了看坐在门口旁收银台后面的那个收银姑娘。这姑娘应该就是安然说的小马了。小马生得柳眉杏眼,脑后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巴,她在用手机接电话,额头镶嵌的几粒很大的青春痘,被灯光照得油亮亮的,显得异常真实。随后刘东把目光停留在对着收银台一侧的楼梯口,安然平时就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刘东非常希望能看到安然从楼梯上下来,或者从外面进来上楼去,以便确定她今晚在不在。
刘东是在网上认识安然的。事后刘东想起当时认识的过程,不禁为安然的无厘头的不讲理感到好笑。那天上午刘东上着班,在网上无所事事地翻豆瓣。十点多的时候,刘东起身活动,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没几分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瞥见电脑屏幕右下角QQ标识那儿一个小喇叭不停地闪。刘东知道那是验证消息,有人请求加好友。刘东本不想理,在QQ上搞推销的太多了,烦。但那天上午刘东鬼使神差地重新坐下,点击了那个小喇叭。弹出来一个小窗口:“安然申请加你为好友,来自条件查找。”文字左侧的QQ头像是一张照片,一个年轻女人从右上方45度角的自拍,长发披肩,头发从颧骨处往下是稍稍泛黄的酒红色;精致的脸化了淡妆,明净的额头,弯弯的长眉,大眼睛像农历十二的月亮,差一点就圆满了,双眼皮线呈口朝下的“C”形,犹如很细的钢丝深深地勒进肉里去;笔直小巧的鼻子,毫无肥腻感的清爽的西瓜红的嘴唇。刘东再查看安然的QQ资料,又弹出一个小窗口:“女,35岁,属猴,巨蟹座,O型血;所在地:中国,广东,湛江,霞山区”。
刘东飞快地点了验证消息窗口上的 “同意”,在聊天对话框里发过去一个握手的表情。过了一会安然回了过来:“干嘛?加我干嘛?”
刘东简直要啼笑皆哭了。
刘东干脆把安然加他为好友的验证消息的截图给她发了过去,并附上一句话:“哎哎,搞清楚,是你要加我,不是我要加你!”
安然:“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加你?”
刘东又一次崩溃了,还有这样的女人呀?
刘东:“那就是你的电脑中毒了,QQ可能被盗了。”
安然:“额!是吗?”
刘东:“建议你用手机绑定QQ,经常换换密码,这样安全些。”
安然:“额!马上绑。”
安然:“好啦,绑定了。谢谢。”
刘东:“没事。”
安然:“你哪里的?”
就这样聊上了。
刘东心里直笑:“想加我还不承认,这么要面子呀,有必要吗?”
那天上午刘东和安然一直聊到十二点下班。安然告诉刘东,她开了家咖啡店。刘东也告诉安然,他是个按部就班的上班族。总之,这个上午刘东和安然聊得很愉快,不知不觉就到饭点了。刘东恋恋不舍地下了线,走在下班的路上时满脑子装的都是安然,以致于突然想到,安然硬说是他加的她是个恶作剧,她可真能搞。这样一来,刘东越发感到安然那种调皮可爱式的古灵精怪了。
刘东36岁,在西安市临潼区政府一个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就不重要的部门上班,工作相当清闲。长久以来,刘东的生活乱糟糟的,伴随着许许多多的无奈。
