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蕊 黄一帆 龚先旻 王大华
记忆往往并非是现实的忠实重现(Roediger &McDermott, 2000; Schacter, 1999; Wagner et al.,1998)。在日常生活中, 人们经常会错误地回忆起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情, 或者回忆的内容与现实并不相符, 这时错误记忆(false memory)便产生了。Roediger和 McDermott (1995)在 Deese (1959)记忆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改和扩展, 创造出了研究错误记忆的经典实验室范式——Deese-Roediger-McDermott (简称 DRM)范式。在这个实验范式中,学习阶段要求被试识记一系列语义相关的单词(例如床铺、做梦、打盹、疲倦、夜晚、睡醒、休息), 并且这些单词的语义均指向一个关键诱饵单词(睡觉),但是这个关键诱饵在学习阶段并不呈现; 在之后的回忆或者再认测验阶段, 被试对关键诱饵的虚报率非常高, 甚至达到了对学习过单词的击中率水平。
模糊痕迹理论(Fuzzy Trace Theory)由Reyna和Brainerd (1995)提出, 之后的学者对这一理论进行不断的验证和完善, 使得该理论能够较好地解释和预测错误记忆现象及其产生机制。模糊痕迹理论认为人们在对事件进行记忆编码的过程中, 会形成两种不同的记忆痕迹, 即字面痕迹(verbatim trace)和要点痕迹(gist trace), 这两种痕迹是再认判断的基础。其中, 字面痕迹是对具体的细节特征进行感知加工所形成的较明确和清晰的记忆表征; 而要点痕迹强调的是对项目意义以及项目之间组织关系的加工, 形成的是较为概括而笼统的记忆表征。这两种痕迹是平行存储、独立提取的。对这两种痕迹的编码和提取均能促进记忆的击中概率, 但是它们对错误记忆(即虚报率)的作用是相互拮抗的。具体而言, 基于字面痕迹的提取能够降低错误记忆, 而基于要点痕迹的提取会提高错误记忆。某种痕迹越强,其相对提取概率就越大, 对错误记忆的影响权重也越大。要点痕迹是DRM范式中错误再认的主要基础(Brainerd & Reyna, 2005)。
在记忆痕迹的加工过程中, 情绪是无法忽略的重要影响因素。大量关于正确记忆的研究发现了所谓的情绪效应(emotional effect of memory), 即相比于中性信息, 人们会对情绪性信息加工和记忆得更好(Kensinger, 2009b; Reisberg & Hertel, 2005)。进一步的研究发现不同情绪效价对记忆的影响存在年龄差异:在年轻群体中往往体现为消极偏向(Baumeister, Bratslavsky, Finkenauer, & Vohs, 2001;Charles, Mather, & Carstensen, 2003; Grady, Hongwanishkul, Keightley, Lee, & Hasher, 2007), 即年轻人对带有消极情绪色彩的项目记忆成绩更好; 而在老年群体中往往表现为积极偏向(positivity bias;Carstensen, Mikels, & Mather, 2006; Reed & Carstensen, 2012; Spaniol, Voss, & Grady, 2008), 即老年人倾向于将注意力集中在积极的信息上, 对包含积极情绪的信息加工得更好。因此有必要对年轻人和老年人的情绪记忆分别进行研究, 并考察其差异。
