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拓展——孙方友“新笔记小说”谈片

2015-01-21 17:00顾建新
中州大学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玉镯笔记小说



传承·拓展——孙方友“新笔记小说”谈片

顾建新

(中国矿业大学 银川学院人文系,银川 750000)

“笔记小说”在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已经形成了一种有特色的文体。解放后,汪曾祺与孙犁都写过这种小说,也留下了一些名篇。但是,在数量上,与河南作家孙方友都无法相比。同时,他们也是属于一种“客串”——即偶尔为之,孙方友则是作为一种终生的追求,一种执着不懈的探索。从1985开始,孙方友历时30年,洋洋洒洒写下了756篇小说,形成了《陈州笔记》与《小镇人物》两个系列。他用心血构建了一个独特的笔记小说的王国,一个蔚然的文学大观。从这个角度讲,孙方友称得上是中国当代笔记小说第一人。他所取得的成就,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到目前而言还没有人能与之相比。

他的小说何以被称为“新笔记小说”?一方面,它属于“笔记小说”的文体,继承了中国传统的笔法,从历代的小说中汲取了精华,丰富、滋润着自己(这个学习和借鉴的过程是必不可少的,非常重要,我们从他的小说中,看到了他无比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另一方面,他又通过自己天才的创造,开创出一片有个性化特色的艺术新天地。他的创作为我们打开了一条通向写作成功的道路,就是传承、拓展。这是一个辨证的过程,二者缺一不可!具体地说,就是不断地学习、吸收,又不墨守成规,大胆突破与敢于创新。

孙方友的“新笔记小说”有什么特色呢?

第一,是他用如椽的大笔,抒写普通百姓的生活;他的心灵与大众血脉相通。古代的笔记小说,多为帝王将相树碑立传,或多反映名人的生活与轶事。而孙方友的小说,无论是写古代还是写当代,诸多的篇目,都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看看他小说的场景:金店、鞋店、粮店,浴池、码头、庙宇、菜馆、街头……小说中的人物:捉鳖人、教师、邮差、泥人王、富孀、医生、水妓、保镖、撑船人、挑夫、卖变蛋的、乞婆、土匪、打工女、小偷……这里有三个方面值得思考:其一,我们的文学创作,应该关注什么。是反映普通百姓的人生、普通大众的人性,写他们的喜怒哀乐,描写他们艰难的生存状态;写出他们的情感体验,反映他们的无奈和痛苦,揭露他们的惰性与民族的劣根性,使他们警觉起来,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奋斗;是为他们鼓与呼,还是去写少数人的生活,写个别人的离奇遭遇与感情。哪一个更有无限的生命力与长久的存在价值?孙方友的笔记小说,写了从民国到当代陈州地区百姓的生存情况,不仅反映出中原地区的生活与文化,实际也写出了整个中国的沧桑与历史的进程。从这点上看,他作品的史料价值、人文价值、文学价值、认识价值,都不能低估!他把史传、县志、民间故事、街头巷议、轶闻趣事、百姓生活……熔于一炉,是一幅鲜活的流动的现当代的“清明上河图“。虽然是一个个的短篇,但综合起来,又是一部鸿篇巨制。犹如杜牧笔下的《阿房宫赋》,一亭一阁,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连结起来,波澜壮阔,令人目不暇接。

我们都在惊呼当前中国文学的“破碎化”,担忧文学越来越远离社会的中心,被排斥在文化的边缘地带。在我们抱怨人们不关心文学、不爱读书、世风日下、一心向钱看的同时,是否反省一下我们的文学创作有无偏差?当那些脱离现实生活的胡编乱造的故事,那些冷饭翻炒、没有新意与深度的“故事新编”式的小说,充斥我们的报纸、杂志时,怎么能让读者不远离文学?不要抱怨读者,不要从外部找我们的杂志销量锐减的原因。

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讲,孙方友的小说,能让这么多的读者喜爱,能在文学史上长久地流传,其奥秘也在于他的写作来自现实生活。老舍、赵树理、沈从文、汪曾祺等大家,都是时刻在观察身边的生活。三教九流、八面来风,无不关心。如果真正做到茅盾所说的,“挣大眼睛,竖起耳朵”,就会有永不枯竭的创作素材,胸中就有创作的冲动和欲望。仅靠道听途说获得材料,以为凭一时的奇思妙想,靠写作时的“灵机一动”或“妙笔生花”来制造写作的奇迹,实际上是创作的棺材钉!我们常说写作艰难,写作是个慢功,难就难在长期地深入观察生活,从身边很平淡的凡人小事中发现真谛与哲理。

