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仁敬
提起英国伟大诗人和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人们便想起英国诗人本·琼生对他的评价:“他不仅属于一个世纪,而且属于所有的时代(Not of an age but for all time)。”他还称莎士比亚是“时代的灵魂”(Soul of the Age)。莎士比亚在剧作中,以丰富多彩的艺术手法表达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人文主义思想。他的戏剧不仅是英美两国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而且成了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记得1981年8月的一天,我在哈佛大学完成博士后研究之后,从波士顿飞往伦敦,准备到欧洲大陆旅行,经费由哈佛-燕京学院资助。到达伦敦的第二天,我便决定先去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参观,特别是去访问斯特拉福德镇,因为那是我敬仰的大文豪莎士比亚的故乡,又是哈佛大学校主约翰·哈佛的诞生地。
从伦敦维多利亚火车站到斯特拉福德小镇有直达的短途汽车,早8时至晚8时,每半小时一班,流水发车,十分方便。
走进斯特拉福德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庄严雄伟的莎士比亚纪念碑群雕。纪念碑石座上是一尊真人大小的莎士比亚坐像,四周矗立着四个人物雕像:代表喜剧的福斯塔夫、代表悲剧的麦克白夫人、代表历史的亨利五世和代表哲学的哈姆雷特。五个雕像都是青铜做的,据说是1888年罗纳德·高尔勋爵送给斯特拉福德镇的。群雕屹立在万紫千红的鲜花丛中,周围是翠绿的草地和参天的树木。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装,操着不同的语言,汇聚在这令人怀念的文化圣地。
古老而美丽的斯特拉福德镇坐落在英国中部沃里克郡的艾汶河畔,人口仅两万多,但每年游客达370多万人。据称,1564年4月23日,莎士比亚诞生在这小镇的一座乡下旧式的农屋里。它位于亨利街上。农屋是两层的木石结构,上下共有六个房间,屋内陈设简陋。有几间保持了原貌,有几间是后来设立的蜡像馆。它取自莎士比亚喜剧、悲剧和历史剧的一些最精彩的场面,如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的决斗情景。农屋的后院是个美丽的园林,典型的英国16世纪风格,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观赏。
农屋的附近是莎士比亚出生时受洗礼的圣三一教堂。1616年4月23日,莎士比亚在故乡逝世,也在教堂里留下了记录。教堂内,莎士比亚墓墙上龛内嵌着莎士比亚半身塑像。雕像下面刻着两行拉丁文:
“明断像纳斯特,智慧如苏格拉底,艺文似维吉尔;泥土埋着他,民众悼念他,奥林匹斯山上拥有他。”
还有六行用英文写的诗:
“请停下脚步,过路人,为啥这么匆匆?
如果你认得字,读一读吧!看那嫉妒的死神
把谁埋在这纪念像下?莎士比亚!
活生生的‘自然随他而死。他的名字装点这座坟墓,大大超过建造此墓的花费
因为他的著作留下的艺术,他那文思的侍童。”
末了,又用拉丁文刻着:“死于1616年4月23日,终年53岁。”
在莎士比亚故居附近,新建了一个莎士比亚研究中心。我去参观故居那天,故居门口停着一辆快餐餐车,供应游客午餐。有趣的是,在餐车的一侧画着一幅巨大的莎士比亚头像,很多游客不仅去买快餐,还在莎士比亚头像旁照相留念。
斯特拉福德镇还有个吸引人的莎士比亚纪念剧院。它矗立在艾汶河畔,建于19世纪末,1926年毁于大火,1932年重建。二战后,剧院涌现了几位名导演,剧场也几经改造,变成开放型的舞台。1960年,纪念剧院更名为皇家莎士比亚剧院,成了小镇上的新景点。
我在莎士比亚故乡度过了一整天,激动得有点流连忘返。最后,我买了一张马丁?德罗肖特画的莎士比亚像做纪念,回到伦敦时已是万家灯火,夜色重重了。