然而, 有关情绪错误记忆年龄差异的研究很少,并且无论是针对老年人还是针对年轻人的情绪错误记忆研究, 其结果都很混乱、莫衷一是。对年轻人而言, 有研究发现情绪降低错误记忆(Kensinger &Corkin, 2004; Kensinger & Schacter, 2005a, 2005b;Kensinger, 2007; Schmidt, 2007; Schacter, Gallo, &Kensinger, 2007); 另一些研究则发现情绪提高了错误记忆(Sison & Mather, 2007; Brainerd, Stein, Silveira,Rohenkohl, & Reyna, 2008; Howe, Candel, Otgaar,Malone, & Wimmer, 2010)。在老年群体中, 一些研究发现老年人对积极刺激的错误记忆高于消极刺激(Fernandes, Ross, Wiegand, & Schryer, 2008; Kensinger,2007; Kensinger, Garoff-Eaton, & Schacter, 2007); 但另一些研究发现老年人对消极刺激的错误记忆等于或高于对积极刺激的错误记忆(Charles et al.,2003; Gallo, Foster, & Johnson, 2009; Kapucu, Rotello,Ready, & Seidl, 2008)。由于对年轻人及老年人各自群体内的情绪错误记忆的表现还缺乏一致结论, 从而使得比较情绪错误记忆的年龄差异变得更加困难。
对以往研究进行分析, 可以发现导致上述研究结论不一致的原因至少包括三个方面。首先, 对情绪错误记忆的作用机制尚不明确, 而且传统研究方法也不够合理。1)以 DRM 范式的研究为例, 传统研究常采用简单的二分再认法, 即只需对测验项目是否在学习阶段出现过做“是”或“否”反应。这种测量手段未明确考虑个体对“未出现过但有语义相关”这一类刺激的反应, 没有将该类刺激与基线控制刺激(“未出现过且语义不相关”)区分开, 而语义相关刺激正是DRM范式中错误记忆最关键的刺激形式。2)对于研究结果的分析, 传统研究使用信号检测论中的虚报率作为错误记忆的指标, 仅能提供错误记忆行为层面的描述, 而无法探知记忆的认知机制。3)针对错误记忆的认知加工机制, 研究多采用“记得-知道” (remember-know, 简称 R-K)判断范式。通常认为“记得(R)”反映了字面痕迹的提取, 而“知道(K)”反映了要点痕迹的提取。但越来越多研究指出, R-K判断其实并不能很好地作为记忆痕迹的指标(Roediger, McDermott, & Robinson, 1998;Dougal & Rotello, 2007; Kapucu, Rotello, Ready, &Seidl, 2008)。特别是在DRM范式下, 如果要点痕迹很强的话, 个体也会将未学习过的刺激报告为“记得(R)” (Stahl & Klauer, 2009)。因此, K-R 判断只能描述一种行为现象, 即个体对某刺激的主观感觉,而不能真实地反映记忆的本质。
其次, 关于情绪对错误记忆的作用机制考虑不全面。很多研究采用模糊痕迹理论中字面痕迹和要点痕迹的观点来解释错误记忆(尤其 DRM 范式下的错误记忆)。然而, 有些研究发现情绪对错误记忆的作用可能并不是因为情绪影响了记忆表征, 而是因为情绪影响了个体的反应偏向(Budson et al.,2006; Dougal & Rotello, 2007; Kapucu et al., 2008)。Brainerd和Reyna (2005)指出可能造成错误记忆的原因包括:字面痕迹的缺失、要点痕迹产生的语义相似性以及反应偏向。可见, 在探讨情绪错误记忆的作用机制时对三者同时进行考察是必要的, 但传统的研究范式(比如 K-R判断范式)和统计方法(比如信号检测论)难以很好地做到这点。
其三, 在不同的情绪材料中情绪对记忆的作用机制和结果可能并不相同。有研究指出, 对图片材料中情绪信息的加工更自动、快速, 而对语言材料中情绪信息的加工更深层、受意识控制(如 Friedman& Bourne, 1976; Leclerc & Kensinger, 2011)。Talmi等人的研究发现在组织良好、具有内部连续性的词列材料上, 情绪对记忆的效应会更显著, 而这种效应在图片材料上表现相对不明显(Talmi, Luk,McGarry, & Moscovitch, 2007; Talmi & Moscovitch,2004; Talmi, Schimmack, Paterson, & Moscovitch,2007)。而Howe等人(2010)指出, 情绪对记忆的作用在图片材料中比在词汇材料中更加明显。由此可见, 使用不同的情绪材料可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如果在研究中克服以上不足, 无疑能促进我们对情绪错误记忆加工机制的认识, 同时有助于对不同年龄个体在情绪错误记忆上的差异进行比较。