刘东出生在西安市以东40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子,父母都是庄稼人,一口气生了刘东兄妹四个孩子。那是个极其偏僻的地方,家里最后一个孩子也就是刘东的小妹呱呱坠地后,刘东的父母正为怎样把四个孩子养大发愁时,一条新修的省道从村子后面绕过,从此改变了刘东一家人的命运。挨省道这边的人家纷纷拆掉后围墙,面对着省道开起了各种各样的店铺。刘东家开了个粮油蔬菜店。那年刘东上小学六年级,大妹五年级,弟弟四年级,小妹三年级。
后来刘东兄弟姊妹都考上了大学。到他们大学毕业,家里花光开店多年的积蓄外,还向亲戚们借了8万多块钱。好在他们毕业后的运气都不错,各自很快成家立业,并在四年的时间里一起还完了这些债。所以刘东婚后七年才要的女儿。偏偏刘东的弟弟这时也有了儿子,而且恰巧比刘东的女儿早了十多天,导致刘东的妻子临盆时,母亲还在服侍弟媳的月子。没办法,刘东的丈母娘把不到一岁的孙子撇给亲家母,撇下有心脏病的刘东的岳父,先在这边照看着。
好不容易等到弟媳出了月子熬娘家,刘东却怎么也叫不来母亲。母亲只是抽空和父亲来看了下孙女又走了。直到弟弟的儿子一岁多走了路,母亲才让父亲留在弟弟那边带孙子,自己到刘东这边管孙女。
谁知母亲没管几天孙女便提出一个要求。母亲让刘东拿5万块钱,说家里的土瓦房实在不行了,一下雨就漏,要盖新房子。母亲这话是当着刘东和妻子的面说的。刘东和妻子当时就蒙了。刘东最早毕业,毕业后第一年的工资全贴进了那会儿还在大学的大妹、弟弟和小妹的学费里。第二年开春刘东结了婚,连着两年,刘东和妻子的工资的大部分贴了弟弟和小妹的学费。接着四年又一年一年地还家里的债,紧跟着生孩子。生孩子前刘东手里只有不到四万元,生完孩子仅剩下三万。刘东的妻子如实把这些事实摆出来,说手里没钱。刘东理解妻子的说法,那三万块钱暂时是不能给的,万一孩子感冒发烧住个院什么的,没应急的钱不行。然而母亲不相信儿媳的话,问刘东到底给不给。刘东说肯定给,但不是马上,他手里真的没钱,让母亲把盖新房的事往后缓几年,等孩子上了幼儿园他多给几万。这下母亲透了底,说刘东的弟弟已经给了10万,就差刘东这5万了。
刘东说他怎能和弟弟比呢,弟弟和弟媳都在国税局,工资本来就高,他和妻子挣不下弟弟弟媳那么多。母亲不依不饶地说,就是因为弟弟弟媳挣得多,才让他们多出点,刘东少出点。刘东和妻子无话可说,终究没答应给钱。母亲从此认为,是刘东的妻子把刘东教坏了,不让刘东给钱,对待儿媳的态度大变,整天没个好脸色,说话绵里藏针、指桑骂槐的。有一天刘东的妻子实在忍不住,和婆婆吵了起来,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倒了出来。
妻子质问婆婆:“同样是孙子孙女,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
婆婆说:“差别就是这么大,你能把我咋样?”
妻子说:“就知道要钱!一点也不为你儿着想,不看看这房子,夏天能热死人,你儿还没买房呢!”
婆婆左右看了看儿媳早在认识刘东前赶上房改买下的不到六十平米小小的两居室说:“这房不是好好的吗,买啥房呢。你们才多大年纪,以后再买大房子也不迟。”
妻子说:“你不看看房价涨成啥了,再过几年你儿买得起吗?”
