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永忠
(贵州师范学院 贵州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历史与社会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8)
论晚清东川铜业的近代化尝试
凌永忠
(贵州师范学院 贵州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历史与社会学院,贵州 贵阳550018)
摘要:东川铜矿作为重要的铸币材料,长期被清廷视为国家资源。虽然东川铜业在咸丰、同治年间衰落,但在此后的恢复发展过程中却试图走近代化发展道路。同治十三年(1874)实行官督商办,光绪年间先后组建招商矿务局、招商矿务公司、东川矿务公司等近代化经营机构,同时引进先进的机器设备。东川铜业近代化发展虽然只是一种尝试,但开启了东川铜业发展的新模式。在西方国家觊觎我西南资源的背景下,这种尝试有益于国家权益的维护。
关键词:东川铜业;晚清;近代化
东川铜业不仅是云南铜业的主体,而且在清代铜业发展中亦占有重要地位。“因为东川府是办铜行政的中心,所以东川铜矿变为公私文牍上通用的名词”[1]124。晚清东川铜矿业逐渐衰落,但在努力恢复的过程中尝试了近代化建设,这在东川铜业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学界虽对近代中国矿业史和云南矿业开发史进行了研究,但对东川铜业的近代化尝试尚缺乏深入的分析。晚清东川铜业并没有完成近代化转型,但它开启了东川铜业近代化发展的新模式,对此应该给予应有的重视。
一、 清末东川铜业的近代化转型
东川铜矿资源丰富,在清代具有十分重要的经济地位。清廷在东川“改土归流”后,加大了对东川铜矿的开发力度,使东川铜业达到极盛。咸丰、同治时期,东川铜矿极度衰落,为了恢复东川铜矿业发展,满足朝廷用铜需要,清政府对云南经济发展转型背景下的东川铜业进行了近代化的尝试。
东川位于云贵高原北部边缘,属于川滇经向构造带与华夏东北构造带结合过度的部位,山地特征极为突出,属于深、中切割的高、中山峡谷地貌,山地面积占97.3%,形成山高谷深、地势陡峻的显著特点。东川境内铜矿资源非常丰富,“得滇省所产之半”[2],铜业历史悠久,几千年积淀的铜文化底蕴深厚。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东川“改土归流”,雍正四年(1726),东川改隶云南后,清廷控制东川铜矿,加大开发力度,使东川铜矿成为清代最大的铜矿之一。东川铜是清代最重要的铸币原料,清朝钱币有百分之七十系东川铜鼓铸的,“郡产铜,铜之转运京师者亦分任其半”[2],所以说东川铜奠定了清代的“半币江山”的地位毫不为过。正是由于东川铜对于清代铸币的重要性,乾隆皇帝曾御赐东川龙神庙矿“灵裕九寰”匾,东川自此便有“天南铜都”之称。
清廷将东川铜矿作为国家资源进行大力开发,使东川铜业在康熙、雍正、乾隆时期达到鼎盛。晚清的社会动乱导致东川铜业自咸丰朝开始走向衰落,回汉仇杀,继而滇省各族人民起义反清,终致滇省大乱,整个云南矿业大都陷入停顿状态,“滇省素产五金,而铜为最盛,军兴废驰二十余年”[3]。不少矿工参加起义,还有不少矿工被征军差,更重要的是大量矿丁因战乱而逃亡,户口凋零,贫困流离,致使东川铜矿业极度萧条,“自咸丰中叶,汉回仇杀,滇省矿厂,均皆停歇,东川亦被其祸”[1]126。值咸、同大乱之际,石达开率太平军途径东川,“同治元年十一月,石达开陷巧家厅”[4]146。另有记载:同治元年十月,太平军在集义乡一带,大肆杀掠[5]467。这不仅加剧了东川社会的动乱和萧条,更加速了东川铜矿业的衰落。京运亦因此而停止,“京铜厂专供京运,咸、同大乱,厂情大衰,军兴停办数十年,直至同治十三年,始议恢复京运”[4]146。
