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华湘剧艺术人生回忆录(五)

2015-01-15 08:32廖建华
艺海 2014年11期
关键词:四叔田汉剧团

廖建华

参加中央兴湘剧团

一九四二年冬,江西演戏结束返回湖南,途经醴陵转湘潭,参加了中央兴湘剧团。中央兴湘剧团是由田汉先生在桂林亲自组建的。以九如班为班底。九如班班主系黄元才先生。黄元才、黄元和、许升云戏班,同仁称为“天九斧三把叉”,都有自己的演出地盘。两黄系长沙、益阳为主,而许在湘潭。黄元和先生在“三把叉”中属开明班主,被业内同仁推为“戏剧业同业公会理事长兼老郎庙会首”。黄元和先生善于用人,乐于助人,他组建“福禄坤班”培养了:郑福秋、郭福全、徐福贵、郭福霞、黄福明、杨福鹏、蒋福雷、陈福顺、黄福林等一大批坤伶。一九四八年又收留一批流难儿童:高少朋、张少山、吴少华、何少春、袁少奇、唐少华等。取名为少学辈,长沙解放时率领全家及少字辈学员,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十兵团洞庭湘剧工作,他被任命为副团长,参加革命工作。田汉先生是非常器重他的。

中央兴湘剧团演出田汉光先生新编了《武松》、《新会缘桥》、《双忠记》等剧目。《武松》与《新会缘桥》主要角色是由吴绍芝、陈绮霞两位先生主演的。

我曾听吴绍芸先生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在桂林田汉先生与国民党将领张发奎观看《武松》一剧,武松打虎之后有两句台词:不怕山中母大虫,从来苛政比它凶。张与其一群部属被激怒了。他冲着吴绍芝说:“抗日时期,怎么能说这样的台词,改一改不行吗?”吴绍芝回答很妙,他说剧本是田汉先生写的,我只能按剧本的台词演,要我改动我没有这个水平。张瞠目结舌。正好田汉、欧阳予倩、洪深等文艺界前辈均在座,张只好转脸说:“汉公,这不是发牢骚的时候,还是把两句台词改改吧。”田先生说:“军座,这怎么能说是我发牢骚呢?你看现实不就是如此嘛!无伤大雅,你可下令禁演,台词我是不会改的。”张见这个戏反响很大,又见欧阳予倩、洪深等人在旁,怕众怒难犯,也只好一笑,不了了之。事后田先生曾问他:“绍芝先生,这些戏你还敢不敢演?”吴绍芝答:“您田先生敢写,我就敢演。”在场者一阵赞扬的大笑。后来田汉先生写下“梨园自有寸心丹,百战罗吴数二难,歌舞何须唱消歇、精忠令已照人间”这样的诗句来赞誉爱国艺人、湘剧表演艺术家罗裕庭,吴绍芝两位前辈。

中央兴湘剧团桂林参加西南剧展后,因营业不佳、北上返湘,途经耒阳、衡阳到湘潭,春节前返长沙,在民众二剧埸演出(二剧埸即现在青少宫内,临时建起木板戏院)。这是我从父自江西回湘第一次以正式演员参团。这时我已会戏很多、大多数剧目都能拿得下。在这样一个艺术家林立的剧团里,很少有戏派到我演,与我同辈的吴淑岩也没有什么戏演。

吴先生在表演艺术方面堪称小生泰斗,如果说他是一代宗师也受之无愧。无论穷文富武各类人物,表现与体现无不形神兼备。例如:穷生戏《吕蒙仲赶斋》中,吕蒙仲受到两个和尚的讽刺时,那种尴尬又不想丢了自己的尊严的心理,表现得入木三分。文戏《烤火落店》中饰演倪俊,他救了一位千金,但不乘人之危,落店情愿通宵烤火,把年轻人在女人与道德间的内心冲突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胡琴伴奏中的那段哑剧中,观众爆以掌声,达到只有意会,没有言传的效果。富戏《桂枝写状》中,写状时表现夫妻之间同情、体贴与爱慕真是惟妙惟肖。《三讨战荡》中的周瑜,是有口皆碑的,前是雉尾生,中间靠旗,后是箭衣。甩发,扫荡的使枪结合优美身段,到最唱到“共酒把守芦花荡”浑身发抖,甩发三下恰到好处。《武松》中的武松问何九叔一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逼得何九叔那种不寒而栗的神情,活灵活现表现了“武松”这个艺术形象。

