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廉信
如果你记不住我的名字,至少要记得住我的相貌;如果你记不住我的相貌,至少要记得住我的声音。
2014年3月6日傍晚7时。
记住了,这个时间。我像仙女一样,被神仙送来了,仿佛从天上来。
巧玉坐在电脑前,还没有咽下几口饭,竟禁不住喷了。电脑桌面粘满没有完全嚼碎的饭粒和肉丝。可是她来不及清理场面,她回复道:仙女,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拯救你的,送你幸福。神仙说了,今晚你是我的!
是吗?我怎么感受不到呢?巧玉觉得对方的这个玩笑开得过于遥远和缥缈,然而她又希望那是真实的。虽然经历了许许多多场恋爱,那些看似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语也已像明日黄花,无味,失色,等待秋风来临,自然风干。爱与被爱,似乎已经不甚重要,这种打情骂俏带着些许暧昧的话经常是脱口而出,脸不红心不跳,近似日常用语。在岁月的滚动声中,偶尔捡拾一些暂时的快乐,既浪漫又不失现实,成为许多人的追逐。但人一旦认真起来,她体内的元素还是免不了会起一些化学的反应。现在,巧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的脸颊莫名其妙地沾上了羞涩的潮红。
你可以先闭上眼睛,想象一只带着幸福的手,绕过你的脖子,然后慢慢地温暖和抚摸到你那颗曾经伤透的心。
巧玉循着诱导闭上眼睛,一股热流自脖子流进胸腔,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淹没了。好像感觉到了。巧玉说。此时,冬天的寒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巧玉的下一句说,不过,感觉脖子冷飕飕的。
你气死我了。对方说,还好我这边的温暖有多余的,过一会儿我送一些过去给你。
好的,那我通知其他人,7点30分到。
巧玉按下最后一个电脑按键,一时乐翻了。酸菜一直守实,今天竟然自称仙女,与他的品性简直是大相径庭,真是件好玩的事情。在通知别人时,巧玉说,等会大家见了不叫酸菜,都要叫他仙女啊。只有陈小雨说,我不敢,我惶恐。陈小雨是目前社会形容的富二代,父母整天守着钱,而他整天无所事事,不是睡觉就是开着小车,泡着小妞,赌球打麻将,想着法子花父母的钱。有老祖宗的庇护,一切来得都那么的天经地义。巧玉在他面前算是大姐,凭着一股泼劲,只有她占别人的便宜,陈小雨之类不敢轻易招惹她。巧玉说,你不说我就剦了你。陈小雨说,你不要吓唬我啊,打牌时我少糊你几盘吧。巧玉说,你找死啊,不准糊我,糊了也不给钱。陈小雨在那边哈哈大笑,那我应该糊谁啊?巧玉说,糊仙女。陈小雨说,是你叫的,酸菜怪下来你要负责。巧玉说,负责你的头……
说起了酸菜,顺便介绍一下吧。呵呵,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名字。陈小雨不明来历,就问巧玉,你知道酸菜为什么叫酸菜吗?巧玉说,你别问我。其实许多人都对酸菜这个名字心存好奇,总想一探其原因,却总是不得其所。也许酸菜就像天空,白云,或者乌鸦,它们古已有之。总之,随着岁月日久他也就只能是一个物件的代号。
7点半过后,雀友们陆续到来。
最先到来的是二伯。二伯今年才26岁,可是因弟弟结婚早并于他先有了小孩,所以别人都跟着小孩叫他二伯。二伯见到巧玉就说,巧玉,今天你真漂亮,来,让我抱一抱。
巧玉得了表扬,于是伸出双手,让二伯抱了抱。抱完,二伯说你身子真暖和。
巧玉知道他想说自己胖,就笑着回答说,有肉啊。
二伯看着她说,谁要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做老婆真是有福。
巧玉说,要不我嫁给你。
二伯说,我可不敢,家里会杀了我。
巧玉说,你这话真够伤人心的,我巧玉很丑吗?
二伯掩口大笑,说,我没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们还没有说上几句话,陈小雨带着女朋友兰花一起到了。紧接着又传来爬楼梯的脚步声。巧玉说,大家准备好,一起喊“仙女”。
“仙女!”酸菜刚进门口,被“仙女”的喊声吓了一跳。喘息未定,酸菜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抱拳回敬各位说,谢谢各位神仙,都到齐了!
