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世界的文学心灵

2015-01-14 08:46陈华文
书屋 2015年9期
关键词:鸭脚古典文学楚辞

陈华文

中国古代的文人在作品中表达内心情感时,往往喜欢借用自然中的山水、草木、虫鱼。翻开厚厚的中国文学史,各种动物、植物都会纷纷涌现在我们的面前,中国文人为什么对动植物情有独钟?这一方面昭示着他们热爱自然,另一方面也传递出自然世界中隐藏着各种神秘和力量。《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这本书,梳理了文学与植物的关系,还原几千年来文人笔下的植物原貌,解析不同时代赋予植物的文学寓意,为我们重新发现中国古典文学魅力提供了新视角。

文学中的植物呈现

本书作者潘富俊是美国夏威夷大学农艺及土壤学博士,现担任台湾中国文化大学景观系教授,主要讲授植物景观学、植物与文学等课程。虽然他是学理工出身,可自幼痴迷中国古典文学,他将植物学与文学两者融通,著有《草木》、《诗经植物图鉴》、《楚辞植物图鉴》、《唐诗植物图鉴》等等。而《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这本书,算是他在植物学与文学两个看似毫不搭界的领域多年思考的智慧结晶。潘富俊左手文学、右手科学,游走在这两者之间,亲手搭建起一座沟通文学与科学的鹊桥。

潘富俊认为,中国历代诗歌中,出现植物最多的是兰、荷、柳、松、竹、桂、桑、桃、桐、茶、苔、菊、梅、茅等等。这些植物,在不同历史年代的文人笔尖之下,其精神寓意也有所别。另外,由于中国历史上版图的差异,文学作品的植物种类也有着直接的表现。如,唐代是一个开放的朝代,中西之间的文化交往频繁,如桄榔、沉香、龙脑香、婆罗蜜原本产自东南亚,黄瓜、棉花、胡麻等产自印度和西亚,唐诗中首次出现这些植物。潘富俊对于唐代文人传世的作品中所引植物总数进行详细的数据分析,并且以图表方式予以精确呈现。他认为,唐代诗文作品中囊括植物次数、种类最多的诗人依次是:王维、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柳宗元、钱起、孟郊、元稹、李贺、杜牧、刘长卿、温庭筠、韦应物、刘禹锡、贯休、许浑、陆龟蒙等等。

文学中的植物寓意

书中对于植物在文学作品中的寓意流变,潘富俊也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古代不少诗人对植物的生长规律不仅了如指掌,在诗歌中的表述也很准确到位。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潘富俊解释,只有白草枯萎时为全株白色,所以名曰白草。诗中用秋枯的白草和春天成片的梨花形容飞雪的颜色和情景,也只有熟悉这两种植物特征的诗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杰作。有一些植物,文人借以抒发情感后,后世的文学作品则紧跟其后。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后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红豆词》中写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更以红豆刻画深沉的思念之情。植物原本没有精神层面的内涵,但是经文人创意并广为流传之后,植物不再是简单的植物,如豆蔻花成为“豆蔻年华”的成语典故,梅、兰、竹、菊这四种植物,则成为君子风度与气度的象征。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诗经》可谓是文学宝库中的瑰宝。潘富俊在本书第三章“诗经植物”中,对《诗经》中各种植物进行系统的梳理。他认为,三百零五首诗中,有一百三十五篇出现植物。出现最多的植物为桑,紧接其后的是黍、枣、小麦、葛藤、芦苇、柏类、葫芦瓜、松、大豆等等。这些植物中,多数和粮食、蔬菜有关,这足以表明《诗经》是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并且很接地气。由于《诗经》中的诗文都“产于”北方黄河流域,故植物也多以北方为主。《诗经》中,很多植物象征着善恶。比如莠,是一种毒草,农夫们都很厌恶;再如茨,也就是今天说的蒺藜,满身是刺,经常伤人。古人认为,蒺藜是不祥之物,应该铲除而后快。另外,棘代表了恶兆,如《陈风·墓门》篇中的“墓门有棘,斧以斯之”,暗喻心怀不轨的野心家。

《楚辞》是长江流域、淮河流域孕育出的文学杰作,和北方黄河流域的《诗经》平分秋色。由于《楚辞》接通南方地脉,而南方的植物数量、种类远超北方,故《楚辞》中涉及的植物不仅种类繁多,而且很多植物至今都难以考辨,有的植物成为文学界和植物界中的“悬案”。为此,历代学者中就有不少著作专门探讨《楚辞》中的各种植物。潘富俊认为,《楚辞》中出现植物最多的是“白芷”和“泽兰”。白芷其实是一种具有香味的珍贵药材,而泽兰是一种香草,可做香料,并用来驱邪。除此之外,薰草(蕙)在《楚辞》中也时常出现。

文学与植物的水乳交融

成语是中国历史文化逐渐“成长”起来的、有特定内涵的专门词汇。每一个成语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渊源。多数成语形象生动、言简意赅,脱胎于文学作品,又在文学作品中广泛使用。大约在三万个成语中,有八百个以特定的植物为组成内容,共使用一百二十种植物名称,这些成语可谓之“植物成语”。潘富俊认为,植物成语中出现最多的植物为桃,如桃李门墙、桃李满门、投桃报李、人面桃花等等二十条成语。其次为柳,共有十八条成语,最后依次是兰、竹、荆、豆、瓜等植物。

本书第九章“易于混淆的植物名称”中,潘富俊充分发挥植物学特长,对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经常混淆的植物进行甄别。不少人在古典文学作品阅读时,混淆植物之名的现象时有发生。如此一来,要么导致作品原意难懂,要么闹出各种笑话。潘富俊指出:“鸡头”并不是动物,而是一种水生植物,其果实是中药材原料。同样的还有“鸭脚”,这是一种叶形酷似鸭脚的银杏。唐、宋诗人在诗文里,多喜欢用鸭脚表示银杏。如皮日休的《题支山南峰僧》:“鸡头竹上开危径,鸭脚花中摘废泉。”此外,他对于晦涩孤僻的植物如黄独、雀舌、旗枪、金弦、巨胜、鸡舌等等,都从植物学原理出发展开解析。

在自然生态环境脆弱的今天,阅读《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不光是能增长植物学方面的科学知识,深化对大自然的理解,同时对中国古代文人的自然生命情怀抱以最深的敬意。

(潘富俊:《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商务印书馆2015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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