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颖 郭伏良
(刘晓颖 国际关系学院教务处 北京 100091)
(郭伏良 河北大学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 保定 071002)
作为服务于社会的交际工具,语言随着社会的进步而发展,其中词汇是最活跃的因素,新事物、新思想不断涌现,新词语也就不断产生。成语作为汉语熟语的重要类型,虽具有传承性、定型性和整体性的特点,但也不能独立于语言发展变化之外。为了增强语言表现力,人们总要创造和使用新的成语,以适应交际的需要。
传统意义上的成语,是以“四言”为基本特征、涵义比词复杂、具有丰富的修辞功能的习用性定型词组,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种熟语。成语具有定型性,是指成语以固定化的结构形式和整体化的语义内容相统一。形式的定型化,是指除了合乎规律的历史演变或修辞性的活用外,成语的说法是不能随意变动的,既不能任意改变结构,也不能随便加减换字;意义的整体化,是指成语的意义不是字面意义简单的组合,而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和字面意义保持着相对独立性。成语只有依靠固定形式和固定意义的相对稳定的联系,才能实现其表达功能。传统成语的语体风格,大多属于书面语词汇的性质。
新成语有其特殊的时代性特征,多运用白描手法即没有采用积极的修辞手段,其字面意义与实际意义一致,它们大多来自人们的日常使用,富于生活气息,口语化色彩较浓,之所以称其为成语是因为其使用频率较高,依然保持着四言的固定形式和固定意义的相对稳定的联系。
新成语的产生要经历一个较长的使用过程,这是由语言渐变性的特点决定的。所谓的“新”属于历史范畴,是相对于千百年来固定流传下来的传统成语而言的,是指现代汉语基本形成之后的时期,尤其是指近二三十年产生的;其“产生”的范围很广,包括新形新义、旧形新义(包括理性义和色彩义)、方言或外语中原有固定结构被普通话新吸收等多个方面。研究新成语,对研究语言的发展变化和语言的应用很有意义,2012年8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陈璧耀先生编著的《新形式新用法成语词典》(以下简称《新成语词典》),为我们深入研究新成语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资料库。
作为一部新成语词典,该词典收录了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在媒体和文人笔下新出现的成语296 条,其中包括新生成语以及有新用法的旧成语,故而名为《新形式新用法成语词典》。
据笔者统计,《新成语词典》共收录各类新成语296 条,其中主条252 条,副条44 条。所谓“副条”即成语变体或称异形成语,是指同一成语在形成和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部分用字或语序不同而意义相同的成语变形,是词汇发展历史中形成的普遍现象。
成语的稳定性及渐变性的特点决定了成语变体的并存是成语形式发展变化的必经阶段。要达到新的约定俗成,成语的各种变体形式必然要经过一定阶段的共存及竞争,最后高频率使用者胜出,当然,也有极少数成语的不同形式因其独特的功能和价值得以长期共存。
整理和规范成语变体,是汉语词汇学、语文规范化所面临的任务之一,也是词典编纂所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一。《新成语词典》编纂者注意到了这一点,对异形新成语用主副条的形式加以区别,在新成语正体之后释义,用“亦作”或“也作”列出成语变体,成语变体列目之后不再解释,只用“见某”,其体例本身就表明了主条是规范成语,之所以附列变体是因为它们为人们所使用,为供查阅而列目。
《新成语词典》所收录的新成语都是典型的四字格成语或类成语,其概括性强、覆盖面广,与传统成语多来源于历史典籍有所不同,新形式新成语来源于专业领域、民间口语、外来语等多种途径,旧成语新用法来源于旧有理性意义的引申或转移、感情色彩或适用对象等发生变化等途径。
我们从来源类型上对《新成语词典》所收录的296 条各类新成语进行了如下统计:
类型新形式新用法成语 旧形式新用法成语专业领域文艺作品民间口语网络媒体方言词语外来词语旧成语仿造改变理性意义改变色彩意义数量80 61 52 26 19 11 10 31 6
由上表可以看出,专业领域、文艺作品和民间口语是新成语最主要的三大来源,约占总量的60%,其中来自专业领域的新成语为数最多。
由于社会分工不同而产生的各行业的专门用语我们称为行业语,由于专业性强而不为一般人所熟知,然而,随着近三十年来各专业领域的迅速发展,各行业的术语逐渐为人们所熟知并广泛运用于日常语言交际当中,进而凝固成了结构固定、意义完整的新成语,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行业语使用范围的扩大。例如来自足球领域的“临门一脚”、来自物理领域的“连锁反应”、来自军事领域的“抢滩登陆”等。这其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源自行业领域同时极具现代特色、反映现代生活方式的新成语,例如指火车运行模式的“夕发朝至”,指农民实现劳动转型的“洗脚上田”等。
多功能护理型轮椅组合床设计结构图见图1、图2.多功能轮椅床的床面由9个工作面组成,每个工作面都可以实现转动.