巧玉倒了杯水,殷勤地递给酸菜说,仙女,先喝杯水,缓口气。
酸菜也不客气,接过水喝了一口,说,我觉得仙女这名字也挺不错的,起码比酸菜好多了。
是呀,巧玉说,今后我们都仗仰着就尊称你“仙女”了。
二伯站在一旁附和着说,能有这样的尊称,简直是人生的大飞跃啊。
酸菜哧哧地笑,边笑边往麻将台前挤,他说,人都到齐了,大家抓紧时间啊。
经酸菜的提醒,大家仿佛才想起正经事情般围拢过来,二伯跟酸菜成对面,巧玉和陈小雨则是对家,兰花则搬了张圆凳子紧挨着陈小雨坐下。这台麻将战她是唯一的观众。
麻将开始了,大家似乎都很高兴,有说有笑的。可是不久,叹息声就出来了。酸菜口袋里的钱只出不进,二伯频频喊糊,陈小雨连碰了两张牌,被巧玉狠狠地盯了几眼,牌局有向着一边倒的姿势。
陈小雨被巧玉盯着,便不敢随便出牌,他怯怯地瞄了瞄巧玉说,输了钱,碰两张牌应该可以吧?其实陈小雨并非害怕巧玉,只是有意让着她罢了。
巧玉却不饶他,说,不碰你会死吗?
陈小雨傻傻地笑着回答她说,应该没有那么快死吧。
巧玉说,不知道那么厉害的一个老女人,怎么生出这样脑瘫的儿子。
那个厉害的老女人指的是陈小雨的妈妈,陈小雨听了,还是一股劲地傻笑。巧玉拿他没办法,摇摇头,调侃说,这种人只能送精神病院。
虽然巧玉话说得刻薄,可是陈小雨毫不在乎,麻将局开展得还算融洽。
酸菜一旁看巧玉一直欺负小雨,就有些过意不去,说,巧玉,小心别让小雨妈妈听到,听到你就死定了。
我怕她?她马上出现我也不怕。巧玉不屑地说。
然而,巧玉是真的不怕她吗?大家心里都明白,巧玉是怕她的,你不知道小雨妈妈有多厉害。有一年,应该是陈小雨读高中的时候,陈小雨跟同学打架,陈小雨被打伤了,他的妈妈居然跑到学校,不分青红皂白,把学校校长和小雨班主任这两个大男人骂哭了。当年巧玉在小雨妈妈手下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是红鼻子黑眼睛的。后来虽然脱离了小雨妈妈的魔爪,可是回忆起来还是一脸的委屈,满身的伤痕,真是够辛酸的。母债子还,现在找着了机会,把她的儿子臭骂一顿内心里也算出了口恶气。
陈小雨也明白巧玉的委屈,不论巧玉如何恶骂,他也不还口,显得分外的乖巧和老实。只是提到妈妈,陈小雨满脸的不高兴,他说,你们不提她好吗?她是她,我是我,难道你们没有其他好说的?他不想借助妈妈来吓唬别人,活在她的影子里会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会呱呱乱叫不经事的小鸭子,永远别想飞起来。
其实大家一直都知道陈小雨的忌讳,只是他们都喜欢专往别人的痛里说。
知道什么是痛苦了吧?酸菜说。
陈小雨说,我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酸菜并没理会陈小雨,继续说,有人认为一刀砍下去是痛苦的,其实不是的。说完酸菜停顿了一会儿,看没有人回应他,又继续说,其实准备到手的房子、车子、票子什么的,最后都是别人的,那才是最痛苦的。
巧玉接过酸菜的话茬,说,是啊,当你好不容易积累了点资本,最后发现都没法到手,真的好痛苦啊!
你们都错了。二伯不同意他们的看法,反驳说,其实那些房子、车子、票子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只要饿不了,冻不死,这些东西没了也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当你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回家后才知道老婆也是别人的,那才是最痛苦的。
还是二伯有经验。陈小雨竖起大拇指说。然后他转过头,富有意味地盯着女朋友兰花。兰花说,你盯着我干什么?陈小雨盯着兰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你像不像二伯说的那种女人。兰花听了翘起了小嘴,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陈小雨的背脊一阵火辣,他抬手摸了摸,对兰花说,打麻将不能拍人后背的,你知道吧?会输钱的。兰花说,谁叫你乱说?