为了减少上述第三个不足的影响, 使研究结果和其它研究更有可比性, 本研究采用经典的 DRM 词列作为研究错误记忆的实验材料。而为了弥补上述前两个不足, 更加全面和清晰地探索情绪错误记忆的内在机制, 本研究采用一种相对较新的研究范式——简化后的联合再认范式(simplified conjoint recognition paradigm, 简称 SCR; Stahl & Klauer, 2008), 结合多项式加工树建模(Stahl & Klauer, 2008, 2009)的统计方法对情绪错误记忆的行为及认知加工机制进行研究。
为了在研究中能够较好地分离字面加工和要点加工, Brainerd等人(1999)基于传统的DRM再认范式提出了联合再认范式, Stahl和Klauer (2008)在此基础上加以简化形成SCR。具体而言, 首先在学习阶段呈现给被试目标材料, 在之后的再认过程设置 3种类型的探测刺激, 即目标探测(target probe;指在学习阶段呈现过的刺激)、相关探测(related probe; 指在学习阶段未呈现过但与目标有语义相关的刺激)、无关探测(unrelated probe; 指在学习阶段未呈现过且与目标无语义相关的刺激)。要求被试对三类探测回答同一个问题:“是否在之前的学习过程中见过”, 若回答“是”, 则结束问答; 若回答“否”, 则继续追问“是否与学习过的项目有语义相关”。结合探测的类型和被试的回答, 共有9种“探测–反应”类型。
图1 简化的联合再认范式下的多项式加工树流程图
随后的多项式加工树建模中将充分考虑到不同“探测-反应”类型各自内在的加工过程, 其流程图如图1所示。第一棵加工树反映了在再认阶段出现目标探测时被试的认知加工过程:首先, 如果被试成功提取出学习阶段形成的字面痕迹(概率为V),则可以正确地直接将探测判断为“目标”。其次, 当被试无法提取出字面痕迹(概率为 1‒V)时, 则可能通过提取要点痕迹(概率为 G)产生语义相似感, 但不能确切分辨探测是“目标”还是“相关”, 此时个体通过猜测的方式进行判断, 猜测为“目标”的概率为a, 猜测为“相关”的概率为(1‒a)。当字面痕迹和要点痕迹均无法被提取(概率为(1‒V) (1‒G))时, 被试仅能凭借猜测做出判断, 参数b是猜测为 “旧” (为目标探测或者相关探测)的概率, 在此基础上再通过概率 a猜测为“目标”, 或通过概率(1‒a)猜测为“相关”; 参数(1‒b)是将探测判断为“新” (即无关探测)的概率。由此可见, b实质上反映了被试将探测判断为“旧”的反应偏向, 而 a实质上反映了被试将“旧”探测判断为目标探测的反应偏向。另两棵加工树流程的参数意义相似。
已有的研究已经证实这种 SCR结合多项式加工树建模的方法能够有效地分离记忆的不同过程(Schmid, Herholz, Brandt, & Buchner, 2010; Stahl &Klauer, 2008, 2009), 可以较为直观地计算出字面痕迹、要点痕迹以及反应偏向等抽象概念的具体概率值。类似方法已经应用到来源记忆、前瞻记忆、决策等多个领域(Stahl & Meiser, 2009), 但是至今为止罕有研究者使用这种方式对情绪错误记忆背后的加工机制进行探讨。
综上所述, 本研究以 DRM 词列为实验材料,使用 SCR的研究范式收集行为数据, 对结果进行多项式加工树建模, 从字面痕迹、要点痕迹和反应偏向三个方面, 探索在年轻人和老年人群体中, 不同情绪效价对错误记忆的影响以及认知加工机制。由于以往关于正确记忆的研究发现年轻人经常存在消极情绪偏向(如Baumeister et al., 2001), 而老年人存在积极情绪偏向(如 Reed & Carstensen,2012), 但关于错误记忆年龄差异的研究证据尚不充分, 因而我们提出一个初步假设:不同情绪效价会对记忆的各认知加工过程产生不同的影响, 并且这种影响存在着年龄差异, 从而导致行为层面上错误记忆的年龄差异; 情绪对错误记忆的影响(增强错误记忆或者抑制错误记忆)是字面痕迹、要点痕迹和反应偏向发生改变的综合结果。
随机取样, 样本来自北京市。样本包括两个年龄组:年轻组与老年组。年轻组 34名, 其中女性18名, 平均年龄23 ± 2岁, 平均受教育水平15年;老年组 30名, 其中两名老年人由于正确率太低其数据被删除, 最终仅保留 28名老年人的数据进行分析, 其中女性11名, 平均年龄68 ± 5岁, 平均受教育水平13年。所有被试自评健康状况良好, 未接受过相关记忆实验。
