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黎
〔摘要〕赫尔穆特·拉亨曼(Hemlut Laehenmann)20世纪杰出作曲家,他于60年代创作的《Echo Andante》可以说是他“器乐具体音乐”初形成的代表作之一。本文主要从音高形态、音响形态、节奏特点等几个方面具体分析该作品,希望通过以上的具体分析,更加深入的了解拉亨曼早期创作的特点,并能更好的为创作实践提供指导。
〔关键词〕拉亨曼;音高组织形态;音响形态;节奏;器乐具体音乐
二十世纪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纷繁复杂,人类开启了另外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不仅体现在政治层面上,更体现在全新的艺术观念形成上。在西方这种新艺术观念主要体现在作曲家对音乐材料、音乐语言、音乐的整体构思、创作技法等方面。在这些综合因素的影响下,西方音乐观念和手法演变日趋纷繁。拉亨曼就是在这样的音乐背景中产生的优秀作曲家之一。他曾这样理解并解释自己的作品:“在我的音乐里,一个静止的点状音响就可以分为好几类,声音的起始于终止的震颤过程、脉冲音响、静态音色、波动音响、织体化音响和结构音响等。”(拉亨曼《危境中的沟通》1973)
笔者将拉亨曼的创作时期分为三个阶段(早期六七十年代、中期八九十年代、21世纪至今)。早期的拉亨曼的作品尚处在一种尝试性阶段,无论是思想还是观念,甚至于体裁素材的选择、音乐表现力等各个方面都与这一时期的其他音乐作品有着远不可测的距离,特别是他对开发新音色、新音响材料的特殊运用以及噪音美化方面。这种对新音色、新音响、噪音材料的不断探索实践也造就了拉亨曼独树一帜的“器乐具体音乐”(Musicque concrete instrumentale)风格。即在传统乐器上运用新的演奏技术来制造新的音响,作曲家用真实的乐器而不是电子音响模拟自然的声音,他在所有的乐器上研究新的音响,形成了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音乐语汇。
本文分析的是1962年创作的钢琴独奏作品《Echo Andante》。之所以选择这部作品是因为:首先,他的音乐是独树一帜的,甚至是不同于同期的任何一位作曲大师,并且在世界范围内有着相当的影响。其次,对他作品的研究国内仅有少数几家专业音乐院校将他的创作特点及相对著名的作品加以分析,可以说是相对空白的。最重要的是,这部早期的作品中已经可以看出对其后面作品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创作技法之初形成,即早期的“器乐具体音乐”。
这部作品看似运用了很多现代作曲技法,实则暗含着大量的传统音乐素材。拉亨曼将这些传统素材通过独特的创作技法及特有的演奏技法重新组合,特别是为了避开听觉上对传统音乐材料的感知,作曲家利用音响、音高、演奏法等手段将其模糊化,产生了新的听觉体验。这种创作方法在拉亨曼作品中十分普遍,即:音响作为作品的主要因素。当然这部钢琴作品亦没有里外。与以往所不同的是大量使用传统和弦、节奏等因素,但这仅是整体音响的一个分支,并不是架构这部作品的主要音响材料。因此分析这部作品,笔者主要从音响类型入手,将其音高组织形态、节奏特点等几方面进行具体分析。希望借此文章的分析更加深入的了解作曲家独特的创作思维和手法的初形成,同时亦希望通过这篇对拉亨曼早期作品的分析研究能够使得更多的人了解拉亨曼,了解他的音乐并能够喜欢他的这种独特的音乐风格。当然,在对作品的具体分析中还是有一定局限性跟不足,只是简单的从表象中进行总结。
一、音响形态
在钢琴独奏作品《Echo Andante》中,音乐从美学思想及音乐创作等各个方面都颠覆了传统,在这里他的音乐既脱离了传统又好似建立在与传统的某种联系。从某种角度上也可以理解为他重新诠释着传统的音乐语言,并重新建立了新的秩序。这时而出现的传统节奏,散落在全曲中的和弦,隐含的旋律等,无不暗示着传统音乐的要素,但这些们从听觉上却难以辨别。这种创作手法是拉亨曼在传统的听觉习惯和重构秩序之间开辟了的全新听觉时代。