婆婆气急了说:“不管你说啥,谁给我生孙子我就偏向谁,生个丫头片子有啥用,养大了还不都是别人家的!实话告诉你,刘东带你见我那阵子,你压根就没入我的眼!我儿找你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刘东在场,劝不住,听到母亲这样说,头立即大了一圈。母亲把最不该说的话说了。刘东的妻子长得不是很体面。刘东经同事介绍认识妻子的时候,妻子显瘦显黑,刘东不太情愿。但妻子对刘东一见倾心,穷追不舍。刘东一心为父母考虑,想着家里欠了那么多债,自己又没房子,快刀斩乱麻地和妻子结了婚。刘东一阵心痛,他委屈自己,母亲反倒这样。刘东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哽咽得出了声。
母亲这才罢休。
此后母亲抱孩子出去,见了院子里和她年纪相仿的人,就说儿媳妇对她不好,什么不好,哪里不好,说得有板有眼。那些人有的碰见妻子,不留情面地数落。妻子哭着告诉刘东。刘东头皮发麻,知道母亲说的都是没影的事。母亲怎么能这样呢?刘东实在想不通,和母亲吵了一架。母亲流着泪说:“我把你养大了,你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
刘东简直要疯了。
再看到母亲和院子里的老人在一块,刘东和妻子都提心吊胆、心惊肉跳的。妻子和刘东商量,给两万块钱吧。不料母亲拿到钱几天后,硬是扔下孙女搭车回老家盖房子去了;房子盖好,和刘东的父亲到弟弟那边一心一意带起孙子来。
人都说没人帮着带孩子的女人最怂。对刘东而言,没人帮着带孩子的男人更怂。刘东请了保姆。妻子不想多出钱,保姆只上白班,只管孩子和做饭。妻子不放心刘东晚上管女儿,把洗衣的事全推给刘东。妻子爱干净,女儿的衣服不用洗衣机洗,要刘东手洗,同时也理所当然地加上她的衣服。天气热的季节,攒下的脏衣服刘东往往洗到深更半夜。有时刘东稍有松懈,必定招来妻子一顿臭骂。因此女儿上幼儿园之前那两年,刘东的手粗糙而发白发灰,皮褪了一层又一层。
有一天女儿发烧,不好好吃饭。刘东问女儿想不想喝奶。女儿高兴地点头。刘东说:“好,爸爸这就给你烫来(奶)粉。”没想到妻子当着保姆的面发出一阵尖叫:“你以后不要对娃说‘奶’这个字了,你和你妈一个样,把娃最后都弄成n、l不分了!”
在说话发音上,刘东是分不清前后鼻音的。针对这个问题,以前妻子嘲笑过刘东,刘东也不明就里。这下刘东明白了,母亲也是这样的。刘东猛地打了个寒战,那一刻他意识到,母亲对他的影响早已深入骨髓,妻子将会越来越多地从他身上看见婆婆的影子。刘东的推测没错,他说话和想事情的一些方式,以及行为习惯上的很多细节,越来越频繁地引发了妻子的歇斯底里。“你和你妈一个样!”成了妻子骂刘东的口头禅。所以女儿那次发烧后,妻子便和刘东分床了。
这时安然出现了,刘东堆满乌云的天空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条裂缝,云层上灿烂的阳光照见了他。
刘东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登陆QQ,看安然在不在线。刘东早上八点半上班,奇怪的是,安然每天从九点半以后直到他下午下班都在线。
刘东:“你怎么每天都在啊?”
安然:“我没事做,就来店里了。”
大概两星期时间,安然和刘东聊这聊那,刘东对安然的咖啡店有了相当的了解。安然告诉刘东,她的店叫“原点”,上下两层,共有400多平米,在湛江霞山区海滨大道南边。
刘东查了下百度地图,输入“原点咖啡”,看见海滨大道南边有条路,地图上标识出的“原点咖啡”就在那儿。刘东再一看,“原点咖啡”南边不远就是大海。
刘东:“从店里到海边走最近的路要多长时间?”
安然:“300米。”
刘东:“这么近!你真是女神啊。”
安然:“怎么说?”
刘东:“一个在海边开咖啡店的女人,不是女神是什么?”
安然:“额!你是这样认为的?”
刘东:“是呀。”
安然:“可我认为我是个屌丝。”
刘东:“怎么会呢?你很优雅。”
安然:“额!那我就是女神吧。”
有时安然也和刘东开开玩笑,给刘东发过来一杯咖啡的表情。
刘东也懂得配合:“原点咖啡吗?”
安然:“是的。”
刘东给安然发过去十块西瓜。
安然:“这么多西瓜我哪吃得了呀!”
刘东:“西北汉子豪爽,哪像你们南方人那么小气,只给一杯咖啡。”
安然:“额!那杯咖啡是我亲手做的,比你十块西瓜贵多了。”
刘东:“是吗?看来我得赶紧种西瓜去了!”
安然:“额!去吧!”
就是在这天,刘东注意到安然的“额”,刘东想那可能是 “哦”,安然习惯性地敲成了“额”。刘东想象安然的这个“额”,她说这个字的时候应该读四声吧?
刘东:“你的‘额’很萌啊。”
安然:“嘿嘿。”
刘东:“萌呆啦!”
“额!”