情绪性实验材料来自康奈尔情绪词表(Cornell/Cortland Emotion Lists, 简称CEL; Brainerd, Yang,Toglia, Reyna, & Stahl, 2008); 中性实验材料来自经典DRM 范式的实验材料(Stadler, Roediger, & McDermott, 1999)和周楚(2005)博士论文中的12词词表。
正式实验前, 选取 19名老年人、21名年轻人对词汇的效价进行9点评定, 分数越高表示越积极,分数越低表示越消极, 中间点5分表示既不消极也不积极, 即中性(Bradley & Lang, 1999)。根据评定结果对词汇进行筛选构成正式实验词表, 保证正式实验用词汇材料的情绪效价不存在年龄及性别差异(ps > 0.1)。老年人和年轻人的评定结果如表1所示。2(年龄)×2(情绪效价:积极和消极)的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结果表明:积极词汇与消极词汇在效价距离(与中点 5分的距离)上无显著差异, F(1,38) =0.92, p = 0.34; 年龄主效应不显著, F(1,38) = 2.10, p =0.16; 交互作用不显著, F(1,38) = 0.25, p = 0.62。另外, 中性词汇评分的均值为5.13, 与9点评分的中间值5没有显著差异, t(39) = 1.64, p = 0.13。
表1 不同年龄被试对词汇情绪效价的评定得分(M ± SD)
正式实验材料由3类词汇构成:积极词汇、中性词汇和消极词汇, 每类词汇包括 6列词表, 每列词表包括7个具有较高语义关联的词汇, 以及一个关键诱饵。在学习阶段, 三类词汇中分别选取4列(共12列)作为学习刺激呈现给被试, 余下的2列词表只在测验阶段出现。学习阶段所选取的 12列词表并不全部呈现, 而是从每列的7个词汇中随机选取6个作为学习阶段的刺激, 余下的1个词汇以及关键诱饵只当作相关探测在测验阶段出现。因此,学习阶段共计呈现3(情绪类型)×4(每类情绪的词列数)×6(每个词列中词汇个数) = 72个词。另外, 为削弱首因效应和近因效应, 从现代汉语词典随机选取6个无关词汇作为缓冲, 其中 3个位于学习阶段开始时, 3个位于学习阶段结束时。测验阶段的材料也共计 72个词, 包括三类刺激:(1)目标探测(target probe, 记为T), 即在学习阶段出现过的词汇, 从学过的每列词表中随机选2个词汇呈现, 共24个; (2)相关探测(related probe, 记为 R), 指未学习过但与学习过的词列有强语义相关的词汇, 即学习阶段使用的 12列词表中未呈现给被试的那个相关词汇以及关键诱饵, 共 24个词汇; (3)无关探测(unrelated probe, 记为 U), 即未学习过且与学习词列无语义相关的词汇, 从未在学习阶段呈现过的6列词表中,每列随机选取4个词汇, 共计24个词汇。另外, 从现代汉语词典中随机选取3个无关词汇作为缓冲项,始终在测验阶段开始位置呈现。
在学习阶段, 3类情绪效价共72个词汇以列(共12列)为单位随机呈现, 每次在电脑屏幕上呈现一个单词, 大小为65号字体, 呈现2000 ms, 间隔400 ms,要求被试进行有意记忆。测验阶段为再认任务, 72个词汇随机呈现, 每个词汇呈现2000 ms后消失。测验开始前向被试说明包含3类刺激, 要求被试首先判断该词是否在学习阶段出现过, 在被试回答“未出现过”后进行追问“该词是否与学习阶段出现过的词有较强的语义相关”, 要求被试判断是否相关。因此, 测验阶段被试对每个词汇进行的判断反应可以分为三类:“出现过”、“未出现过但相关”、“未出现过且无关”, 分别对应地记为t、r、u。
使用SPSS 18管理和处理数据; 使用multiTree软件包(Moshagen, 2010)进行多项式加工树建模,并对参数进行估计和差异比较。
年轻组和老年组在不同情绪效价的词汇材料上各探测–反应类型的概率如表2所示。
传统DRM范式中错误记忆指标是对关键诱饵即语义相关项目的虚报, 那么在SCR范式中, 错误记忆体现在 R-t类型的反应上, 我们仅对这一反应类型进行详细分析。年轻人和老年人在三种情绪效价下的反应概率见表2。
