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明代袁宏道的“性灵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倡导的真情、文趣、通变等思想内涵为后世的诗文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体现了封建时代文人的自我觉醒和反叛精神,为当时的文坛带来了一股新鲜的文学思潮,也对后世的诗文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袁宏道;性灵说;真情;文趣;通变
明朝晚期的统治者大力加强中央集权,皇帝的权力凌驾于一切权力之上,封建统治空前强化。在思想文化方面,统治者大力宣扬程朱理学以禁锢文人的思想,大兴文字狱以加强对文人创作的控制,残害了诸多有声望和才气的文人。在经济领域,由于前期统治者實施了一系列开明政策,到了中后期,农业手工业得到了迅速发展,催生了资本主义萌芽。“在文学领域,儒家诗教更是以其独尊的态势、极端的方式将人对本真的思考禁锢。”[1]复古模拟论调出现在了文学领域,以后七子为代表的文人极力推崇复古主义。在这种背景下,明代后期的公安派向复古主义文风发起了挑战,而反对复古风潮的主要代表人物则为袁宏道,其文学思想的核心是抒写性灵,“性灵说”也构成了袁宏道主要的创作理论。
一、“性灵”的涵义及溯源
“性灵”是由“性”和“灵”两个字组成的,首先,“从训诂角度看‘性字,它是指所有生物的本性”[2]。在古人看来,“性”最为主要的含义是人的自然天性。对于“性”字的理解古人还将它的自然天性认为是人的本真之“质”,例如在《庄子·庚桑楚》中这样记载“性者,生之质也”[3],类似的诗文还有很多。由上述对“性”的论述中就可以看出,在古代人们对于“性”的普遍认识是关于人的自然天性,而这种自然天性体现出来的是人的本质。其次,“灵”字的释义。灵本是对神的一种喻指,在古代的记载中多是这么认为的,例如《尸子》中记载的“天神曰灵”。“‘灵指的是神,换句话说‘灵可指神性讲时,便具有‘善也、‘昭也、‘明也、‘不沾滞也的含义”[4],也就是说“灵”具有彰显其本真的能力。这种能力是中国传统文学思想中的一种共识,即是对于世间万物和谐相处的关注。上述对“性”和“灵”的始源意义作了说明,“性灵”就是用来描述“万物之灵”的人类,从“性灵”中体现出世间人的主体意识、人的情感和追求自由的精神,同时还是对世间万物和谐相处的强调。
“‘性灵这一复词的构成和产生可以追溯到南朝时期”[5],在那时佛教逐步盛行并得到了广泛推广,在佛教思想理论中使用了很多的“神”、“心性”、“灵”的概念,由此引起人们对主体心灵的关注。同样,在这一时期中国文学也进入了自觉时代,在文学创作中人们开始注重个性特征的体现,在文学创作中情感的自然流露,这样的创作形式成为了一种风尚。陆机当时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的命题,这一命题大大推进了南朝文学的发展,并且起到了指导性的作用,这一命题也成为了性灵文学产生的重要基石,并且指出了感情是诗歌创作的核心要素。在后来“性灵”一词被刘勰引入《文心雕龙》中。众所周知,“刘勰的这部著作是我国文学进入‘人的觉醒和‘文的自觉时代之后第一部‘解析神质,包举洪纤的著作”[6],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学的气派和时代精神。之后钟嵘的《诗品》中又指出了“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7],又更多地强调了性灵文学中的自然美,同时将性灵思想推上了一个审美范畴中。发展到晚明,“性灵说”的文学思想正在渐渐成型。袁宏道《叙小修诗》:“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8]清代袁枚的《仿元遗山论诗》:“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9]二者都认为,文学创作要具有诗人独特的个性色彩,并且要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强调“独抒性灵”。因此,明代的袁宏道和清代的袁枚都大力标举“性灵”,主张写诗论文要表现“性灵”,形成了颇具影响力的“性灵说”,也将“性灵说”这一文学理论推向了历史的最高峰。
纵观以上对“性灵”思想发展的描述,它虽始终是一种非正统的思想,但是在其发展过程中人们对于本真生存的意识逐渐加深。在不同的时期对于“性灵”的理解和阐述虽然都有所不同,但也都从不同的方面对“性灵”思想进行了深化,从其实质上来看它主要体现的是个人感情的体验和本体的普遍认识,前期的性灵思想为后来明清的“性灵说”积累了丰富的思想资源,“性灵”思想也逐渐走向成熟。
二、袁宏道“性灵说”的思想内涵
