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玫(满族)
赵玫
满族,天津市作家协会主席。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已出版《朗园》《武则天》《高阳公主》《上官婉儿》等长篇小说,《岁月如歌》《我的灵魂不起舞》等中短篇小说集,《从这里到永恒》《欲望旅程》等散文随笔集,《赵玫文集》《赵玫作品集》,《阮玲玉》等电视剧本,计九百余万字。曾获第四、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庄重文文学奖”。1994年应美国政府邀请赴美参加“国际访问者计划”。1998年获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漫随流水》获国家“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出版工程奖。
读了艾平的赠书,久久无语,仿佛依旧置身于苍茫的草原。美丽的夕阳,青翠的草场,艾平用身心谱就的,是牧人在天地间唱响的悠远长歌。
那之前,我们已在艾平的导引下,看到了梦寐以求的景色。当时,甚至刚上汽车还不认识她。是的,怎么会那么久才与艾平相遇?不过,幸运的是,在认识了艾平的同时,也就拥有了这本《呼伦贝尔之殇》。
在某种意义上,认识了艾平,就等于认识了草原。抑或是,我到草原,就是为寻找艾平来的。从此一行人像家人般坐在流动的房子里,看窗外变幻的风光。一路上,与高亢的蒙古民歌相伴,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蓝天白云下的风声。然后是艾平娓娓道来的呼伦贝尔,唏嘘那些哀婉而悲怆的草原故事。
行旅中,有艾平在,便有了某种求知的欲望。在润物细无声中,一点点儿认识了这方惊艳而陌生的所在。原以为走近草原,就等于来到天边,会自然懂得那些没有歌词的长调有着怎样的含义。后来才知道,我们看到的其实只是皮毛,并不知道起伏的山峦、壮阔的草场、遍地的牛羊,以及盛开的萨日朗花……到底意味了什么?
是的,艾平总是激情满怀地讲述着,总是想让我们更多地了解她生命中的呼伦贝尔。她告诉我们,贝尔湖浩瀚的水面岸边,到处闪烁着玛瑙的光泽;呼伦湖怎样告别了漫长的枯水期,在雨季后突然变得浩淼了起来;额尔古纳河的湿地,栖息了上百种美丽的候鸟;而苍茫的白桦林,会为所有有情有趣的人留下难忘的时光。
其实我并不是要说这些,而是要说她送给我的这部厚厚的《呼伦贝尔之殇》,是装帧极为精美的一部关于呼伦贝尔的沉沉记忆和深情述说。将写满了草原故事和歌谣的书捧在手里,才知道我们在草原上的那些浮光掠影,是根本不能和艾平“殇”的吟唱同日而语的。
读艾平的书,才知道这个平和的女子原本深藏不露。温和的话语,委婉的亲近,仿佛某位早有深交的友人。是的,因为亲近,才决意要读她的书。而她的书,就像草原流淌的风,浸润着你的灵魂,让你折服于长久向往而终于身临其境的天高地阔。
是的,艾平就是草原的女儿。她生于斯,长于斯,了然这片土地的悲欢离合。
于是,我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书中的每一个句子。
而将这些句子的语义连接起来,就像我们这一路走来,随处欣赏到的舞蹈和长调。无论是专业演员,还是即兴表演的群众,只要他属于草原之子,一旦起舞,便无不具有骏马飞驰的激越与雄鹰盘旋的潇洒;而一旦亮开歌喉,便有如来自远古的幽深与天籁的空灵。艾平的书,又像是马背上的牧人,背负着一个个美丽而又悲伤的童话。
艾平以她独特的视角,选择了一种既在局外、又深入其中的幻化般的写法,毫无保留地将她真实又明丽、甚而无奈又伤痛的愿望表现了出来。那种是我非我、是他非他的感觉,在传奇与现实之间,建立了一条极为完美的通道。就像是用草原上的玛瑙石一针一线地、绵密地连缀起了所有内心的表达。
于是艾平,给了我们一个完全不同的隽永无比的述说人间现实与永恒的世界。无论是迥异的视角,还是叙述的风格,都充满了一种只属于草原的节奏。而她的人物,鲜活、灵动,甚至诗一般地能让你过目难忘。而艾平,这个从小在草原上奔跑的女孩,之所以能如此传神地写出她心灵的感受,完完全全是因了草原的恩惠。
如此,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以虚实之间的巧妙编织,建构了属于艾平自己的风格。仿佛幻境一般地再造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并且,她不停地变换着角色,为故事中的主人翁代言,或者她就是故事的主角。显然这和她大学就读于戏剧文学系的经历相关。所以她才能一会儿成为巴特尔,一会儿成为额嬷格,在她笔下的草原舞台上,淋漓尽致地上演着他们的人生春秋。
然后是艾平所特有的语言。那是唯有草原的女儿才会有的述说,换言之,那是没有真正亲近过草原的人写不出来的文字。艾平的语言,是不着痕迹的那种美,美到酴醾的那般灿烂,就像是抛撒在草原上的一片片珍珠,闪着毫无装饰的质朴。显然,那种歌谣般的语汇,是艾平与生俱来的,更是草原的赋予。
你听:“我就像母马肚子里的小马驹,每天聆听着星星的声音和大地的心跳,慢慢长大。”(《我是马鞍巴特》)你听:“蒙古人认为风走过的山岗像温暖的母体一般圣洁,那是他们用尽一生寻找到的原乡。”你听:“那草原从森林开始,沿着弯弯曲曲的河流铺向骏马永远跑不到的天边。这就是传说中的呼伦贝尔,一片草尖上挂满珍珠的沃土,一个长生天下万物葳蕤的梦境。”你听:“云的足尖,在哈达上弹奏没有声响的舞蹈。额吉就是草原的一个细节。她站在那里,那么纤小,像百草中的一株,她身上芍药般的明艳已经枯萎,那无声的花叶,一瓣瓣飘落,成为泥土的一部分。”(《锯羊角的额吉》)再听:“风把遍野的草变成了海浪,马拉沁的呼吸从旷野中跳出,像一束金色的光芒穿过风速,和马亲吻。”(《玛拉沁的儿马子》)最后,那“‘吱吱呀呀的勒勒车轮子,碾落无数青草,把岁月搓成一条羊肠小路,牧人信由疲惫的红马驮着苍茫的心绪,无始无终地流浪,长长的套马杆坠在手上,掠过九曲十八弯的莫日格勒河,浪花一闪,铅云般的畜群追逐而来……原始游牧是没有终极的漂泊,地广人稀,命运多舛,牧歌因此像草原一样辽远,充满了渴望和忧伤……”(《长调》)
听吧,这就是艾平的语言,美得像云端上的声音。没有固定的节拍,音域宽广悠长,节奏自由到放任的程度。那是草原上谁都能听懂的语言,那是沁着天地气息的草香和歌唱。而这歌唱,你似乎可以辨识出儿歌、颂歌、情歌、牧歌,亦有思乡的歌谣……所以,艾平就是那饱经风霜的长调歌手,辽远而高亢地,用属于她自己特有的情感和方式,为我们创作了一部储量丰厚的富矿般的关于呼伦贝尔的百科全书。
是的,读艾平,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层语气、每一种意象,甚至每一声叹息,我觉得自己都读懂了。我也相信,凡是有心手不释卷的人,都会读懂的。
然后,将艾平的书,郑重地合上。
记住了赫尔洪德,黑天鹅栖息的湖泊。那是艾平书中的最后一行字:然后,雨季开始了。
那将是又一轮丰沛的孕育。
责任编辑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