这样过了半个月。再聊的时候,刘东不免感到无话可聊,他俩几乎聊过了所有的话题,连各自大学学什么专业和习惯爱好都聊过了。安然说她大学学的管理。刘东说他学的油画。安然说她喜欢游泳。刘东说他喜欢画画、看书。
但是俩人从来没聊过对方的婚姻情况,安然不问刘东,刘东也不好意思问安然。刘东觉得,只要俩人聊得高兴就行,不论是他跟她聊他的妻子还是她跟他聊她的老公都不像样。
然而刘东心里禁不住暗暗猜测,安然的老公是干什么的?做生意的还是上班的?做生意的吧,生意应该做得很大吧?安然没事做才叫她守着咖啡店吗?是上班的?那家伙应该很有钱了,海滨商业区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咖啡店的装修和运营恐怕就得上百万吧?
一天下午,刘东和安然又聊上了。可能是安然实在想不起什么新话题,问刘东有什么梦想。刘东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画家。
安然:“额!好浪漫!”
刘东:“那你的梦想呢,是什么?”
安然沉默了好久:“女人能有什么梦想呢,女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好男人吧。”
刘东:“呵呵,你找到了,你应该很幸福。”
安然又不说话了。
刘东:“怎么了?”
安然还是不说话。
安然:“你结婚了吗?”
刘东:“和你一样,早就是围城中人啦!”
安然:“孩子多大了?儿子还是女儿?”
刘东:“女儿。四岁多。”
安然:“那正是好玩的时候。”
刘东:“是啊,很调皮。”
安然:“想想你们一家三口乐融融的,就伤心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刘东的心猛然往下一沉,赶紧把聊天记录往上翻,盯着安然说的 “女人能有什么梦想呢,女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好男人吧”这句话,久久地陷入了沉思。安然竟然是个单身女人!刘东随即想起和安然聊到每天吃饭的问题时,安然告诉他她经常在饭馆吃,虽然她的父母住得离她很近,但她不太回去混饭;她还说她有个哥哥,刘东说有哥哥疼也不错,她说她也不太去哥哥家,哥哥疼老婆,疼她干什么。难道安然是因为一直没嫁出去的婚姻问题和家人的关系闹得很僵吗?和家人闹僵关系的苦楚,刘东深有体会,而在这种情况下,安然一个人要强地经营那么大一个咖啡店,实在不容易。这样一想,安然那句话里带着的庞大无边的柔弱和无助,顿时击中了刘东。刘东觉得心里蓄势已久的孤独瞬间亲近了安然。
刘东:“别伤心,没事的。你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你要相信缘分。就像我,大学时前女友要死要活地追我,到头来还不是散了?我这才遇见现在的妻子。”
安然的心情似乎好过来:“是吗,魅力那么大呀?好想看看你本尊的样子。”
刘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QQ头像是那种常见的拿着粉笔在画企鹅的手,QQ空间里也没一张照片。幸好电脑里有工作照,刘东选了一张发过去。
安然看了,回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
安然:“你说你的梦想是当个画家,你肯定画得不错,最擅长画什么?”
刘东:“人物。”
安然:“我能当你的女主角吗?”
刘东愕然,忽然觉得安然的话暧昧起来。
刘东的心变得湿润:“只要你愿意。”
安然发过来一个拉手的表情。那两只拉在一起的手轻轻地摇动着。那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和一只女人的手。男人的手很大,女人的小手在男人的手心里。
刘东把同样的表情回复给安然。
刘东:“好吧。给你画张像,就画你的 QQ头像那张照片,怎么样?”
安然把她那张照片发给刘东。刘东把照片转存到他手机的一个文件夹里。
安然:“加我微信吧。”
安然把微信号发过来,刘东拿出手机加上。
这天晚上刘东查看了安然在朋友圈所发的全部微信。安然显然是在认识刘东的前两个月才用的微信,从5月到7月仅仅6条。特别是5月份的那条,那是安然发出的第一条图文微信,照片中的沙发上,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可爱的男孩子枕着一只布艺沙皮狗侧身睡着了,模样很像安然。照片上面的文字是:“心情无法平静!!!!!!!!!!”刘东呆呆地看着这行字和那十个感叹号,心里五味杂陈,眼眶酸酸地有了泪。安然竟是个离了婚的女人!那个男孩肯定是安然的儿子!面对别人的孩子安然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反应!难道离婚时安然连孩子也没得到吗?那张照片是安然去看儿子时拍下的吧?安然岂止是柔弱无助,安然是个苦人儿!