笔者将这部作品中的音响形态大致分为三种类型———长音音型、短音音型、延音音型。这些音型作为音乐的最小单位并没有独立的意义,当三者结合后便构筑成了旋律、内声部、低音声部这样的完整音乐。对于整个作品而言,音响形态决定了其他要素的特征,这些其他的要素又使音响形态更加清晰可辨。这种整体与局部紧密的关联体现了作曲家高超的创作技巧和巧妙的构思。
(一)长音式音型特征
首先这部作品是以连续不断的长音构成的开始部分。音响从双音开始逐步叠加进入,在此过程中音响密度不断加大,由于是单一乐器演奏,作者在力度、演奏法、踏板方面做了较为细致的标注,使得这种看似乏味的长音音型在作品的时间维度上占有较大的优势,因而在听觉上建立了整个作品的连贯性,也可以说是为了接下来的音乐发展提供了很好的铺垫作用。
结尾部分的长音音群(乐曲最后一个虚线方括号内的长音),与开始部分简单从音程到音块到和弦的逐步叠加不同的是,结尾部分则是从各种叠加和弦到单音的逐步递减的模式,做到了前后呼应。
除此之外,这部作品还有很多隐性的长音音型,这种隐性的长音是靠演奏法、踏板产生的。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运用静音踏板跟延音踏板产生的隐性长音音型,这种长音的符头是菱形的,有实心的(弹奏静音键)有空心的(按下琴键的同时踩静音踏板),当这种音符出现是大多会伴有延音连线(弧线消失前要按键不放),跟延音踏板记号。无形中为整部作品添加了一丝神秘的隐性因素。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这种几乎贯穿全曲的长音音响效果使得这部作品的“旋律性”与以往任何的“旋律”都有所不同。它的旋律几乎被巧妙的隐藏和分解了,或放大或缩小了人们所熟知的旋律特性,建立了新的听觉体验。
(二)短音式音型特征
说完了长音音高特征,下面我们在来看看在整部作品中起到点缀作用的,短促音型带来的音效特征。其中包括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三十二分音符。这种音响效果最显著的特点是色彩性丰富,在整部作品中虽然没有长音音效出现的那么多,但是它们由各式各样的单音、音程、和弦、音块等构成,并分布在不同的音区,而且音数的多少也不一,少的一两个,多得则十几个音,使得在音响空间和密度上呈现了不同的音效。
短音的音效时值较短,力度较强,演奏法多样化,音色干脆,使声音听起来具有放射性。作曲家将不同音高的短音音型统一在近似的律动中,使每个音型的音高、音色、音响空间、演奏法各有不同,在较短的时值内,音高几乎是很难辨别的,取而代之的是音色首先被听觉接收。
由于短促的音型时值短,且每个音型后面都跟有休止符,这个规律形成了其律动上的特点。除此之外,拉亨曼在这部作品中设计的短音音型中仍然有延音踏板,这些非连续的音响洒落并镶嵌在长音中间,时而打破长音的持续状态使整部作品从听觉的角度上产生了一定的新鲜感。
(三)延音式音型特征
延音式音型在整部作品中可以说是随处可见,作曲家利用踏板、演奏法形成了由多个不同音高以和音形式形成的音响群。由于延音音型的长度、音高结构、进出方式都各不相同,大致可以分成两类:第一类,逐步进入同时收束(通过延音踏板收束或延音连线收束)。第二类,同时进入逐步收束(与第一类的创作手法相反)。这两类的延音进入并逐步收束后并没有任何停顿,紧接着叠入下一组,如此往复,听觉上给人以混沌不清的感觉,这正是作曲家对音色的一种新的尝试。
这部作品中的延音音型与长音音型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二者之间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首先,长音与延音都是由音群构成的,它们在声部上的进出方式也很相近。其区别在于:延音音型的时值比长音音型较短(大多是通过延音踏板及连线延长音响),且相对分散;长音音型的音响密度大于延音音型;延音音型依附在长音音型之上互相叠加,音响连绵不断,为长音音型增添色彩和亮。
