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延
作家培养有先例
事实上,通过“办班”的形式培养作家早有先例,也有一定的历史渊源。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由于特殊的社会历史原因,尤其是受文化教育体制的制约,国内的很多作家都没有上过大学,都是靠着过去在小学、中学学过的知识支撑文学创作。而当时的许多大学则强调,进入大学学的是文学批评和研究,不学文学创作,有的教师甚至就此粗暴地掐断了学生的文学萌芽。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60后”的作家登上文坛时,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
据公开资料记载,1988年,一份北师大呈送国家教委研究生司的申请文件中这样写道:“把一部分已达到大学本科水平的作家提高到研究生水平,并结合自己本职工作,用理论结合实践的论文申请学位,使部分作家实现‘学者化,是当前研究生教育工作中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此后,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南京大学、西北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鲁迅文学研究院等高校或单位,都曾陆续举办过作家培训班。尤其是大名鼎鼎的“鲁研班”(由鲁迅文学研究院与北京师范大学联合举办),更是开了新中国培养作家之先河。
25年前的“鲁研班”,网罗了当时的各路文学才俊,就像一座职业作家的充电站。当年“鲁研班”在“招生对象及条件”“招生名额”“报名及考试方法”等方面都颇费心思,例如第一届“鲁研班”学员需先参加4个月的预备班突击训练,提前学习政治学、中国当代文学等。被正式选拔进入“鲁研班”后,才开始进行严格的文学研究训练和写作训练。“鲁研班”开设以来,教学成效显著,曾培养出了诸如莫言、余华、刘震云、迟子建、严歌苓等如今在文坛上响当当的作家。
仅就本文讨论的范畴而言,以上列出的作家中,又属严歌苓极具“标本价值”。在中国的“50后”作家中,严歌苓是最为系统地接受过写作训练的作家之一。她1989年赴美留学,就读于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文学写作系,获艺术硕士学位,回国后,又继续接受专业培训,于1991年毕业于“鲁研班”。严歌苓在写作上的成就,曾令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自愧不如”,其作品被翻译成数十种语言出版,获数十个海内外文学大奖。同时,她还是美国电影编剧协会会员,向她预定改编版权的导演络绎不绝。严歌苓的成功,可谓是对“作家能不能培养”最好的回答。
举办作家培训班(或开设相关专业),能给许多有志于进行文学创作的人提供一个接受系统学习的机会,对于提高写作能力的积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不过,多元化的社会有多种不同的机会和途径,优秀的作家诚然可以通过专门培养产生,也完全可以通过社会历练和自身努力成长起来。因此,我们既不能过分夸大“作家班”的作用,也不能忽视产生优秀作家的社会土壤。一个优秀作家的产生,需要多种因素同时作用,不能一概而论地认定“作家班”就一定能培养出优秀的作家。
并非人人都可进“作家班”
无论是过去的“鲁研班”,还是近期北京师范大学新增的“文学创作”硕士研究生专业,都不是人人皆可报名参加(就读)的。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著名文艺批评家张永清指出,“作家班培养的对象不是外界想象的那样,而是有一个事先选拔过程的”。他认为,作家班的学员应当具备两个基本元素:一是要对文学感兴趣,二是要具备搞文学创作的能力和水平。只有具备了这两个要素,在受到一些必要的点拨和启迪后,“作家班”才可能培养出作家。他说:“据我所知,许多作家班的学生入学都是必须提交作品的,而且要由文学名家把关审核。”
说起来,人们对“作家班”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误解,以为这是一种“走形式”或者“行政思维”主导的“批量生产”,“人人皆可参加,人人皆可成才”。其实不是这样的,对于“作家班”的学员选拔,有严格的要求和严谨的流程。
当年“鲁研班”开班的时候,对学员的要求就不低,要求学员曾在媒体上公开发表过文学作品,哪怕还没有公开发表,也得递交已经创作的文学作品。时任“鲁研班”导师何镇邦先生曾撰文回忆说,1989年春天接到录取通知书的40位学员,当时大多已是文坛新秀或小有名气的作家了。何镇邦先生说:“余华、迟子建、王刚等三位青年作家均是我专门捎信让他们报名的。”由此可见,要进入“作家班”,条件可不低。