袁宏道的“性灵说”在当时因循守旧、思想封闭禁锢的时代背景下掀起了一股文坛革新的狂潮,强调独抒性灵,注重人的本体性特征,激发了文学的生机与活力,对当时文坛僵硬古板的文风,包括晚明的思想解放运动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一)抒写真情
“性灵说”的一个基本要求就是情感真实,诗文创作必须是内心真情实感的流露。诗文创作要直抒胸怀,表达个人的创作风格和思想情感,而无须借鉴模拟他人的创作,直接抒发胸臆,方能抒写真情。“大概情至之语,自能感人,是谓真诗,可传也。”[10]真情流露,方能感人,而感人的诗文,方能称作“真诗”。袁宏道写诗作文不加修饰,言从心生,真实自然。如《同无念过二圣寺》:“自从智者去,宝珠曾游此,今日无念来,添一故事矣。”[11]“真”体现出诗人内心对外界的反映,也是“性灵说”的灵魂。诗歌应该抒发诗人真情实感也是中国传统诗学坚持的原则。袁宏道在《叙小修诗》中说道:“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汇,倾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12]作者在进行诗文创作的过程中,只要源于真情,抒写胸臆,即便有一些瑕疵的地方,也可以被忽略,甚至瑕疵也有可以称道的地方。对于那些无病呻吟,生搬硬套的诗文创作,袁宏道表示出极大的厌恶和鄙夷,因此他对前后七子的复古模拟之风进行了强烈的抨击。袁宏道《与张幼于》中:“不然,粪里嚼渣,顺口接屁,倚势欺良,如今苏州投靠家人一般。记得几个烂熟故事,便曰博识;用得几个见成字眼,亦曰骚人。一个八寸三分帽子,人人戴得。以是言诗,安在而不诗哉!不肖恶之恶,所以立言亦有矫枉之过。”[13]锋利的言辞足见作者对于剽窃抄袭的深恶痛绝,虽然言辞有些偏激,但是写诗作文之风确实需要矫枉过正,抒写真情的主张也是扶正文坛风气所必须的。因此,袁宏道“性灵说”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便是抒写真情。
(二)追求文趣
袁宏道“性灵说”的重要审美标准就在于“趣”,“趣”是在“性灵说”的范畴之中的,在进行诗文创作时,“趣”是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对“趣”的追求表现在袁宏道文学创作的各个方面,那么在他眼中究竟何为“趣”呢?《叙陈正甫慧心集》中说道:“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说书画,涉猎古董以为清……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淺。”[14]这种“趣”具有了超越现实社会的自然属性。虽然没有准确概括出“趣”的涵义,但是袁宏道早已将“趣”融入了对日常生活和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情景交融,惟妙惟肖,毫无雕琢,自然成趣。因此,在袁宏道看来,“趣”应该是自然天成的,是人与自然相结合之后最真实的表现。
《癖嗜录叙》中提到:“谈艺家所争重者,百千万亿不可穷。总之,不出兼情与法以为的。予独谓不如并情与法而化之于趣也。非趣能化情与法,必情与法化而趣始生也。岂止此也,即神识玄旨亦必尽化而趣始生也……夫趣,生于无所倚,则圣人一生,亦不外乎趣。夫趣,其天地间至妙者与。”[15]要想表现自然天成的“趣”,就必须不能受到教条的约束,因此对于文学作品来说,“趣”也可成为评价其好坏的标准。文学创作的趣味是在积累之后的灵感释放,其实就是在不断发挥创造力的基础上,找到自我的独特性和创造力。因此,追求文趣也是袁宏道“性灵说”中的重要思想内涵。
(三)旨在通变
袁宏道的“性灵说”坚持在变化中寻求发展,坚决反对前后七子在文学上的复古主张,认为复古是文学退化论。对于文学的新变,刘勰的《文心雕龙》中也有论及:“时运交移,质文代变。”[16]时代风气在不断变化,诗文创作当然也会形成不同的特点,而且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世道既变,文亦因之,今之不必摹古者也,亦势也。”[17]袁宏道认为,时代在发展变化,不同时代的文学具有其独有的特征,因此文学必然要烙上时代的印记,充满时代鲜活的文字。文学的发展与时代的变化一样具有其自身的規律,绝对不是因循守旧,只有发现并顺从这个规律,才是文学的生存之道。对于那些沿袭古人的创作,模拟甚至抄袭前人诗作的,袁宏道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批评。“盖诗文至近代则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摹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言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曾不知准秦汉矣,秦汉人曷尝字字学六经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曷尝字字学汉魏欤?”