女儿上幼儿园后,刘东的妻子每天中午在单位上灶,刘东一般在外面吃,吃完直接回办公室。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刘东买了颜料,回家把画笔和画架找出来,看着手机里安然的那张照片开始起底子。妻子回来看见刘东在他的小房间支起画架在画,训斥刘东:“你发啥神经呢!”
刘东说他把淘宝的店铺又激活了,有个客户订了一幅画。
刘东毕业后还家里的债那几年,为了多挣点钱在淘宝上开了个网店,卖自己画的风景画,多少能增加点收入,女儿出生后店铺也就不了了之了。
“哦!你还知道挣钱!”妻子没好声气地说,“前段时间咱看的那套房子我准备买,首付不够你看咋办?”
“不够就买个八九十平方的。”刘东说,“一百四的也太大了,咱的压力也大。”
“我决定了,买一百四的。你给你弟弟妹妹打电话,在他们那先借10万。”
刘东没应声,那套房每平方5000元,首付最少得21万。
“你听见没!”妻子声色俱厉地怒吼。
“好吧。这几天我就给他们打电话。”
刘东雷打不动地中午回家画画,上班时和安然聊天。安然每天都问画得怎样了,让刘东用手机拍张照发给她。刘东不肯,一定要等到彻底画完。
刘东:“听话,画完了我拍一张给你,然后把画寄给你。”
安然:“额!那得多长时间呀!”
安然便和刘东聊别的,聊到她店里的每个员工,谁谁谁长得真逗,谁谁谁做了什么事,谁工作踏实,谁爱偷懒等等,陈芝麻烂谷子一古脑说给刘东。说着说着,安然说到了小马,说她羡慕死小马了。
刘东:“小马是谁啊?”
安然:“我的收银员。”
刘东:“小马怎么了,让你那么羡慕?”
安然:“小马有男朋友了!真是令人想不到!”
刘东:“哪里想不到?”
安然:“小马的男朋友第一次来店里喝咖啡的时候,看见了小马,以后天天晚上来,坚持了整整一年,今天向小马求婚了。”
刘东:“哇!老天!小马答应了吗?”
安然:“答应了。”
刘东:“小马真幸福。”
安然:“我……真可怜!”
刘东:“听话,不可怜。”
安然:“你能过来陪陪我吗?”
刘东:“好吧,有机会我一定过去。”
刘东隐隐感到,安然要见到他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但是他能过去吗,从西安到湛江至少还不得三天?这三天他能走开吗?以什么理由呢?出差?那肯定不行,每天下午他稍微回去晚点做饭,妻子的电话就打到他同事的手机上。不管妻子一走了之?“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不想过滚蛋!”想到这里,刘东仿佛听见妻子咬牙切齿的骂声。
刘东悄悄转移了话题:“明天周末了,找朋友出去玩玩,别整天呆在店里。”
“额!”
星期六一整天和星期天一上午,刘东从手机QQ悄悄查看,安然都是手机在线,以为她真的出去了,就没招惹。但是星期天下午,安然赫然在电脑上挂着。
刘东:“昨天和今天上午去哪了?下午才回来吗?”
安然:“没去哪儿。”
刘东:“到底去哪儿了,老实交代,你不下午才上的电脑吗?”
安然:“真的没出去,一直在店里,没开电脑罢了。”
刘东很生气:“说你怎么不听呢?店里呆两天对身体有好处吗?”
安然:“朋友周末都成双成对的,我去哪里都没意思。我要你来!”
刘东:“好的,有机会一定过去,这段时间单位很忙。”
安然:“叫你马上来来不来少废话!”