以受教育水平为协变量, 进行 2(年龄)×3(情绪效价)两因素重复测量方差分析, 结果发现教育水平协变量效应不显著, F(1,59) = 0.02, p = 0.89, η=0.003; 年龄主效应显著[F(1,59) = 5.27, p < 0.05, η=0.08], 老年人相比年轻人有更高的错误记忆; 情绪效价主效应边缘显著[F(2,118) = 2.77, p = 0.067, η=0.05], 积极、消极到中性材料的错误记忆依次增高;年龄×情绪效价交互作用显著, F(2,118) = 3.79, p <0.05, η= 0.06。进一步简单效应检验显示, 老年组对不同情绪项目的虚报率差异显著[F(2,118) = 6.30,p < 0.05], 年轻组差异边缘显著[F(2,118) = 2.41, p =0.09], 具体体现为:老年组对积极项目的虚报率要显著低于中性项目和消极项目(ps < 0.05), 而年轻组对消极项目的虚报率要显著低于中性项目(p <0.05)。这一结果说明情绪对错误记忆的作用模式存在着年龄差异:消极情绪能够有效降低年轻人的错误记忆, 而积极情绪能够有效降低老年人的错误记忆。
表2 老年人和年轻人在三种情绪效价条件下各探测–反应概率(M ± SD)
表3 老年人和年轻人在三种情绪效价条件下的多项式加工树模型参数估计结果
上述分析发现情绪对错误记忆的作用模式存在年龄差异, 那么其背后的认知加工机制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一问题, 进一步使用 multiTree软件包根据各类型的探测–反应比率(结果详见表2)进行多项式加工树建模及参数估计, 各记忆参数的估计结果如表 3所示。由于SCR范式下的错误记忆是指对相关探测的虚报, 因此对错误记忆机制的分析主要针对图1中的第二棵加工树进行。
3.2.1 情绪对老年人错误记忆的作用机制
(1) 记忆痕迹:当相关探测出现时, 三种效价条件下要点痕迹的提取概率(Gr)总体差异显著,ΔG= 25.33, p < 0.01。具体而言, 积极情绪条件下老年人的G显著低于中性(ΔG= 25.30, p <0.01)和消极(ΔG= 7.06, p = 0.01), 消极显著低于中性(ΔG= 5.94, p = 0.01), 这说明情绪尤其是积极情绪能够抑制老年人根据要点痕迹产生的语义相似性判断, 从而抑制老年人将相关探测错误地报告为目标。三种效价条件下字面痕迹的提取概率V(反映了基于字面记忆的回想-拒斥过程(recollection-rejection processes based on verbatim memory))总体差异并不显著(ΔG= 3.60, p = 0.16), 但有从中性(0.18)到消极(0.26)到积极(0.30)增大的趋势,并且积极和中性之间的差异呈边缘显著(ΔG=3.52, p = 0.06), 这说明积极情绪有增加老年人对字面痕迹的提取从而使之对相关探测做出拒斥判断的倾向。
(2) 反应偏向:将“旧”探测猜测为目标的概率(a)在三种效价条件下总体差异显著(ΔG= 9.11,p = 0.01), 具体来看, 消极大于中性(ΔG= 7.62,p = 0.005), 消极大于积极(ΔG= 3.03, p = 0.08,边缘显著), 这说明消极情绪有使老年人更多地将“旧”探测猜测为目标的倾向。老年人将探测猜测为旧的概率(b)较小, 且三种效价条件下总体差异不显著(ΔG= 1.91, p = 0.39)。
3.2.2 情绪对年轻人错误记忆的作用机制
(1) 记忆痕迹:年轻人的记忆痕迹相关参数在不同情绪效价下均无显著差异。具体来看, 当相关探测出现时, 要点痕迹的提取概率(Gr)与字面痕迹的提取概率(Vr)在三种效价条件下的总体差异不显著(ΔG= 0.88, p = 0.64; ΔG= 3.30, p = 0.19)。
(2) 反应偏向:在将“旧”探测猜测为目标的概率(a)上有着显著的情绪效价差异(ΔG= 5.78, p= 0.05)。具体来看, 消极条件下概率a低于积极条件(ΔG= 5.52, p < 0.05)和中性条件(ΔG=2.93, p = 0.08, 边缘显著), 而中性与积极条件之间的差异不显著(ΔG= 0.61, p = 0.43)。年轻人将探测猜测为“旧”的概率(b)较小, 且三种效价条件之间差异不显著(ΔG= 2.07, p = 0.36)。以上结果说明情绪并没有影响年轻人的记忆痕迹, 而仅影响了反应偏向, 具体来说:消极情绪有降低年轻人将探测猜测为目标的倾向, 因而降低错误记忆。