莎士比亚在美国跟在英国一样,深得人们的厚爱,读他剧作的人很多。几百年过去了,其影响历久不衰。
从1980年到现在,我去过十次美国,每次去访问,我总爱逛书店。到书店里一看,每次都可以发现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的新版本。英国麦克米伦公司的版本也能买到。1951年,芝加哥大学大卫·伯文顿(David Bevington)主编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于1980年出了第三版。1974年,休顿·米弗林公司出版的《里弗塞莎士比亚全集》(The Riverside Shakespeare)问世后大受欢迎。我的导师、哈佛大学著名学者哈里·列文(Harry Levin)教授为该书写了总序,布莱克莫尔·伊文斯(Blakemore Evans)教授著文评价了莎士比亚剧作从1623年第一个对开本至今日各种不同文本的构建过程和文本背后的故事。这部新版本以莎士比亚剧作的早期版本为基础,参照1709年以来罗维的主要文本进行考证和注疏,形成一个全新的综合性版本。它基本上采用词汇的现代拼写规则,同时,保留了一些伊丽莎白时代的拼写形式,反映了某些单词的不同发音,保留了原来词汇的色彩和多样性。因此,这个新版本成了美国各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教材,受到学术界和教育界的高度评价。
20世纪90年代初,由几位耶鲁大学知名教授编纂的《新莎士比亚全集》成了纽约和波士顿等地各大书店吸引顾客的招牌书。新版的封面上印着金字,装帧精美,堪称豪华的珍藏本。虽价格不菲,但买的人很多。1997年,《里弗塞莎士比亚全集》出了修订本,内容更充实,注释更简洁丰富,尤其是收入了经莎学专家确认的莎翁第38个剧本。它很快成了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抢手货,至今仍是美国许多大学的主要教材或参考书。大量莎翁剧作的单行本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第十二夜》、《威尼斯商人》和《裘力斯?恺撒》等,也在到处出售,平装本比较便宜,一般读者都买得起,相当普及。
更有趣的是,莎士比亚成了美国一些电视知识竞赛的主要内容。2000年7月,我在美国时,从NBC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一夜暴富》(Millionaire Overnight),类似我国常见的电视知识竞赛。参赛的人轮流抽签,面对着广大电视观众,回答主持人的问题。答对一题,奖金从300美元成倍地增加;答错一题,则失去继续参赛资格。竞赛题目的内容主要是文化、文学和历史知识,范围相当广泛,题目非常具体。决定性的题目都是有关莎士比亚剧作的,比如50万美元奖金的一题是:有个人物,请说出他在莎士比亚四部剧作中的哪一部?100万美元奖金的问答题是:一句名言,请说出它出自莎士比亚剧作四个人物中的哪一个?答对了最后这道题,当场发给一张100万美元的支票。答错了,50万美元也拿不到,只给三万美元奖励,由其他人继续回答下去。不过,如果你答对了50万美元奖金的题目后,你没有把握回答最后一道题,你可以宣布放弃。这样,你就可以拿到50万美元奖金。竞赛规定,参赛者犹豫不决时,允许其亲友提示。因此,竞赛场面十分火爆,电视收视率很高。endprint
显然,这种活动有力促进了人们阅读莎士比亚戏剧。据说,电视知识竞赛活动年年有,读莎士比亚戏剧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大学生、中学教师、研究人员,而且有工厂会计、公司经理、商店营业员和家庭主妇。莎士比亚走进了美国各个社会阶层,成了美国民众文化生活的一部分。这种活动帮助人们摆脱工作上或精神上的困扰,增加一点安慰和快乐,提高文化素养,并给家庭生活带来不少乐趣,激发子女奋发向上,不断进步。
新世纪以来,美国学界和出版界致力于莎士比亚戏剧的进一步普及。2002年,巴伦公司(Barrons)推出了《简易莎士比亚丛书》(Simply Shakespeare), 用当代日常英语与莎氏原著全文逐行对照,帮助青年学生读懂原著。每卷都有篇“绪论”,介绍莎士比亚的生平、那个时代的剧场、无韵体诗和莎士比亚戏剧的出版沿革。每个剧本前都有一篇评价,剧本的每幕前有评点,涉及剧中人物、历史语境、戏台表演和语言难点;每幕后附有思考题、课堂讨论题和写作建议,还有大小不一的照片,内容丰富多彩,实是一部生动的莎剧教科书。