军乱平定后,云南社会持继动乱,经济萧条,矿业生产惨淡,据云南总督刘长佑上奏云南办矿事宜可知,“军兴二十余年,人民凋敝,厂地荆榛,欲办而无资,遂生计之日窘,而滇民之疾苦愈不堪问矣,甚至资生无路,迫而为走险之谋,往往因微薄之资,遂蹈杀身之祸”[6]。大力开办东川铜矿成为维护东川乃至云南社会稳定发展的关键措施。与此同时,清末国势衰微,西南列强纷纷觊觎我西南矿利,企图经济之侵略,云贵总督刘长佑曾上奏:“盖云南虽称疾苦,而五金并产,据有矿山之利,洋人觊觎已非一时,闻洋人之识地质者,用以开矿,力不虚劳而利可倍获,苟得其地而善取之,贫乏之患恐不仅滇省一隅矣。欲为先发制人之计,莫如觅洋人之能者,厚给工资,使为我用,抑或于江苏福建机器局内,择中国之谙习洋法者,就地制备器具,携带赴滇,如法开采,则利由自取,权不人操,内以裕军饷之源,外以遏洋人之欲,自强之策其在是乎”[6]。刘长佑看到了洋人对云南矿业的觊觎和清政府财政的空虚,亦看到了洋人采矿之先进性,遂提出了觅用洋人指导,使用机器开采的主张。
清代铸币基本上是用铜作为材料,其中云南是铜的最重要来源地,而“云南的铜百分之八十以上出在东川”[1]124。出于铜的重要性,清朝政府视云南铜资源为国家资源,“国家二百余年用铜专仰云南”[7],铜关乎清代社会经济的发展。但是数十年的停办,导致京局及地方各局鼓铸所需之铜严重告缺,为了满足铸钱用铜的需要,清廷不得不购买洋铜,“同治八年,五月甲戌。湖广总督李鸿章奏,遵查川存滇铜已竭,楚省无从收买。至施南各属开矿,利少弊多,亦难办理。仍请由苏省到沪,采买洋铜,以资鼓铸。下部议从之”[8]卷258。但是采买洋铜“断非常策”[9]卷276。因此,恢复铜业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出于对铜矿的迫切需求与对矿利的追求,清政府不得不重视云南铜矿业的发展,致力于恢复云南铜矿开采。清政府在试图推动东川铜业在恢复发展过程中走上了近代化的道路。
由于“军兴二十余年,人民凋敝,厂地荆榛,欲办而无资”,发展东川铜业必须“另筹巨数”,可事实上“本省则捉襟露肘,势处万难。外省则挹彼注兹,束遑兼顾,倘非别开生面,终致坐困一隅。”东川办矿不得不另想办法筹资,因此,当时有“挪借洋款,专备开矿之用”[6]的建议。但是借款办矿存在极大的风险,云贵总督刘长佑上陈筹备矿务办法时提到:“今拟借款举办,若厂情丰旺,利赖固属无穷,设矿硐艰难,借款日须生息,则彼此不足相偿,而消长之机,亦无把握,此其可虑者一也。今以洋本开办,倘厂民稍有拖欠,究由何处追赔,更属无从豁免,此其可虑者二也。”[10]因此,东川铜矿业恢复之始采取的是官督商办的形式,争取私人资本的支持,“同治十三年,滇省铜厂官督绅办”[11]。由云南绅士牟正昌包办全省铜矿各厂,但是效果不佳,“行之数年,迄无成效,每年所产总数不足十万”[12]。于是官督商办的形式逐渐停止,并于“光绪五年,铜厂改归官办”,亦是不见成效,不得不从“光绪八年整顿铜政,绅商认办”,于是又回到了官督商办的路子上来。时至“光绪九年”,“招商开办矿务,于云南省设一矿务招商局,于上海设一驻沪办理云南矿务招商局专司。”“光绪十三年,招商集股,设立矿务公司”[11]。“光绪三十二年,组织东川矿务公司,股本官商各半”[13]卷390。可以看出,云南铜矿业逐渐走上了近代化的经营模式,矿务公司是云南铜矿业经营上的第一家近代化企业。从铜矿业经营模式的反复变化来看,这种近代化的过程是很曲折的,事实上,“经营过程中由于管理的腐败落后、贪污严重等问题,使新法采炼全归失败,矿务公司只好又用放本收铜的老办法来供应京铜的需要”[14]358。矿务公司在某种程度上是以近代化企业为名,行传统经营模式之实,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在生产技术方面,清廷采用了国外先进技术,购买先进机器,并聘请国外矿师进行指导。刘长佑曾上奏“拟采用西洋采矿机器,以助人力之不足,并延雇熟习矿路之洋匠,以补中法之未备”[6]。这无疑是东川铜矿史的一次重大突破。“光绪十五年,夏四月辛巳,又谕:唐炯奏办理矿务,应购开凿、通风、泄水三种机器,现已派员前往东洋购办,请准免征税厘等语。