[18]文学发展有其客观的趋势,每个朝代都有适合自身的文学创作形式,如果一味沿袭其他朝代的文学经典,那么文学只能退步,也不会留下令后世瞻仰的时代文学标签。另外,袁宏道还论述了通变的规律,受制于客观条件的限制,虽然“变”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变”是时代发张过程中文学创作所必须经历的,也是文学不断迈向新的高度所必备的。综上看来,袁宏道的“性灵说”十分注重通变的思想,强调“变”的可贵性。
三、袁宏道“性灵说”的影响
晚明文坛受到了以“前后七子”为代表的复古主义文风的影响,人们的思想变得禁锢僵化,没有个体存在的意识和自身的创造性,死板僵硬的文学创作使得当时的文坛死气沉沉。晚明以袁宏道为中心掀起了以“性灵说”思想为核心的文学革新运动,在这场进步的文学浪潮中,袁宏道坚持“独抒性灵”的文学创作思想,提出了许多具有颠覆性和创造性的文学理论,对文坛上弥漫已久的拟古文风进行了有力的回击,更重要的是,也为后世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性灵说”的提出,开启了一个关注创作主体内心世界的时代,寻求人的心灵的内在超越,扩大了审美的范围,将一些极其寻常的事物都纳入了审美范围之中。在袁宏道的文学创作中,人可以抛却感性的主体而存在于天地之间,成为诗性的主体。将主观情感置于客观事物之中,达到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袁宏道的文学创作对于人的内心世界的表现极为丰富,凸显出“自适”的人生态度,正是因为如此,袁宏道不忌讳谈对“人欲”和物质的需求,并且看到了人性的弱点,敢于进行自我剖析。因此,这种对人性的肯定和对“自适”的追求,其实质就是追求表现真性情,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唤醒被封建伦理道德和制度规范压制着的个体生命意识,激发人内心的创造力和主体自觉意识,这对于推动文学乃至社会的进步都是富有积极意义的。
袁宏道的“独抒性灵”倡导情感的自然流露以及个性的解放,以“性灵”文学的方式表现了他对自由人生的追求,只有自由才是生命存在的根本。正如刘大杰的评价:“一个追求精神自由的人,在家里需要男性的自由,不要老婆来束缚他;作诗作文,需要心灵的自由,不要那种法令仪节约束他。”[19]这种对自由的极致需求已经上升到了对生命哲学思考的高度。袁宏道对自由的呼唤,在当时形成了一股强烈的思潮,“士人们开始不再附庸风雅,而是任情任性的潇洒生活,传统道德在他们那里不值一提,自由才是他们的上帝。”[20]人们开始在封建道德压制下找寻自我,开始为寻求自由找寻出路。另外,袁宏道“性灵说”思想中对平等权利的追求,顺应了时代的要求,也促进了人们追求平等意识的觉醒。清代“性灵说”的集大成者便是袁枚,他也以“性灵”论诗,也是针对当时的不良诗风而提出的,袁枚也反对沿袭模拟前人的诗作,不能以时代先后来评判诗文的优劣。由此可见,袁枚的“性灵”思想深受袁宏道“性灵说”的影响。当然,袁宏道的“性灵说“也有其消极的影响,例如追求现实享乐的人生态度、浅白的审美趣味等,但是从他生活的社会背景,以及对封建复古文学的强烈批判来看,这种消极影响也是可以被世人所理解的。
综上所述,袁宏道的“性灵说”思想掀起了文学界的革新狂潮,具有思想启蒙的历史意义。时代变革的必然性形成了独特的个性彰显。“性灵说”的文学观念为文学的形式和内容注入了新的活力,并找到了一条新的文学发展之路,袁宏道追求自由和平等的精神,更是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树立了文学创作的新风气。即使到了今天,“性灵说”思想仍然对我们的文艺创作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并且仍然是文学理论中的重要思想内容,对文学创作产生着深刻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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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杨晶.《公安派“性灵说”的内容及美学特征》[D].延边大学,2011年5月。
作者简介:谭俊妮(1989.11.26—),女,湖北民族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化与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