以上三种长音式音型、短音式音型、延音式音型从音响形态上来看,可以说是各自独立的同时又互相作用,并没有主次之分,三种音响效果在整部作品中都可以十分清晰的呈现。从节奏上来看,三者是错位的,它们的进入点相互错开,形成三种不同音效从头至尾的互异性。这部作品核心材料是分散的,打破了传统作品以材料为核心变形、展开的写法。
二、音高组织形态
在拉亨曼的这部作品中,他不仅运用了音程、音阶、和弦等要素,还将其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并赋予他们新的生命,他的大胆挑战而不是避而远之的创作手段,使这部作品中所使用的所有音高材料,几乎是传统音乐音高材料的大综合。这些材料在拉亨曼的笔下巧妙的组合起来,仿佛像是在高深莫测的魔法师的手中千变万化大放异彩。
笔者将《Echo Andante》中的音高材料根据音响形态来进行分类,三种不同的音响类型有着不同的音高组织形态,作曲家基于音响形态的特征来安排音高组织特征,使我们能够依据音响特点将音高来分类。作曲家曾这样认为,音响形态先于其他要素的存在,他在这部作品中大量的运用音高材料(这里的音高材料有别于传统,初步形成了他“器乐具体音乐”中的噪音雏形),但是这些又都基于音响材料的支撑。所以论述音高组织形态离不开其与音响材料的联系。下面是联系三种不同的音响形态来具体阐述音高组织形态的特征。
(一)长音音高组织形态
整部作品中,出现长音(除去延音踏板带来的长音效果)的次数很多,从和弦结构上来看大致有以下几种类型:三度结构和弦、非三度叠置和弦、音群。
在作品的开始部分的谱例中,我们可以看到旋律声部在横向上分别构成了(C/bE/E/G)( C/bE/G/bB)(#F/A/C/#C)三组传统和弦的痕迹,在(C/bE/E/G)( C/bE/G/bB)两组和弦下方作曲家还给出了强有力的低音F和G。至此,C调的主音、下属音、属音全部出现。但是作曲家在纵向的安排上却采用了先后进入、延音踏板、力度、音区等因素巧妙的避开了它们的传统特性并深深的隐藏了调性,使之听起来形似神飞。为了避免横向旋律调性的明确性,在前两组和弦出现后,很快的又接入了与之相距增四度的第三组和弦。除此之外在作品中也出现了几次传统和弦,在下面的短促音型音高组织形态与延音音高组织形态中会有详细说明。
下面谱例中画圈的部分就是隐藏的三组和弦:
四五度叠置和弦的运用可以说贯穿全曲。下例中画圈的部分是较为集中的使用四五度和弦的位置。
拉亨曼对噪音音乐的初步探索时对音块的使用可谓是十分频繁的,同样在这部作品中的长音音型中也有所体现,下面画圈的部分分别是大二度音块与小二度音块式长音。
(二)短音音型音高组织形态与延音音高组织形态
延音与短促音型是由各种类型的单音、音程、和弦、音块、音阶以及多种和弦的组合形式构成的。它们散落在由长音铺垫的底色上面,分布在不同的音区,其音数也各有不同,在影响上薄厚不一,变化多样。整部作品中几乎没有重复的音高结构,在音响形态统一的特征下,变换不同的组合形式,呈现出多样的色彩。与长音音高组织形态一样,对其类型也可分为以下几类:三度结构式、非三度叠置和弦式、音块式。
第一类:三度结构的和弦在这部作品中零星的出现了几次,且每次的音高、组织形态均不相同,按照出现的前后顺序,列出如下表所示的三度结构和弦,从列表中出现的第一个与第三个和弦分别是G/B/D与C/E/G。虽然是C调传统关系的属主和弦,但是在延音的音响背景下却大大削弱了其音响效果,巧妙的隐藏了传统的调性关系。
第二类:非三度结构的复合和弦在这部作品中运用的十分灵活:这里包含有四度结构及五度结构的复合和弦、六度叠加和弦、二度叠加和弦。如下例画圈中的四个和弦:
第三类:音块———又叫“音群”。在音程内密集着一群由半音、全音或者微分音程而形成的组合。其特点是不突出个别音,而是寻求整块的特有的音响效果。这种音色在拉亨曼寻求“器乐具体音乐”的道路上是必不可少的形式之一。在这部早期的作品中,其样式繁多,每个音块都有不同的音数、不同的力度特别市使用的音区也有所不同,可谓千奇百态。下面列举几个具有代表性的音块片段。
上例中画圈部分是全曲比较典型的半音构成的音块,每一组都以延音的形式叠加进入,推动着音乐不断向前发展。
三、三种音高组织形态的关联