刘东:“好了好了,听话,别使性子。”
安然的QQ头像突然变成了灰色,显然是关掉了。
刘东以为安然只是生气而已,过几天就会好。谁知三天过去了,仍不见安然上线。刘东每天都发微信过去,安然只是不理。直到第五天,刘东才意识到不对劲。安然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刘东突然担心起来,是她店里有什么事吧?是不是生意上有人欺负她?刘东甚至想到,安然是个漂亮的单身女人,身边自然不乏追求者,是不是有个男人缠着她?
刘东急死了。
这天中午,画画好了。刘东已买了画框,刚刚涂在安然鼻子和眼睛上的最后的那层颜料还湿乎乎的,他就迫不及待地装了框,然后把画放在画架上,站在跟前入神地看画中的安然。安然的那双眼睛里尽是孤苦,仿佛在埋怨他。已经十天了,安然一直没上线,没消息。难道是她觉得他玩弄了她的感情?刘东心里充满悔恨,他只是敷衍她,没给她一个他能去她那边的确切的日期。
这时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妻子回来问刘东:“给你弟弟妹妹打电话了没?他们答应给多少?”
刘东回头看了看站在小房间门外的妻子说:“还没打。”
“前几天问你你说没打,今天问你你还没打!”妻子气急败坏,“给你说的事你是不是没进耳朵?”
“我觉得买那么大面积的咱负担太重了。再说,这几天我不是画这画嘛,客户催呢。”
“是吗?画就这么重要?”
妻子说着走过来,一下被画中的安然吸引了。接着,妻子看见了刘东放在旁边的凳子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安然的照片。刘东懊恼不已,伸手去拿手机,妻子抢先一步抓在手里。
刘东解释说:“我把客户要画的人存在手机里。”
妻子疑心重重地说:“你还有这样漂亮的女客户呀!”
妻子很快在刘东手机QQ和微信上找到了安然。安然的QQ和微信头像都是那张自拍照片。妻子让刘东老实交代照片里的女人是谁。刘东说真的是客户。
妻子勃然大怒:“你骗谁呢!”
“没骗你,真的是客户,方便和客户沟通。”
“沟通需要QQ和微信一起加吗?”
妻子不由分说地找刘东和安然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刘东每次和安然聊完就删掉了。
妻子愤怒地反问:“沟通的记录在哪里?你说!”
刘东说不出话。
妻子猛地从画架上取下画,狠狠地准备往画架上摔。刘东拦腰抱住妻子,从妻子手中夺过画,走出家门去了单位。
妻子指着刘东的背影大喊大叫:“你给我回来!”
刘东没有回去,晚上都没回家。下午下班后刘东重新买了颜料和画笔,在单位附近的酒店里开了间房。夺过安然的画像时,碰着到了安然的鼻子,没干的颜料被蹭得一片模糊。晚上,刘东用酒店房间里的吹风机吹干画面上那块模糊,重新画好安然的鼻子,再用吹风机吹干。
第二天早上,刘东在他一个朋友那儿拿了五千块钱,买了去湛江的机票。
店里低低的音乐换成了任静夫妇的《知心爱人》。刘东吃光了盘子里的美式什扒和蓝莓慕斯,喝了半杯咖啡。安然一直没有出现。刘东起身拿起画向收银台走去。小马打完了电话。刘东买了单问小马:“你们老板在吗?我找她有点事。”
小马愣了一下,指指楼梯说:“今晚她一直在。”
二楼左右两边都是包间,有男女的谈笑声传到走廊里。每间包间的门上都嵌着一个别致的名字。最东头左手边的房门上什么也没有,刘东走到门口停下,敲了三下门。
“请进!”
刘东又敲了三下,他想看到安然出来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门开了。
安然出现在刘东眼前。
“我来了!”
安然看着刘东怔住了。
安然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地面说:“你说什么?你找错人了。”
“没有,我没找错人。我找的就是你。”
“不。不。你弄错了。”
刘东打开手中的画:“我把你画好了。”
“对不起,你找错人了。”
“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对不起,请走吧。我要喊人了。”
安然关上了门。
刘东木木地立了许久,把画重新包好,轻轻地倚在门脚,转身向楼下走去。
刘东出了店,慢慢朝西走。
安然站在二楼的窗前,紧紧地盯着刘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然后走回桌前,跌坐在椅子上。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