此项机器准其免纳税厘,即着曾国荃转饬各关,一体遵照办理。现月,巡抚衔督办云南矿务唐炯奏:滇矿开采,渐着成效,巧家白锡蜡山产铜尤富。请推广采办,并续延日本矿师,购买机器。下部知之”[8]卷269。进口机器可以免纳税厘,说明了对矿业机器生产的重视。但机器生产并没有得到普及,东川旧有之矿硐均在传统生产方式下开掘,不利于进行机械化作业。如矿硐过于狭小者,“不能安唧水机;西人矿硐运砂三车,每次数千斤,每一小时可以数十次,其工拙几以数百倍计,硐小运输不便如此;硐小虽有钻石机不能入也;硐贵通风,硐小则鼓风机亦不能设也”[15]11。东川铜矿业不完全适宜机器生产,大量的铜矿还是采用旧法进行开采。
在经过近二十年的衰落之后,东川铜业在清光绪年间逐步尝试了近代化生产经营方式,铜矿开采使用机器,外聘技术人员等,“与全国其他地区的情况略有不同,云南没有外资开办的近代冶金企业。官督商办、官商合办企业的产生,变成了云南近代冶金工业的起点”[16]79。由此可见,晚清东川铜业的近代化虽然没有取得成功,但其本身就是一次重大突破,表示了东川铜业发展已经开始转型,有力地推动了东川铜矿业的恢复。
二、 东川铜业在近代化转型中的艰难发展
基于清政府铸币需铜的急迫性和清政府府库空虚,支出日绌的实情,自同治十三年以来,云南矿务进行了改革,尝试走近代化的发展模式,实行官督商办、官商合办等经营方式,利用私人资本开办矿务。这实质上就是云南矿业中的资本主义萌芽,而这种萌芽主要是在东川铜矿业发展过程中完成的。
同治十三年(1874),滇省铜厂始行官督商办,由于“所获之铜,不敷所用之本,且铜质甚低,必经七次锻炼,方能解供京运,绅商亏折甚巨”[11]。官督商办推行不下去,“时值云南各族人民起义以后不久,厂矿停顿较久,技术力量和劳动力都很缺乏,运输也甚艰难,因此办了五年,不见成效”[16]79。所以不得不在光绪五年(1879),把铜厂改归官办,责成地方官分别经管,但行之三年,亦无明显效果。云南回汉大乱之后,社会情况发生了变化,物价上涨,矿工少且不懂矿务,亏欠成为普遍的现象,致使官办并不奏效。
光绪八年(1882),东川矿务采取招绅商承办的办法。据云贵总督岑毓英和云南巡抚唐炯言:“云南铜政废弛已久,筹画归复,实日前万不可缓之务”[11]。清朝政府急需获得铜料,但是开办矿务,资金为重,而清政府府库空虚,支出益绌,无力投资办矿,“惟是开办矿务,经费甚巨,筹款维艰。现值库帑支绌之际,恐不能办理裕如”[11]。不得不求助民间私人资本,上谕:“惟经费较巨,筹款维艰,近来各处开采煤矿皆系招商集股,举办较易,若仿照办理,广招各省殷实商民,按股出资,与官本相辅而行,则众擎易举,事乃克成”[17]卷56。采取官商合办的经营方式办矿,于是设局招商开办云南矿务。光绪九年(1883),仿照各省的先例,在云南省设矿务招商局,统一管理铜矿开采。因为“富商大贾多在闽粤上海一带地方,而上海尤为总汇之区,须于彼处设法招徕,始克迅速集事”[11],所以在上海设立一处办事处,专管招商集资转运等事宜,试图利用私人资本开办矿业。
1884年2月12日,云南矿务招商局曾在《申报》上登载招商广告:“拟集资百万两,每股百两,先收三十两,合成三十万两;余俟办有成效,接开银、铝、锡厂,再行陆续收缴,以纾商力。现与抚台、藩司商酌,减轻厘课,以顾成本。并将官办已有成效之厂,先行让办一二处,俾取信于人。凡有窒碍,无不曲为变通,推行尽利。所有应用各机器,饬即分别采办运滇”[16]80。招商集资的条件很是优惠,但是效果不佳,“行之两年,招商局商股仅七万余两”,仅值三十万两之四分之一,“承领帑本止十一二万两”,两项共计亦不过二十万两,远远不足三十万两,所以两年来只是“勉顾京运,即无余力开办新山”[11]。究其原因,上海、汉口商号倒闭,资金不足,以及经办官员的不得力是重要原因。“正筹画间,而上海汉口各商号纷纷倒闭,市面萧条,股分遽难凑集,又因边务吃紧,毓英奉命出关,唐鄂生获咎被逮,经手诸人恐更张受累,各存退志,中丞老成练达,办事精明,惟到滇不久,情形未熟,李署藩司年逾七旬,精神不继,是以各厂矿务遽难办有成效”[18]。