本研究对情绪错误记忆(以相关探测的虚报率为指标)进行了分析。从数值上看, 两个年龄组对情绪项目的错误记忆比对中性项目的错误更低, 且年龄与情绪效价对错误记忆存在显著的交互影响:在年轻组, 消极情绪显著降低了错误记忆; 而在老年组, 积极情绪显著降低了错误记忆。此研究结果与部分前人的研究结果一致(如Schacter et al., 2007;Charles et al., 2003)。另外, 以往关于正确记忆的研究发现, 年轻人经常表现出消极情绪偏向(如 Charles et al., 2003), 而老年人经常表现出积极情绪偏向(Reed & Carstensen, 2012)。本研究发现, 年轻人和老年人的情绪偏向模式在错误记忆中同样存在。
为了探索不同年龄组情绪错误记忆背后的认知加工机制, 本研究使用 SCR范式结合多项式加工树建模的统计方法对错误记忆的认知加工过程进行建模和参数估计。结果表明, 年轻人对消极项目的低错误记忆是由于其对消极项目的反应偏向(参数 a)更低, 不会轻易将不确定的“相关”项目判断为目标; 另外, 情绪效价对记忆痕迹参数的效应未达到显著, 表明年轻人在对 “相关”项目进行判断时, 情绪效价并不影响记忆痕迹的提取。总之,消极情绪通过降低反应偏向来降低年轻人的错误记忆。这与以往一些研究(Miller & Wolford, 1999;Storbeck & Clore, 2005)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这些研究均发现, 年轻人 DRM 范式下错误记忆的变化常常是因为个体的反应偏向发生了变化。
为何年轻人对消极刺激的反应偏向更低呢?首先需要明确的是, 参数a指的是被试在将探测判断为“旧” (目标探测或相关探测)的基础上, 把探测进一步猜测为目标的概率, 也就是被试基于一定的熟悉感将探测猜测为目标的偏向。有理论指出, 相对而言, 积极情绪能导致个体产生较高的自信, 减少个体进一步探索额外信息的意愿, 而消极情绪能让个体产生不安全感, 激发个体警觉保护的状态以及促进个体在任务中投入更多的加工资源(Martin,2000)。因此, 即便是对项目产生一定的熟悉感之后,个体仍旧对消极项目保持更加谨慎和保守的判断标准, 这有可能是本研究中年轻人对消极探测反应偏向较低的原因。
老年人对积极项目的错误记忆较低是由于积极情绪减少了对要点痕迹(Gr)的提取, 同时增强了基于字面痕迹的回想-拒绝源监控过程(Vr), 从而抑制错误记忆的产生; 在反应偏向上, 积极与中性项目之间并没有显著的差异, 这说明积极情绪降低老年人的错误记忆是因为积极情绪影响了记忆痕迹。
那么为什么老年人对积极刺激的字面痕迹较强而要点痕迹较弱呢?社会情绪选择理论(Socioemotional Selectivity Theory, SST)认为, 随着老化的进行, 个体知觉到生命时间有限, 导致其生活的主要目标和动机发生改变, 即从年轻时以获取知识、追求提升为主的生活目标转化为以获得幸福和满足感以适应老化为主要生活目标(Carstensen, Isaacowitz, & Charles, 1999; Carstensen, 2006)。基于这种动机性转变, 老年人将更多的加工资源投入到情绪调节以提升情绪幸福感, 在认知任务中则表现为“积极效应”, 即老年人对包含积极情绪的信息加工得更好(Carstensen et al., 2006; Spaniol et al., 2008)。结合本研究的结果可以进一步推论, 在对 DRM 词列的加工中, 对积极情绪信息加工得更好具体指的是对单词字面痕迹加工得更好, 因而老年人的“积极效应”在错误记忆上表现为积极情绪降低错误记忆。
另外值得注意是, 本研究中, 消极情绪对老年人记忆痕迹也产生了与积极情绪相似的影响, 即相比中性项目, 两种情绪均能够显著降低老年人对要点痕迹的提取, 但是消极情绪不如积极情绪的作用显著。因此可以认为, 单从记忆痕迹上看, 两种情绪都有降低错误记忆的效果。老年人的这一结果支持情绪通过增强字面痕迹或降低要点痕迹来抑制错误记忆的观点(Kensinger & Corkin, 2004; Kensinger & Schacter, 2005a, 2005b; Kensinger, 2007;Schmidt,2007; Schacter et al., 2007)。