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文娱生活的日益丰富以及各种传播途径的拓宽,源自文艺作品、网络媒体的新成语也占有极大分量,例如:“涛声依旧”源自1993年毛宁在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的同名歌曲;“非诚勿扰”语出2008年冯小刚导演的同名贺岁片,2010年江苏卫视又借此推出了婚恋交友的真人秀节目,其影响越发扩大;“雷人雷语”由网络流行词发展而来,表示让人感到意外而震惊的人或话语等等。
源自民间口语的新成语包括两种,一种是人们对新事物新现象的口头描述逐渐变为约定俗成的说法,如“梦中情人、直奔主题、新鲜出炉”等,另一种是沿用已久的口头语词因使用频率的提高渐趋稳定,从而归入新成语行列,如“重色轻友、一步到位、变废为宝”等。
语言接触是语言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语言接触的多少和程度的高低,取决于一个国家和社会与外界接触和开放的程度。改革的日益深入,给汉语与外语的接触提供了空前的机会,也促成了大陆汉语与海外汉语的接触和相互靠拢,并由此带来了汉语不同于以往的新的发展和变化,这种变化主要表现在词汇方面,包括新成语。例如来自港台方言的“大跌眼镜、一头雾水、笑傲江湖”等,来自外语的“免费午餐、烫手山芋、金盆洗手”等,其中也有经由港台传入大陆的新成语,例如“亲力亲为:译自英语的do it yourself,香港首先引进该词语并作了本土化的四字格意译,之后流行到了大陆和台湾”。
新形式新用法成语中还包括对旧成语的误用、翻新或仿造,对旧成语的误用如“名至实归”,本是对“实至名归”发生口误或笔误的语序重组,但因重组而被赋予了新义,而且与“实至名归”的意义形成了互补关系,用例渐趋增多,逐渐进入了新成语行列;又如“好高务远”和“凭心而论”分别源自对“好高骛远”和“平心而论”的误解误写,因为使用频率高而逐渐稳定归入了新成语。
对旧成语的翻新仿造是一种类似于仿词的修辞手法,有节制地偶尔为之,不失为一种语用艺术,而且有的活用形式可能转化为新成语,例如源自“无的放矢”的“有的放矢”、源自“走马观花”的“下马观花”等,但是如果不加节制地滥用此法,就可能有损于成语的规范,造成语言的混乱,因此作为词典编纂者,对此类词条的收录一定要慎重。
旧形式新用法成语是指改变了旧成语的理性意义或色彩意义而形成的新用法成语。
改变理性意义的如“首当其冲:旧义指首先处在承受冲击的位置,比喻首先受到攻击或遭遇灾难等;新义一指首先、最早或第一个冲在前面率先行动,新义二形容最关键或最突出”,又如“呼之欲出:旧义形容画像逼真,也泛喻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刻画生动逼真;新义多指某项政策或某种情况等已经酝酿成熟,即将出台或露面”,另外还有“盖棺定论、可圈可点”等等。旧成语产生了新的理性意义大多是原义扩大或转移了使用范围,有些新义与旧义之间还存在某种意义上的联系,这与汉字的表意功能有关。
改变色彩意义的如“炙手可热:旧时多比喻权势和气焰都很盛,多含贬义;现在多形容热门抢手,也形容走红,不再有贬义色彩”,又如“一塌糊涂:旧义形容混乱或糟糕到无法收拾的程度,含贬义。近来多用于形容好到极点等意思,含褒义”,另外还有“罄竹难书、趋之若鹜”等等色彩也都发生了变化,从整体上看,大多数情况是原有的贬义色彩变淡甚至变成了褒义色彩,相反的转变情况很少。