另据张凯嵩奏:“值上年秋间,沪商倒闭,生业萧条,其已经入股之人,又以云南边隅辽远,法越兵端未息,群情疑沮,观望不前,久无成效”[19]。看来是信用不足,商贾心存顾虑,不敢贸然前来,导致招商不顺。商贾信心不足的主要原因是担心被诈骗,以致产生强烈的防范心理,“外间有一等奸商者,以集股为名,诱骗财利,以致失信于人,人皆畏阻”[20]。因此,招股数年来,“每年出铜,不过六十万斤而已”[1]127。虽然东川铜业发展并未取得大的发展,但已初见效,光绪十年(1884),岑毓英奏滇省开矿事宜:“绅厂已有成效,商股已有成议,人情踊跃,可冀日起有功”[8]卷187。为东川铜业的后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自云南矿务招商局设立后,东川铜业逐渐实现了官商合办,“本省铜务,自定章禁革使费,预借底本后,绅民有利则趋,招徕渐广,如迤东属之汤丹、茂麓等六正厂及十一子厂系委绅参将牟正昌、游击杨好谋、蒋自万、贡生李恒芳等分认承办”[21]。同时进一步出台了促进东川铜矿业发展的措施,“如有访出新曹,无碍庐墓者,准其报官请领开山牌票,任听开采”[20]。招商局所招集的商本切实用于东川的铜矿开发,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资金短缺的燃眉之急,取得一定的成效,“此次招集商本,仅据胡家桢解到银二万五千两,全懋绩又挪贷银五万两,于东川府地面先行开采,据兵觅获朝阳洞、宝台二处,矿极丰旺”[21]。与此同时,云南矿务招商局成了东川“矿业手工业与机器生产相结合的初创”[14]402。云南矿务招商局的设立有利于机器的购置,“现既办理招商,一切置买机器及应如何雇募匠人施用修理之处,即由商局自行筹划,官不过问,商情嗜利,遇有奇巧省工之器,自必多方购求,既不轻用库储,复能有裨厂务,募砂丁以待流亡之集,备机器以补工力之穷,实属并行不悖,此土法宜参用西法之实在情形也”[17]卷176。矿务招商局设立后加大了采购外洋机器办理云南矿务的力度,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东川铜业生产的机械化进程。“其开矿机器昨闻复附北京轮船运往汉口,再由汉口转船,由川入滇,前至东川开办。其机器大小约共六百件。”“今则泄水开矿各种机器工匠已由周委员管解赴滇”[14]402。“卓维芳所购机器现已运到东川铜厂应用。”[21]这些资金的注入和机器的购置,促进了东川铜业的恢复发展,为清朝政府的鼓铸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这一时期滇铜产量有所增加,据户部奏,自军务肃清以后试行办运,云南已运京铜五百余万斤[9]卷290。云南自同治十三年开始试办京运,至户部奏报时有十一年时间,平均年办铜五十万斤左右。据丁文江调查,“计自同治十三年起,试办东川铜矿,凡十有六年,云南全省出铜才八百三十七万斤,东川各厂约居十分之八,是平均每年产额,不过四十一万斤有奇”[1]127。东川各厂每年产额的平均数,较咸丰、同治时期有所增加,但绝对比不过东川铜业兴旺时期的额铜五百三十万斤[4]矿业考146,可见,东川铜矿业的恢复发展十分艰难。
矿务招商局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无法满足政府对铜的需求,因此,光绪十三年(1887)二月,清廷特派前云南巡抚唐炯为矿务督办,赏他云南巡抚衔,以云南巡抚衔督办云南矿务[9]卷239,清政府对于云南矿务的重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为了解决资金、劳动力、技术的不足,唐炯于光绪十三年(1887)设立矿务公司,联络天顺祥商号,并委派候选同知王炽等分赴四川、广东、汉口、宁波、上海等地招集商股。规定“以出股之多寡管厂事之重轻,周年六厘,行息三年结算,再分红利,皆于天顺祥商号凭折支取,三年后即准提本,其愿自携巨本来滇开办不入股分者,亦听其便”[17]卷83。继招商局后,东川矿业基本上是由招商矿务公司经营,继续走官商合办的发展之路,而携巨款又不入股者,听其开采。这样促成东川铜矿民办矿厂的发展。接着,又聘请日本人为工程师,购置洋人机器,筹划自设炼炉,开发铜矿,光绪十三年十二月有奏,“东洋矿师不日到滇”[17]卷83, “光绪十四年(1888)购置了外国机器,首先在东川铜矿采用机器生产”[16]81。