一个演员形成风格特点不是捧出来的,而是靠自己不断琢磨、吸取生活中营养、创造剧中人物独特表现方式,达到神形兼备才有可能塑造出来。

吴绍芝先生出生贫苦农家,从小入华兴科班习艺,取名吴华钦,出科后又师承李芝云先生,故改名吴绍芝,专攻小生。李芝云老先生德艺高尚,文武兼备,高低昆乱不挡,造诣很深,加上绍芝先生勤奋好学,人很聪慧。与芝云先生同辈名小生周文湘先生也非常赏识他,绍芝先生从他们学习受益不少。

吴绍芝先生对与他同台演员要求是很严格的,在民众二剧场演出《北门楼》,当时陈宫台是我父亲演的,他要我代演,和绍芝先生演戏是求之不得的事,我化好妆,勒上头网,绍芝先生走到我面前问:“你化好妆干什么?”我答:“陪四叔演陈宫台。”“什么?演陈宫台?开玩笑。”他说话之间,把我头上的绸子抹下来了,口里喊:“黎罗!快把廖运爷请来扮身!”再二话没说就走开了。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在嘀咕,我会很多戏了,难道一个陈宫台我都演不得?真是不留点情面。

第二天,吴绍芝先生叫我:“德伢子,帮四叔跑下腿,到南阳海家端二份菜你只说四叔要的。”我把菜端来了,准备走,他把我堵住了:“去把饭端来,在四叔这里吃菜。”我端着碗站在他跟前,很畏惧看着他,他夹菜放在我碗里,叫我坐下,他说:“伢子,你还在生气吧?我告诉你呀,你跟四叔配戏,份量不够,你心里想我会很多戏,一个陈宫台不能演吗?你能演,但是,四叔演吕布,你就不能演,陈宫台为什么不让你三姐叔岩演?她比你还大几岁,原因很简单,你们都不够份量。陈宫台有句唱词“才知道貂禅女是里应外合”,要有动作,推我的肩膀,你推得到?只能推手。推肩后我有反映呀,眼睛,甩发与一个蹉步,我就没法表达了,一台无二戏,观众会骂我。哪怕是打鼓的、拉琴的都要一合手,四叔的戏打鼓是于金生,拉琴的是彭绍昆(即彭菊生)。有一次我那个化生子润伢子他打《拷寇》,我的身段未到,他的鼓点子来了,骂他一顿扎实的。当然我跟你说这么多你还不懂,等将来你当角色了,就会清白。”这席话,只到我后来懂得演戏时才深有体会。

吴绍芝先生还是一位心地善良的老人,抗日战争时期,日机经常轰炸长沙,他最怕放警报,平时很幽默地说:“军警宪特我不怕,就怕敌机屙巴巴”(意思是扔炸弹)。有一次,吴老带了我们一批小孩躲到北门外的平浪宫庙内,日本飞机轰炸的目标是三汊矶美孚与德士古洋行的油库,这与平浪宫是一江之隔,恰好正炸了离平浪宫一箭之地的油铺街,这不可把他吓坏了。平时最怕的,这时他却不顾个人安危了,跪在神案前口里不停地念:“平浪王爷呀!要救苦救难,炸死我吴绍芝不要紧,几个小鬼求求菩萨保佑!”这时他想到的是我们几个小孩,可见吴老心地多么善良啊!

我与吴老最后一次共事是抗日战争即将结束前夕,一九四四年冬,同时逃难到湘西洪江,他与杨福鹏合演了《兄弟酒楼》。此后我们从洪江往长沙返回,到溆浦、沅陵等地,这位大艺术家后在叙浦县龙潭司辞世,一代名流客死他乡,真是令人悲痛。

(责任编辑:蒋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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