知道错了吧?看你乱说。巧玉给兰花打抱不平。
陈小雨说,你看,别人高兴了吧。
兰花说,还是打你的牌吧。
陈小雨说,等下我赢了钱,全都给你。
巧玉说,兰花你别听他的,看他一副倒霉相,今晚他能赢钱给你?
陈小雨说,今晚这里,除了你老公以外,都是一些不可接触的人,他们全都是坏人。接着又补充说,当然,你是最好的好人。
兰花说,知道了,就你嘴皮子滑。说着又拍了他一巴掌,只是这一巴掌比刚才轻多了。陈小雨又回过头,说,还拍?
二伯说,兰花,多拍几下,没关系的,把那些钱拍落我这里等会我分一半给你。
陈小雨说,二伯,你真那么厉害吗?有本事你就拿去,反正我天天输钱,我有钱,我不怕输。
酸菜说,那你干脆把钱拿出来我们大家分了算了,还在这里打什么麻将,既费神又费力的。
巧玉趁陈小雨没注意,一拍他搭在台上的手,说,快拿来!
陈小雨把手缩了回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摸我的手干什么?摸我的手是要付钱的。
巧玉说,你这花花公子,一肚子坏水,我要是兰花,早就不理你了。
陈小雨左手一伸,紧紧地把兰花搂住,他说,我兰花是个好女人,不像你,坏女人。
巧玉说,我哪里坏?风华正茂,风姿绰约的,该凹的凹,该凸的凸,性感着呢。
问题就在这了,陈小雨说,你看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都准备奔三了,整天搔首弄姿的,还是没人要,让人急啊!
巧玉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况且我急了也不会找你。
兰花挣扎着从陈小雨的怀里出来,她告诉巧玉,你急了找他吧,我不介意的。
兰花的歉逊把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
巧玉笑着对陈小雨说,知道了吧,什么是好女人?这么快就让人给卖了。女人是不能用来做靠山的。
陈小雨说,你别得意,我不收拾你,也有人收拾你。
巧玉说,别人收拾我,我愿意呢。
陈小雨说,我说你们女人真是贱。
巧玉说,是啊,女人贱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臭男人。然后拉拢兰花说,兰花,回去后你不用理他,让他看看是我们女人贱还是他们男人贱。
二伯说,巧玉你别在这里教唆了,今后别人吵架就会找你的。说罢,二伯推牌,说,糊了。
陈小雨只顾说话,听说糊了,以为自己出错牌了,忙问,糊谁了?
巧玉说,糊你啊。
陈小雨拿出钱来准备给钱,二伯忙说,糊酸菜二条,不过你硬要给我钱我也不反对。
陈小雨把钱往抽屉里一放,说,钱是不能乱给的,我看你是不是够老实。
巧玉说,现在还会有老实人?
陈小雨轻轻地抓住兰花的手,说,看到了吧,这帮人都是坏人,千万别学他们。
二伯马上回应他说,我们坏,还不都是你教会的。二伯的说话引来大家的爆笑。当然,二伯这话是专说给兰花听的,只是兰花似乎有点傻傻的没有弄明白。
陈小雨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他把兰花的手拉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然后望着她说,你千万别学打麻将,这些人会把你可怜的家底全暴露出来的。
兰花说,那你又打?
陈小雨说,男人不同,男人暴露了只能确认这个人属雄性,女人暴露了男人就不喜欢了。
巧玉听了,反驳他说,你们男人那点儿心思,巴不得女人全脱光呢!
说到男女问题兰花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你们打麻将没我的事,我看录像。
兰花走到电视机前,拉开巧玉电视柜里的抽屉,突然惊叫起来,说,巧玉,你抽屉怎么那么多毛片啊?
巧玉正在出牌,没空回答兰花,只是一个劲哧哧地笑。陈小雨说,兰花,别乱翻人家的东西,秘密啊!
二伯说,年纪大了,家里放着几张毛片,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拿出来解解困也是正常的。
巧玉说,我抽屉里有好几本的,二伯要不要借给你,回家寂寞的时候慢慢看?
二伯说,你别,我还比较单纯,千万别把我毒害了!
兰花还在翻看巧玉的抽屉,她拿出一串东西朝大家扬了扬,高兴得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巧玉暴跳起来,指着兰花说,兰花,我要收拾你!