为了有效招商,唐炯于光绪十四年上奏“宽准通商,拟嗣后每办铜百斤抽课耗铜十四斤,官买七十六斤外,准以十斤通商,庶商有余铜藉以维持资本。得旨:‘如所请行’”[9]卷254。通商铜设置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商民利润,激发商民开矿的积极性,提出开矿的优惠条件,利诱富商来滇投资,以利于招商矿务公司的集资。在铜矿业经营方面,招商矿务公司成立后,重点是经营东川铜业,“光绪十三年唐炯奉命督办矿务以来,极力整顿招集公司,专办巧家一厂”[11]。至光绪十五年(1889),“东川、昭通两府铜厂渐次见功,本年可得铜一百数十万斤起解,以后必能逐年加增”[9卷267]。至于本年办运数量,唐炯在十二月《奏为铜铅各厂现在情形折》中言:“查本年除凑解九起头批外,又办解九起二批、十起头批,实共办解铜一百一十余万,较之自同治十二年试办以来,每年仅办铜五十万,尚形拮据者,算有起色。现在各厂又有见功之硐,以后自可逐渐加增”[22]。铜矿年产较前增加一倍有余。光绪三十二年,唐炯奏 “光绪十三年,臣蒙恩命来滇督办(矿务),奏设矿务公司,集股承办旧硐新槽,经营推广,除领官本外,公司尚垫去银五百数十万,始克多养穷民,籍以抵制法人。迄今十八年,运解铜一千九百余万”[23]。
光绪三十二年(1906)唐炯辞职后,招商矿务公司走到了尽头。宣统朝延续积极倡导矿业开发的政策,云贵总督李经羲发行滇矿公债,筹集资金开发矿产[13]卷389。而“滇为铜矿最广之区,东川则其中心,光绪三十二年矿务复改归省办,嗣后与商人集资三十万两,组织东川矿务公司,股本官商各半,不久复收归省有,产铜地在东川县西北金沙江与其支流小江之间,所谓汤丹、因民、落雪、大水、铁厂、茂麓等大铜厂均在焉”[13]卷390。东川矿务公司仍招商集资,官商合办,东川铜业维持了继续发展的趋势。“查汤丹、落雪、因民、铁厂四厂,宣统元年所出之铜,已达一百一十七万五千有余,可保京运之额”[15]15。宣统二年(1910)六月,“凡向领官本各厂,照旧发价,除供京运外,尚有余铜由迤东局酌定成数,禀请通商。凡自集公司不领官本在附近四厂开采者,经京官查勘无碍四厂矿脉,准其开采,每百斤以官价收买三成,此外各属均听其自采自售”[15]15。虽然打破了商领官本,官收商铜,定价缉私的局面,但私人自采自售逐步实现。光绪十五年以前,年均出产铜不过六十万斤,之后也只是在一百万斤左右。“1874年至1911年的38年间,平均每年产铜为518吨,产量大为下降”[24]33。从光绪三十四年(1908)至宣统三年(1911),每年所产,仍在一百五十万斤以下[1]129。
可见,晚清东川铜业开始了近代化发展道路,就矿厂的经营方式、管理及技术革新方面,一改此前官府垄断经营铜矿的局面,官办之中出现商股,土法之外出现机器,招募商股、聘请矿师、使用机器等方面的变革也次第展开,为东川铜业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几经挫折的近代化发展过程推动了东川铜业的恢复和发展,但铜业生产始终无法恢复至军兴战乱之前的水平,其中有着诸多的原因。
三、 东川铜矿业衰落的原因
1. 社会动荡