2003年,斯巴克注释公司(Sparknotes)推出了一套《不怕莎士比亚丛书》(No Fear Shakespeare),包括莎氏15个剧本和十四行诗。每个剧本采用莎氏原著与当代通俗易懂的英文相对照,每个剧本前有剧中人物评介。译文中有许多有益的注释,帮助读者理解原著的难点。这也是一本通俗实用的莎剧教材。
以上两本普及的莎剧教材的出现受到广大青年学生和读者的欢迎。它们使学生更容易走近莎士比亚,了解莎士比亚,从他的剧作中获得文化滋养。这也让莎士比亚走下神秘的圣坛,成为青年一代的挚友和至爱。
莎士比亚的戏剧既有宝贵的文化内涵,又有丰富的知识宝藏,而其中闪光的人文主义思想更是人类珍贵的文化遗产。莎学成了一门既深奥又通俗的学问。读一点莎士比亚,大有好处。诚如莎士比亚所言:“学问是我们随身的财产,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的学问就在什么地方。”
莎士比亚在中国找到了另一个故乡。早在1902年,上海圣约翰书院学生就用英语演出了《威尼斯商人》。1913年,上海新民社(职业剧团)演出了《肉券》(即《威尼斯商人》)。1915年易名《借债割肉》,重新上演,受到欢迎。据粗略统计,从1902年至1979年,“文革”中断了13年,实际上我国莎剧演出仅有64年左右的历史,共演出莎士比亚戏剧21部111台,其中有莎剧原著21部71台,改编莎剧12部40台,包括以英、汉、藏、蒙、粤语5种语言演出的文明戏、现代话剧、戏曲、广播剧、芭蕾舞剧和木偶戏等6种形式。如此丰富多彩的剧种,恐怕是连英国也望尘莫及的(见孙家琇主编《莎士比亚辞典》,第406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作者注)。
我国最早评价莎士比亚的学者是著名翻译家严复。他在1898年翻
译出版的《天演论》导言的注释中提到“狭万历间,英国词曲家,其传作大为各国所传译宝贵也”。1902年5月,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一篇文章里谈到“近世诗家,如莎士比亚、弥尔敦……伟哉!”,他是第一个将Shakespeare译为“莎士比亚”的人,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今天。
在莎士比亚的剧作翻译成中文以前,上海在1903年就翻译出版了兰姆姐弟所写的《莎士比亚故事集》(Tales from Shakespeare)中的十篇。次年,林纾和魏易合译的同一著作的全译本问世,取名《英国诗人吟边燕语》(简称《吟边燕语》)。它成了我国早期上演莎剧改编的蓝本。
1920年,胡适倡议翻译莎士比亚全部作品,并邀请一些译者组建了委员会,但后来大部分成员都退出了,唯有梁实秋1921年开始动笔并独力坚持下来。至1967年,台湾出版了他译的莎翁全集37册。其次是朱生豪,他在日本侵略我国的30年代和40年代,历尽艰辛,翻译莎士比亚戏剧31.5种,1947年由世界书局出版了《莎士比亚戏剧全集》3卷,共27个剧作。1954年,《莎士比亚戏剧集》问世,包括31个剧作,共12卷。1978年由几位专家校核和补译,改为11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直流行至今。朱生豪用散文译无韵体诗,译文生动流畅,独具特色,为莎剧在我国的普及和流传做出了巨大贡献。可惜他英年早逝,1944年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年仅33岁。
抗日战争期间出版的另一部《莎士比亚全集》(1942—1944)是曹未风译的,他曾译过15种莎士比亚剧作。抗战胜利后,上海以《曹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总称出版他译的十种莎剧。解放后,经他自己校订,又以单行本再版(《莎士比亚辞典》第389页。——作者注)。