语言在使用发展的过程中,作为最活跃要素的词汇发生各种变化属于正常现象,这也正是语言生命力之所在。就成语俗化而言,某些成语的文字,一旦脱离经典成为老百姓的口头语言,在使用过程中往往会出现俗化现象,即由于少数人的“望文生义”,产生了误解误用,并慢慢形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以致演变为多数人的“习非成是”,最后“约定俗成”,形成了新的语义或新的语言形式,有些甚至还会慢慢地脱离本义,这是语言发展的规律之一。如果硬要抱着坚决否定的态度,其结果只会使语言变得僵化和呆滞。《新成语词典》将这些俗化的成语收录,并对其来源及意义发展进行了详细说明与辨析,正是对语言使用现实的正确认识。
研究源自旧成语形式或意义改造的新成语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即我们称原有形式为“旧成语”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有些旧有形式只是在历代典籍中存在,并不代表当时就有“成语”身份,改造而成的新结构称为“成语”是缘于现代生活中广泛高频的使用。
与其他类型的辞书一样,最能体现成语辞书质量的环节是释义。
《新成语词典》在新旧成语的释义方式上略有不同,对新成语标以“释义”,若有多个义项,则分为“释义一、释义二、释义三”等;对旧成语则先释“旧义”,无论几个义项均并入一条中说明,之后标示“新义”,若有多个义项,则分为“新义一、新义二、新义三”等。凡是旧成语有新用法的都列有“辩说”栏,对新成语,若形式、来源、用法或各个义项间有需特别说明的也列有“辩说”栏。该词典对成语的释义条分缕析,既准确细致,又常有精辟的见解,例如:“一剑封喉:[辩说]似为‘一箭封喉’之演变,原指箭射穿颈部封堵喉管使窒息而死的意思。但这是远距离的射杀,难现博弈的激烈程度,如今演变为‘剑’之后,便是面对面的短兵相博了,以剑封堵喉管,其激烈程度也远胜于‘箭’,如今‘一剑封喉’的用例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箭封喉’,这便是语言的约定俗成。”另外又如“扬名立万、望其项背、不温不火”等,编者从多个角度对其做了详细的说明辨析,对读者运用新成语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新成语词典》的编纂者在前言中说该词典“所收的新成语和有新用法的旧成语,前途究竟如何,有的确实是‘只能等着瞧’的,但因目前都有相当的语用例句,所以不少也就收录了下来作为一个备案。本词典词条的收录,全以有无语用例句为准,目前没有合适用例的,则暂付阙如,未予收录”。编纂成语辞书的目的主要是便于广大读者准确、透彻地理解成语和精当无误地使用成语,因此,为读者提供使用范例的做法值得肯定,其所提供的用例对读者运用成语确有指导意义与参考价值,而且也对成语在现代社会中的传承与传播产生了重要的作用,同时这也是讨论新成语最宝贵的语料。有些广泛使用的词条,即使将来不被视为成语,对它们进行关注和研究,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正像陈璧耀先生所说,有的成语新义或新用法就目前的语用现状看,似已接近约定俗成,如“感同身受、空穴来风”,有的却还是批评声不绝于耳,未为定论,如“差强人意、罄竹难书”等,因此所说的一些看法未必都能为大家所接受。