太平天国运动及同期的各民族起义,消耗了清政府的精力,官本难以到位。特别是咸、同年间回汉起义,致使矿业停办近二十年,“自军兴以来,铜务停办十余年,炉户逃亡,砂丁星散,各厂槽硐矿路或被荒土填塞,或被积水淹没,废弛已久,开办甚难。滇省叠遭兵焚,商民困穷,不能多垫工本,深开远入,仅就山麓寻苗而取,矿路一断,又觅他引,此处不获又易他处,名虽采矿,实皆侥幸尝试”[25]。这是当时的真实情形。大量的矿洞荒废,重新进行开办要费很大的精力,有些矿洞一旦被水淹,增加了恢复开采铜矿的难度,长期闲置的矿硐容易积聚大量有害气体,也成为复兴矿业的一大障碍。开办矿业,资金尤重,而军兴之后,大量富商逃亡,本地富商处在穷困之中,资金缺乏,这也是铜矿业不能兴起的重要原因。古代矿业,采矿运矿都要人力,所谓“矿由丁出”,咸、同之乱,导致大量人丁的流失,致使云南矿业发展“缺少砂丁,人力不足,开凿背运悉赖人工,从前大厂率七八万人,小厂亦万余人,合计通省厂丁无虑数百万,皆各省穷民来厂谋食,今则停办太久,厂利不丰,外省民无所图,本省丁口零落,虽经招募,来者甚稀”[17]卷83。而且停办时间太长,招募矿丁亦非易事。更重要的是,自军兴后,“矿师死亡殆尽”[26],而承办员绅大都是“不谙习矿务”[17]卷59,由此缺乏大量的技术人员。同时,由于战乱,云南的物价上涨,“柴薪器具价值亦增数倍”[27]。柴薪是炼铜的必要材料,其价高涨,会引起铜本的增加,加深入不敷出的程度。
2. 铜政失误
“自回乱以来,商贾不行,滇矿因而停废。然经乱平之后,又数十年矣,滇矿仍无恢复之象,何也?盖因数十年来,办运京铜者,难以足额,不知力求其开采之发达,而肆力以遏抑采矿之商民,大凡商采之铜,必归官抑价收买,否则以私铜论处以重罚,商民因而裹足。此实迩年滇矿产额锐减之一大原因也”[15]5-6。东川之铜专供京运,关系重大,政府控制严格。军兴之后,京运难办,于是放本收铜,商民所采之铜,基本上由官府收购,按照唐炯奏定的章程:“商民每采铜百斤,官厅要抽课铜十四斤,准商民自卖者十斤,余七十六斤全由公司按官价收买,禁止偷漏”[28]48。遏制商民自采自售,这不符合商民携资入滇办铜的初意。而且是商民经办的铜必须按照官府的定价卖给官府,事实上,政府基本上维持的是低价收铜,几十年不变,而采铜成本是不断变化的,市场价也在变化,如此一来,商民大都在亏损之列,“同治十三年初办时,每百斤官价,最高得十两三钱,经过十余年的演变,这官价就日益不足成本。据光绪十八年闰六月的奏报,当时每百斤实须成本十二两三钱,而市价则为十五六两十七八两不等。”很明显,官价低于成本价,商民何来盈利可言,“如其是自由企业,本可获利五六两,今则亏赔二两,公司如按官价强买厂铜,则亏在厂民,如按本收买,则亏在公司”[28]48。对此,当时督办矿业的大员经常奏请增加铜价,政府对铜价也进行了几次调整,但始终不敷铜本,“初于光绪十八年下半年起加价一两,到光绪二十四年又加价二两,然两次加价,始终没有加足成本”[28]48,情况没有实质性的改变,所以从光绪十三年到二十四年公司办理十年,其亏本达六十五万两之多。厂民亏欠的现象也层出不穷,光绪二十五年十月,三品顶戴督办云南矿务唐炯奏:“厂困民穷,开采不广,请加给铜价,以保利源而杜外患”[9]卷452。“所领铜价不敷成本,厂民亏折,相率歇业。总以办铜百斤,工本需银十八两有奇。官价不敷,仍复裹足”[3]。“炉户亏折太甚。向例铜砂煎出每百斤征课十斤,耗铜四斤二两,余铜归官收买,乃法久弊生,于是铜本则扣减平色留难守候,收铜则制大秤重兑浮收,加以看铜改煎种种需索,毎铜百斤炉户获价有仅得银四五两者,不敷开销,势必填旧挪新,日久积成巨欠,而本省市价每百斤值银十余两,邻省二十余两,小民趋利,罔知犯法,良善歇业,狡黠走私”[29]。从同治十三年的官督商办,到光绪九年的矿务招商局,再到光绪十三年的招商矿务公司,都没有取得太大的效果,基本上都是以失败告终;另一方面致使携资入滇办矿的商民无利可盈,破产停业,而正打算携资前来的富商也是畏于这种情况,都是裹足不前,处于观望状态,当时的富商、士大夫都有深刻的体会,“有富商曰:云南铜矿之佳,世界无比,羡极。惟官禁森严,商民无自由买卖之权。及入滇,问滇中士大夫,曰:云南铜矿虽佳,然官视地方之办铜者,几如罪人,滇矿焉有发达之日?昔日铜禁之苛虐,至今士大夫犹懔懔有余愤之。方今滇中大吏,虽以弛禁招商为宗旨,而果然犹梦梦事,若无所闻,各处殷商,虽有志携资入滇,仍趑趄不敢进”[15]5-6。在这种背景之下,东川铜业难以有较大的发展。
3. 资金匮乏