同时, 本研究发现老年人对消极探测的反应偏向(参数 a)较高, 即老年人更倾向于将消极项目判断为目标, 从而增加产生错误记忆的可能性。对消极项目的高反应偏向可能与上述老年人记忆痕迹对消极项目错误记忆的抑制作用相互抵消, 从而使得行为层面上消极情绪不能降低老年人错误记忆。这也进一步支持了在错误记忆机制研究中将记忆痕迹和反应偏向综合进行考虑的必要性。
为何年轻人在消极情绪条件下的反应偏向相比其它效价条件下的反应偏向更低, 而老年人在消极情绪条件下的反应偏向却更高?前文中我们指出消极情绪能让被试产生不安全感, 激发警觉保护的状态以及在任务中投入更多努力的意愿(Martin,2000)。而研究发现, 老年人在认知加工中, 通常对消极刺激采取回避的态度, 而对积极刺激投入更多的加工意愿和资源(Mather, 2006, 2012)。因而, 在将探测判断为“旧”的基础上或者说在有一定熟悉感的基础上, 老年人并不愿意对消极探测进一步投入加工努力就直接做出判断, 从而对消极探测的反应偏向(参数a)较高。
最后需要明确的一点是, 在本研究中发现的老年人积极偏向的行为表现及认知机制的结论仅是针对 DRM 词汇材料而言的, 难以推广到图片材料的研究中去, 因为两者的记忆加工机制是不同的(Nelson, Reed, & McEvoy, 1977)。比如, 对词汇(尤其是有强烈语义相关的DRM词列)来说, 语义的要点加工是自动化的优势加工, 对字面的细节加工则需要更多的认知资源, 经典的 Stroop效应(MacLeod,1991)正是基于这一原理所产生的现象。而对于图片材料, 通常认为知觉层面的细节加工是优势加工,而语义加工需要更多的认知资源(如 Ritchey, Bessette-Symons, Hayes, & Cabeza, 2011; Ritchey, LaBar,& Cabeza, 2011)。正如前文所述, 老年人的积极偏向使之对积极项目加工得更好更深入, 因而促进了字面痕迹加工; 而对图片来讲, 深加工所指向的是语义要点痕迹加工而非字面痕迹加工。从这一点可以解释为什么本研究发现积极情绪降低老年人错误记忆, 而 Kensinger等人以图片为材料的一系列研究发现积极情绪增加老年人的错误记忆(Kensinger, 2009a, 2009b, 2009c; Kensinger & Corkin,2004)。总之, 情绪对错误记忆的作用并不能一概而论, 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境和记忆材料来分析。
虽然本研究弥补了以往相关研究上的一些不足, 但在实验材料上仍存在一些局限。比如相关探测的选取, 除去每个词表的关键诱饵, 另一个相关探测是从词表内部随机选取而来的, 这种类型相关探测的负向关联强度(backward associative strength,指从项目词联想到关键诱饵的容易程度)的大小无法保证一致, 而研究认为负向关联强度与其引发的错误率成正比(Roediger, Watson, McDermott, &Gallo, 2001)。
综上所述, 本研究发现在简化联合再认范式下,情绪效价对错误记忆的效应存在明显的年龄差异,具体表现为:老年人表现出积极情绪降低错误记忆的积极偏向; 年轻人表现出消极情绪降低错误记忆的消极偏向。情绪对错误记忆的认知加工机制存在明显的年龄差异, 具体表现为:积极情绪是通过增强老年人的字面痕迹记忆、减弱要点痕迹记忆来抑制错误记忆, 而消极情绪通过降低年轻人的反应倾向来降低错误记忆。本研究支持了将字面痕迹、要点痕迹和反应偏向结合起来对情绪错误记忆机制进行研究的必要性, 三者共同作用决定错误记忆最终的行为表现。
致谢:感谢德国曼海姆大学的Morten Moshagen博士在多项式加工树建模统计方法上的技术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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