如今,要报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硕士研究生专业的学生,同样要具备一些硬性条件。除了要达到相关的研究生考核要求外,文学作品也必不可少。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张清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这些学生都是通过全国研究型硕士的入学考试,再请由著名作家组成的评审小组来进行面试选拨出来的。”据他介绍,想要报考该专业的学生,必须对写作感兴趣,有一定创作经验,还需要提交两篇以上文学作品。尽管与25年前“鲁研班”的学生无法相比,但选拔时还是十分注重学生写作素养和可塑性。
也就是说,这里所说的“作家班”(或相关专业),与社会上的某些“兴趣班”“特长班”是有本质区别的。要进入“作家班”学习的人,必须具备一定的基础,符合相关的要求。并且,“作家班”培养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要培养写作人才,而不仅仅是培养写作兴趣。
复旦大学主持过MFA(艺术硕士)工作的陈思和教授说:“MFA并不培养文学天才,因为天才毕竟是少数,但MFA至少可以发现天才,并通过系统的写作训练,释放学生的写作潜能。”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既是可培养的,又是不可培养的,因为创作首先需要才华,需要奇特的想象,需要独特的感受。天赋和潜能,决定了“培养”的最终结果。因此,不是人人都可进“作家班”。
培养模式不应标准化
《写作创意教程》的作者杰里·克利弗认为,写作是可以学习的。他教出了不少伟大的作家,包括海明威、菲茨杰拉德、托马斯·沃尔夫等。尽管如此,人们对于文学创作“术”与“道”的争论依旧没有结果。
确实,仅就写作技巧而言,通过系统的培养和训练,许多人都能较好地掌握它,这也是许多人支持“作家可以培养”之原因所在,著名武侠作家金庸就曾说过:“有天赋的人可以成为伟大的作家,没有天赋也可以写得很好,也许你的作品不伟大,但是写得足够好。”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相较于写作技巧,敏感的反思意识、深厚的人文情怀、丰富的生命体验等,对于作家而言或许更为关键。写作活动,其实高度仰赖个体的天赋秉性和生命体验,其间充满着许多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正是作家的特殊之处,既然难以确定,也就很难进行标准化的培养和大面积的复制。
综合各种观点,目前得出的一个基本结论是,写作技巧可以进行训练,但对于作家综合素质的培养则不应模式化。对于这一点,目前北京师范大学认识得比较到位,张清华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个专业开设时,培养目标是“最终成长为具有一定创作水准的作家,或其他创作型人才”,并不是说要定制培养专家。他说:“写作能力的训练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哪一种培养方式能够像流水线一样把人才培养出来呢?现在大学里的文学教育都变成知识教育,写作技能的养成被普遍忽视,我们希望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能够带动改变原有的问题。”
其实,设立“作家班”,本身就是在提供一种“培养的可能”,即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对于一个学习创作的人来说,学习作家的经验很重要,从他们身上可以学到很多平时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学习不仅体现在课堂上,还可能体现在走廊里、饭桌上,或者别的一些日常交流的地方。经常跟一些优秀作家接触,通过汲取他们的写作经验、创作体会,能够潜移默化地充实并提升自己。
而举办“作家班”,除了让一些原本就有写作基础的人得到更为系统的训练外,还有一项功用就是发现写作人才,或者说能让一些人认识到自己的写作天赋并得到有效发展。金庸就曾说过,大学“不一定”培养作家,但为什么“一定不”培养呢?教育的根本意义在于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发现自己并成为最好的自己,大学应该走出各种人才,包括作家。“教学生写作,没什么不好”。
总之,文学创作是一项十分个性化和独特化的精神活动,在基本的写作技巧之上,还承载着作者个人的文学趣味、生活感悟、审美眼光和思想原则,其体现出的独特精神状态,才是作品的灵魂之所在,这是不能进行简单的复制和传授的,而应该是由作者自身把其发挥出来。从这个角度而言,“作家班”的责任在于鼓励、激发和引导学员开拓思维,摆脱模式,融入更多生命的体验,而不仅仅是掌握写作技巧。基于此,笔者以为,高校开“作家班”值得探索和尝试,但绝不能迷信。
(责编 欧金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