研究和编纂成语词典首先必须区分成语与非成语。传统意义上的成语,不能直接从字面上获得其整体意义,它不同于意义表面化、可随意变换语素或词的临时搭配的自由词组。与传统成语不同,新成语的特点恰恰是意义组合的表面化且变体较多,因其使用频率较高,依然保持着四言的固定形式和固定意义的相对稳定的联系而称为成语。新成语与自由词组的界限很不好把握。新成语的界定要看其使用范围是否宽广,是否具有生命力,对新产生的四字结构是否能发展成新成语,要拭目以待,有些不要过早收进辞书。对某些以讹传讹的消极变异及生僻的偶尔一见的新结构,更要取慎重态度。对于成语变体的收录,区分主副条很有必要,但是标准一定要确定,对那些通用性很小的成语变体可直接去除,没必要以副条形式存在,如“淡出江湖”与“退出江湖”,“波澜不惊”与“波澜不兴”,“浮出水面”与“浮出海面”,“感情投资”与“情感投资”等,其中每组后者都不太符合成语特点,可以不予收录。还有一些词条如“动大手术”“煲电话粥”“打擦边球”等,虽是四字格固定短语,但是其音节形式和表意方式更像“捅马蜂窝”这样的动宾式惯用语;另外“半糖夫妻、高薪跳蚤”等是教育部2007年8月16 日公布的171 个汉语新词语,但是否属于成语还值得考虑。总之,《新成语词典》在收条标准的把控上还有一些可商榷之处。
《新成语词典》每个条目的每一义项下都有例句,少则四五条,多则十二三条,这确实是一大特色。一般说来,可用的书证材料数量众多,就更要求编纂者认真甄别、筛选,毕竟辞书所列举的例证是否贴切、典型,也是衡量辞书质量的一个重要标准。另外,该词典凡例第一条指出:本词典收录“文革”结束之后1977年至2011年间的新成语约300 条,但从其所举例句的年限来看,该词典所收录的296 条成语中,最早的例句来自20 世纪80年代,包括“不正之风(1981)、炙手可热(1983)、登堂入室(1985)、感情投资(1986)”等11 个,来自90年代的有“黑箱操作(1999)、不尽人意(1994)、曾几何时(1995)”等38 个,其余均为2000年以后的用例,基本不存在70年代用例。另外,这些例句中的词条是否当时就已经具有了成语身份,或者说其是否处于词组逐渐进化为成语的过程中,这也是值得继续研究的课题。
对新成语,无论是从形式上进行统计和描写,还是从意义层面进行分析研究,单靠网络搜集、人工整理,都不能保证其准确性和完整性,利用中文信息处理技术对成语进行考察,将“疑似新成语”置于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以下简称“CCL 语料库”)中检索,就能够得到其语料及用例数量,为编纂新成语词典时有关词条的收录及释义提供更准确的依据。
判定一个成语是否发生了语义演变,或者一个新的四字格形式是否可以视为成语,也应以其使用频率作为重要依据。如果成语语义或形式发生了偏离,出现了偶尔的超常规用法,就属于个别误用;如果这种用法具有较高的使用频率,得到人们的承认和接受,属于多数人的“约定俗成”,就不宜看作误用,它区别于特定语境下的临时意义或临时形式,通过对CCL 语料库中成语语义或形式的考察,如果能够确定这些新意义或形式已经具备了普遍性、稳定性和概括性,那么就可以考虑确定其新成语地位。如果基于大规模语料,通过共时和历时的考察来确定成语的新义位,能够为新旧成语意义的辨析提供可靠的依据,也有利于观察自由词组向固定成语的演变趋势和规律。
陈璧耀先生说:“这部《新形式新用法成语词典》虽冠以‘词典’之名,却不能算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词典。与其说是一部成语词典,不如说是一部带点探索意味的成语札记,所说大多只是个人的一些看法。”我们认为,《新成语词典》是非常及时而且非常有价值的探索,为汉语新成语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语料和更广阔的研究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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