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磊
美国《连线》杂志主编凯文·凯利有本畅销书叫《失控》,其中写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案例:单个的蜜蜂或蚂蚁,所拥有的意识是有限的,所传递的信息也是简单的,而一旦形成蜂群和蚁群,则具有惊人的力量和智慧。比如,当食物出现时,蚁群总能神奇地沿着最短的路径将之搬运回巢,但它们其实没有谁是“总指挥”,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着。这种群体智能的涌现,与当下“去中心化”的“大数据”“云计算”的时代潮流倒有几分相像,但前提有一点:不能刻意控制任一个体,须让他们拥有足够的自由和发展空间。
教育不也是如此吗?当每个人得到了个性伸展的可能,群体才能作为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场”,催生出无数美好的因缘和社会的持续进步。但在今天越来越紧的钳制和管控中,学生们被戴上统一的面具,符号化地生存于一个巨大的筛选系统中。他们是数字化时代的“土著”,天然地畅享于PC、iPad、iPhone之间;他们又是数字的奴隶,整个中学时代的价值基座都建立于对最后一次筛选结果的鉴定和度量。这两种身份间的悖谬,斫断了教育与未来之间的联系,将作为“社会关系总和”的“人”单维化和空心化,将来走出校门的他们,只是戴上另一套面具、生活于一个更大的牢笼中的人。他们有明天吗?
于是,这里不得不谈论一个问题:当我们骄傲地向社会宣布本科完成率、会考合格率、中考优分率的“历史新高”时,那些被淹没了的个性、被市侩了的理想,被宰制了的能力,包括想象力、创造力、运动力、感知力的消解和钝化等,该由谁来买单?一言以蔽之,千秋之后,我们到底是教育的功臣还是罪人?如此尖锐的问题,在时时拷问着我们的良心。
所以,我们不妨松开手,“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只有让教育处在一个“弱控制”的环境中,才能不断地还原到她培育人、成全人的“初心”中。这种“弱控制”,乃至于凯文·凯利说的那种“失控”,从根源上看,东西方的先贤们都早已经“预见”过。老子“致虚极,守静笃”的“无为说”,可作为前者的代表,古希腊“教育”一词的原意(即“休闲”)可作为后者的诠释。卢梭的名言“教育不是要珍惜时间,而是要浪费时间”,则震烁古今;杜威更是发扬光大之,“游戏”和“闲暇”成为他整个“教育即生活”思想的重要部分,而严苛的模式化教程、千人一面的授课形式,甚至连枯燥的统一教材、为“静听”而标准排放的桌椅板凳,都是他一生反对的。
如果回顾教育史,我们将从先哲那里聆听智慧,感怀生命;时空迥异,世事变迁,可人性恒常,中外融通,我们所知的却不比往圣先哲们更多,“太阳之下并无新鲜事”,以人为本的教育亦如此。当我们“着相”于手中的权力名禄,固执地想抓住一切、掌控一切时,其结果只能是抓得愈紧,失得愈多。《道德经》里曾有谆谆告诫:只有“无为”(放弃肆意妄为)方能“无不为”,可我们听得太久,久到两耳生茧,久到已不知其然了。■
(作者单位: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金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