值得指出的是,1998年,方平用格律诗体翻译的《新莎士比亚全集》(共12卷)问世。他从20世纪50年代便开始翻译莎剧,曾出版《莎士比亚喜剧五种》。他为《莎士比亚全集》校订过朱生豪译的莎剧八种。方平新译本引起了海内外同仁的重视和赞赏。
其他主要的莎剧译本:曹禺最早译的《哈姆莱特》(1921)、《柔蜜欧与幽丽叶》(1942),卞之琳译的《莎士比亚悲剧四种》(1988),杨周翰译的《亨利八世》,吴兴华译的《亨利四世》(上、下),章益译的《亨利六世》(上、中、下),孙大雨译的《黎琊王》、《哈姆雷特》、《奥赛罗》和《麦?克白》,林同济译的《丹麦王子哈姆莱特的悲剧》,方重译的《理查三世》,英若诚译的《请君入瓮》(即《一报还一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主要译者有梁宗岱、虞尔昌、屠岸和杨熙龄等。
1984年12月,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在上海正式成立,标志着我国莎学研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研究会至今已出版了多期《莎士比亚研究》(年刊),发表了曹禺、卞之琳、王佐良、杨周翰、范存忠、陈嘉、李赋宁、许国璋、方重、戴馏龄、裘克安、方平、孙家琇、张君川、郑敏等著名学者的论文。范存忠、王佐良、杨周翰、方平和郑敏的论文集里都有一些关于莎士比亚的专论。重要的学术成果有:杨周翰编选的《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下卷,1979、1981),张泗洋、徐斌、张晓阳著的《莎士比亚引论》(上、下卷,1989),裘克安著《莎士比亚研究论文集》(1982)和《莎士比亚》(1984),陆谷孙主编《莎士比亚专辑》(1981),孙家琇主编、周培桐、石宗山和郑土生为副主编的《莎士比亚辞典》(1992),张泗洋主编的《莎士比亚大辞典》(2001)和刘炳善编纂的《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辞典》(2002)。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多次组团参加国际莎士比亚协会五年一次的大会和英国伯明翰大学莎士比亚研究所召开的国际学术研讨会,增进了国际学术交流,扩大了我国莎学研究的影响。
莎士比亚的戏剧早在20年代起就纳入我国高等院校的教学计划。起先在上海的教会办的大学或中学开讲。清华大学1926年成立的外文系开设了莎士比亚课。王文显、洪深、陈嘉、余坤珊等教授都教过这门课。解放后,北大、复旦、南大、南开等大学的外文系英文专业高年级学生和研究生都开设了莎士比亚课。陈嘉教授在南大每学期为硕士生讲授四个莎剧,推荐两个莎剧供他们自读,一学年共12个莎剧,很受欢迎。有些大学的外文系则在《英国文学史》课中重点讲授莎士比亚。近些年来,各大学的英文博士点仍设置莎士比亚课。有些大学的中文系则用中译本开展莎士比亚戏剧的教学活动。在老一辈学者看来,不管你的专业方向是英美文学,还是英语语言学,莎士比亚都是你的必修课。这个好传统,值得坚持下去。
这些年来,许多大专院校的英文专业仍开设莎士比亚戏剧选修课,有的没有开这门选修课,但按教育部规定,开设为期一年的《英国文学选读》课,莎士比亚成了该课的重中之重;也有个别院系将《莎士比亚戏剧》课让位于《外贸英语》、《旅游英语》等等。
增设几门实用英语选修课无可厚非,不必将它们与《莎士比亚戏剧》选修课对立起来。选修课是作为必修课的补充而开设的,有的是为了应对眼前的需要,有的是为了帮助学生毕业后自学提高,二者并不矛盾。从长远来看,英文专业本科生、研究生和青年老师,学点莎士比亚戏剧大有好处。
莎士比亚是欧洲文学史上的巨星。他继承了古希腊罗马文学、英国中世纪文学和欧洲文艺复兴三大传统,使戏剧创作达到了英国文学史上的高峰。他那高超的艺术手法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英美作家。同时,他又是个杰出的英语语言大师。他塑造的悲剧人物,在独白中讲的是英语中最单纯、最有内涵的词语,既富有哲理,又独具魅力。对于现代读者来说,莎士比亚的英语能读好背,反复琢磨,得其神韵,回味无穷,充满了美感和活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