第二,古代的笔记小说,大多篇幅较短。多集中在一个场景,写一个人物。事件不复杂,往往让人一目了然。情节的简单化,势必造成小说内涵的浅显。孙方友在从事创作时,提出了“翻三番”的理论,我以为是个重大的突破。俗话说“人贵直,文贵曲”。古人反对“直布口袋”式的写文方式,提出段段转、处处转、笔笔转的观念。老舍先生很早就提出写作不能“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可惜,我们一些小说在雕琢上下得功夫不够。从文学理论的角度讲,要把原生态的素材,提到艺术精品的高度,就必须对原材料进行二度的“深加工”。这是一个艰难的有时是痛苦的探寻过程。我们来看看孙方友的小说,他早期的作品就显示了这方面的特色。例如《神秘的玉镯》,一开篇就写三姨太的玉镯突然不见了,她身在深闺,身边没有外人,玉镯怎么会丢了?甚为奇巧。小说一开始就设下悬念,吸引着读者。接下来按理应该写找寻的过程,作者却按下主线不表,去写玉镯的神奇:戴上它暑气、蚊虫都不沾。这里故意宕开一笔,旨在强化悬念,提升小说的吸引力。第三个层次,写审问身边的三个丫鬟,未果;接着老爷出面,动用家法也没有成效——继续强化读者的好奇心理。第四个层次写三个丫头被辞。“玉镯丢失”的奇案到此仍没有解决。再一次钩起读者“释悬”的心理。小说写到这里,突然出人意料地陡起风波,发生了读者意想不到的大转折——第五层,写土改到来,丫鬟秋红斗死了三姨太。到这里,主线完全断了,形成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态势。最后才揭出:是院里的鹅偷走了玉镯(在开篇就写了鹅叫,是有意打下的伏笔)。小说的层层转折,加强了作品的可读性、趣味性,延伸了内涵。在极短的篇幅里,做到池水兴波,正是显示作者功力的地方!当然,“翻三番”,也是明显地从《聊斋志异》中吸取了艺术营养。

在构思上,他的笔记小说,又借鉴了当代小小说的许多成果,如情节的安排,有跳脱、空白、截断、含蓄、反转、象征……多种方式,远比古代的笔记小说更加复杂,也更加丰富多彩了。

第三,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国古代小说,在唐传奇以前,是不注重刻画人物的。而且,写作的方式也较简单:只写人物的动作,不细写外貌,更没有心理活动的描写。在叙述的方式上,多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在运用白描与使用笔墨的简洁上,孙方友的笔记小说,有着明显的一脉相承性。再如,他小说的开篇,有着宋话本的惯用方法:如写某姓,某地人氏,继写人物的身份、职业,或概述人物的性格特点等。有时,又有意多用繁笔,写出人物所处的环境和世俗,以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但他更注意刻画出众多栩栩如生的形象。在刻画的方法上,与古代笔记小说相比,有两个创新点:第一,打破了在一个封闭的场所静止地写人物,通过不同场景的变化刻意写出人物的不同表现;第二,打破了人物单一的性格,而多侧面地刻画人物,因此给人以立体感、丰富感。《万县长》也许不是他的代表作,但我们可以此篇为例,窥斑见豹。小说写军阀混战的年代,万德众(其名姓就有深意)到陈州当县长,他要治理民风,从禁烟毒入手。他先是在街上用标语、漫画大张旗鼓地宣传吸毒的恶果;并张贴广告:凡情节严重者一律处死!颇有先声夺人的气势。随后采取行动:到种大麻的重点镇曹集铲除罂粟。在乡民闹事时,他突然从腰间拿出手雷,镇住了刁民,显示了大无畏的气概。第三招是逮捕了几十个人,销毁了几百亩大烟,使全县的大烟在几日内便毁了百分之九十多。如果就这样一直写下去,行文就比较呆滞,而且人物形象也趋简单(古代的笔记小说,写到此多收笔了),作家继续向纵深开掘:设计了一个不怕死的二混子曹四,因万县长的禁烟断了他的财路,他要拼死一搏:暗杀县长。这是明的,更凶险的是在暗中的于副县长趁机煽动百姓闹事。情节的陡转,把人物推向了更高峰!关键时刻,作家写出了万县长的临危不乱、异常镇定,他巧妙地设计了一个虚假的事件:省政府决定拨五十万大洋,解决被铲烟民的生活问题!这招一出,顿使民众心平气和,曹四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人物的大智、大勇,在颇不平凡的情节中凸显了出来。

孙方友“新笔记小说”的成就当然不止这些,他的英年早逝,是文学界特别是小小说界的重大损失。但他的作品不断流传下去,让我们感到无比欣慰。我觉得,我们好好宣传他小说的成就,让更多的后来者把他开创的“新笔记小说”继承下去,发扬光大,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715(2015)03-0061-03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5.03.014

作者简介:顾建新(1946—),男,上海人,中国矿业大学银川学院人文系主任,教授, 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理事。

收稿日期:201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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