清廷办铜资本的缺乏使铜矿业难以顺利发展。东川专供京铜,光绪年间,推行官督商办,官商合办等形式,但主要还是政府放本收铜。招商集资情况不佳,“招商局商股仅七万余两,承领帑本止十一二万两,勉顾京运,即无余力开办新山”[17]卷83。“招商条件虽然优惠,但富商大贾对清朝政府胸怀戒心,又见前‘矿务招商局’经营毫无成效,以致视投资办厂为畏途。结果和前次一样,所收商股仍然不多,究竟收多少,现已无从详知,不过据后人调查,所谓的商股,完全是唐炯用个人名义向‘天顺祥’挪借的款子”[16]81。招集的商股并不多,而此时的政府财力空虚,无法支出太多的资金来支持铜矿业的发展,制约了东川铜业的发展。同时,厂民亦贫困,无力投巨资办矿。
4. 技术落后
虽然晚清东川铜业采用了机器生产,但由于东川铜矿生产环境的限制,机器生产并没有普及,仍以土法为主。所请日本矿师更是“层次过低,经理其事者,类皆贪刻无赖,只知自利。”致使白锡蜡铜矿经办惨淡,“先后不及二年,耗资本十余万,出铜才二十万斤。”而矿师只是“坐享厚俸,无所事事,至今厂中人犹传为笑柄”[1]127。这种腐败落后的管理方式,致使新法开采,全归失败。因此,新机器的使用、日本矿师的聘请并没有使东川矿业起到根本性的变化。同时,经过几十年的大规模开采,东川铜矿采掘环境日益恶化,光绪二十五年唐炯在谈到开采不广时就重点提出了“矿质太薄”[3]。“铜质甚低,必经七次锻炼,方能解供京运”[11]。在生产技术水平没有发生根本变化的情况下,难以推动东川铜业的巨大发展。
5. 其他因素
军兴之后,除了人丁不足外,物价也有上涨,特别是薪炭价昂,这对缺少资金的铜矿生产无疑是雪上加霜。炼铜需要大量的薪炭,矿硐附近的木材几乎是砍伐殆尽,只能求于他处,导致燃料的相对缺乏,严重的时候只能停炉。相关记载有很多,“柴炭缺乏,厂铜不旺”[9]卷454。“间或开办子厂,又因山深炭远,搬运维艰”[17]卷83。“所患炭薪缺乏,购运维艰,动辄停炉以待”[30]。铜的运销是一个重要环节,运力的缺乏,特别是回汉之乱后,大量运力歇业,京铜积压,外销艰难,制约了铜矿业的发展,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亦不少,“厂务废弛以后,商货不能流通,民闲养马之户大都歇业”[9]卷267。光绪十九年(1893)二月,巡抚衔督办云南矿务唐炯奏:“东川、昭通两府驮马稀少,京铜积滞”[9]卷321。自然灾害也影响到了铜矿业的发展,光绪十一年(1885)六月十一日承准军机大臣字寄本年五月二十二日奉上谕:“有因瘴发水淹停办者”[31]。光绪十八年(1892)八月,巡抚衔督办云南矿务唐炯奏:“铜厂雨水为灾,厂情停顿”[9]卷315。光绪二十五年(1899)十一月,三品顶戴督办云南矿务唐炯奏:“本年雨水过多,石滟曹硐被淹,厂铜不旺”[9]卷454。瘟疫疾病也是一大害,光绪十五年(1889)七月,唐炯奏“现在厂地瘟疫盛行,炉头砂丁染患甚重不能施工,虽施药医治,一时尚难痊愈,又所获矿砂因入山未深,矿质尚薄,炉火配合亦未得法,以二百万之矿砂仅能成铜十万斤,折耗过多”[17]卷95。瘟疫的流行致使办矿劳动力缺乏,从而影响铜料的出产。
综上所述,为了满足国家用铜所需,晚清政府试图通过创办实业、引进机器、利用西方先进技术等措施促进东川铜业的发展。但东川铜业积重难返,加之晚清传统落后的铜政与铜业发展新措施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致使东川铜业近代化发展仅停留在尝试层面。虽然晚清铜业发展远不及清中期的繁盛,但这种尝试在东川铜业发展型模式的开启和云南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国家利权的维护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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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dding Modernization of Dongchuan Copper