论述三种音高组织形态之间的联系之前,需要捋顺一下三种音响形态之间的关系。因为音高、节奏、力度的关系是与其音响特征紧密结合的。长音音型是作品的主体层次(类似于背景的存在),延音音型则依附与这个层次而存在,使其音响更加丰满。短促音型由于时值相对较短、音响较锐利,在力度和音色锐度上比较前两者来讲更为突出。这些特征同样在音高的相互关联上也有所体现。前面的部分大致论述了作品中出现的各种音高类型,它们分别存在于三种音响类型之中,并且依据音响之间的关系建立音高之间的联系。
(一)长音与延音的关联
延音音型多数作为长音的衍生音群出现。如同之前分析到的,长音作为衬托背景,延音在此背景的基础上不断持续,使得音响效果更为新鲜。这样做的同时也打破了人们在听觉上对调性的追寻与依赖。
(二)短促音型与其他两组音型之间的关联
整部作品中,短促音型经常出现在长音音型与延音音型之间,或作为前缀预示或作为后缀打断其持续状态,且大多数力度较强,时值较短。通常在长音进入之前或结束之后出现,这与传统的倚音特征十分相似。因此可以看做为“前倚音”和“后倚音”。
(三)三种音型之音响关联
以上分析总结可以看出,三种音型的音高组织各具特性,三者错综复杂的结合在作曲家笔下被精心设计,在时间与空间上交错开来,听起来并不像谱面所呈现的混沌一片,反而十分清晰。笔者在倾听时亦可充分感受到每种音型之间的联系和与不同音型之间的音高交错对比相互作用带来的清晰感与条理性。
(四)三种音型之节奏关联
三种音型在节奏律动各不相同,在纵向上呈现出此起彼伏的动态效果。但是三种音型并不是无组织的散落在一起的,同样也是相互关联影响的。其中长音与延音是相互叠加的关系,每个长音音型都具有类似的节奏特征与律动特点,这与延音音型相同,所以这两个层次在节奏特点方面也具有相似性。短促音型与其它两个层次的音型不同,它一方面自身形成点状律动,另一方面,它的每次出现在作品中形成间歇持续的音响效果,时不时的打破长音与延音呈现出的沉默的感觉。
短促音型经常打破长音音型与延音音型,其比较明显的特点是:第一,在较短的长音音型进入之前作为“前倚音”存在。第二,在几组长音之间作为点缀的外音出现,或在较长的踏板延音中间打断性的出现。第三,在长音之后作为“后倚音”出现。
三种不同音响以各自不同的节奏律动形成了作品的框架,节奏和律动具有多层次、立体型的特点,既有联系又相互对比影响,使作品的节奏变化丰富多彩的同时又具有隐形的联系。基于作曲家在这方面的精心设计,使得这部单一音色的钢琴独奏作品能够在有限的空间内展示不同的可能性。节奏在这部作品中的作用已经不仅仅是作为增加音乐流动性和节奏感的因素,而是与音响共同刻画了一幅完美的图画。
拉亨曼在“器乐具体音乐”创作初期时开始从音高方面开拓新音响的可能性,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可开发空间。当音高不再是支撑作品的主要因素时,其与音响、节奏相互组合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个由单纯音高因素构成的音型也可以转化为音响式或节奏式的特征。
拉亨曼在其早期钢琴作品《Echo Andante》中所作的尝试,正验证了他所尝试的音高在音乐作品中的重要性。当传统的三度叠置和弦出现在前后不能构成明确调性的立场中,瞬间便以音响状态存在着,使听觉感受到的是模糊和不确定。音高因为音响特征的强大而发生变化,它不再占据听众的听觉空间,使听觉被解放道一个更加自由的新审美空间中。
除此之外,这部作品中每一种音乐要素都得到了自由的发展,贯穿作品始终的优美线条形成了作品的基础,这些交织着的美丽线条仿佛早期音乐中的圣咏,始终存在于这部作品的背景中。在这部音乐作品中,时隐时现的调性,时有时无节奏,长音、短音、延音、极高音和极低音的音高形态在自然的创作手法下呈现,仿佛这一切的探索实践都在为将来形成自己独特“叛逆”风格的创作手法埋下伏笔。
(责任编辑:曹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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