Industry in Late Qing Dynasty
LING Yong-zhong
(Research Center of Guizhou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ology,
Guizhou Normal College, Guiyang 550018, China)
Abstract:As important materials for making currency, Dongchuan copper had long been regarded as national resources in Qing Dynasty. In the course of revival and development after the decline of the reign (1850-1861) of Emperor Xianfeng of Qing Dynasty and the reign (1862-1874) of Emperor Tongzhi of Qing Dynasty, Dongchuan copper industry tried to develop in a modern way. In 1874, or the 13th year of the reign of Emperor Tongzhi of Qing Dynasty, Dongchuan copper industry was government-supervised and merchant-managed. During the reign (1875-1908) of Emperor Guangxu of Qing Dynasty, modern managerial setups were established one after another such as investment promotion mining bureau, investment promotion minerals companies and Dongchuan minerals company,etc..At the same time, advanced machines and equipments were introduced. Although the modern development of Dongchuan copper industry is only a trial, it initiates its new model of development.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Western countries coveting the southwestern resources in China, this trial is most conducive to the safeguard of China’s rights and interests.
Keywords:Dongchuan copper industry; Late Qing Dynasty; modernization
中图分类号:F42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5X(2015)02-0068-07
作者简介:凌永忠(1977-),男,历史学博士,贵州师范学院贵州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历史与社会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历史地理学。
收稿日期:2014 - 12 -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