原来兰花手里拿的是一串避孕套,这相当于把巧玉的私生活都暴露出来了。兰花看巧玉那股认真的劲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得过分了,连忙把避孕套扔回抽屉里,然后回到小雨身边,心扑扑地跳得厉害。陈小雨把她搂了过来紧贴着自己,呵护孩子似的说,别怕。
兰花如此一弄,气氛竟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只有麻将牌从这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发出清脆的或者郁闷的响声,流水似的。估摸过了半个多钟头,天气好转,他们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了,显然,输赢已见分晓。陈小雨输输赢赢,有进有出。只有酸菜一人成倒霉蛋,一直在往外掏钱。最起劲的算是二伯了,手里的牌好得不是糊人就是自摸。他还兴致勃勃地编了一首顺口溜:
一二三四万,
太阳当头照。
上家是白痴,
下家老懵懂。
六八不是对,
刚好缺个七。
二伯俨然诗人般又吟又唱,手舞足蹈,又接着连糊带自摸赢了好几把。这真是让人急的。酸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瘪瘪的,已欠了二伯数十元外债,刚领的薪水应该早就没有了,内心里禁不住有些空虚和紧张。轮到出牌的时候,他犹豫着说,二伯,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二伯说,你打出来试试?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麻将桌上,没有人能够说出有多少的真多少的假,也许纯粹是吓唬人而已。酸菜手上刚好有一张不要的七索,但是二伯要的是七索还是七万、七筒?哪一个才是他要的“七”?
七索打出去,就听四七万了。但是万一打出去七索,让二伯糊了,手上的牌就前功尽弃了。酸菜还是拿不定主意,说,二伯,不会是要七索吧?
二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你还是不打的好。
想想也是,花了时间,花了精力,然后是输了钱,很不合算。如果把五六万打出去,然后上四五六七八索中的其中一张自己也是可以听牌的。酸菜决定相信二伯,不叫牌,弯路走。仙女首先打出了六万,没事,再转一圈打出五万,牌还没有放稳,陈小雨说“碰”,巧玉那边却骂了起来,她说,你个癫仔碰什么碰,也不问问老娘我,糊了。
酸菜看了一眼巧玉的牌,真的是糊了,于是心里一阵懊悔,只好乖乖给钱。
巧玉收了钱,嘴巴却还不依不饶,她说,知道厉害了吧,仙女,别人叫你打七万,你不听,偏要打五万,不听话就要付出代价。你都老大不小了,吃了那么多年的粮食,不会只知道拉屎吧……
酸菜说,巧玉,怎么说话那么难听,怪不得那么老了还嫁不出,打牌就打牌,怎么联系到吃饭拉屎上来了?
巧玉倔强地回答说,本姑娘不想嫁,怎么样?
推牌,洗牌,抓牌,出牌,这一整套程序在有效快速地进行着,可是快速的出牌也无法让巧玉的嘴巴停下来,她好像说话说上瘾了。她说,仙女,下次出牌要注意了,老是放炮,是不是出来时你老妈不给吃奶呢?
陈小雨的女朋友兰花听不懂巧玉的话,问,吃奶是什么意思?
吃奶就是吃女人的奶,益智产品,让人变得更聪明。那些没吃过人奶的人都会变得笨笨的。陈小雨口无遮拦,直接地告诉兰花说。说完,陈小雨望着酸菜笑,他说,是巧玉说的,不关我事的。
陈小雨的话无疑是煽风点火。酸菜一肚子的怒气,可是他要克制自己,他需要平静。可是越是克制,心里越是混乱,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今天真是背。
陈小雨说,酸菜,出门时是不是摸了女人?说着他把手搭到了兰花的大腿上。兰花的大腿十分光滑,却有点凉。兰花说,你不好好打牌,摸我干什么?
陈小雨转头望了望兰花,手在她的大腿上来回蹭着。他说,我今天运气也不太好,原来是摸女人摸得太多了。
听了这话,兰花一把甩开他的手,说,放开你的狗爪。
陈小雨说,你就让我摸吧,你不知道,我的手现在已经离不开你的大腿了,像吸了毒一样,离开了我整个人都感觉不舒服,好像快要崩溃一样。
兰花说,那我让你抱抱。
巧玉听了,终于忍受不了,她说,你们两个别在我们面前恶心了。
二伯接着说,你们两个也太过分了,巧玉可是自己一个人,等下散局了,想了,还不知道如何解决呢。
酸菜说,找不到解决办法,那就继续自摸啊。
巧玉说,仙女,怪不得你老是输,原来是心术不正。
陈小雨说,人家仙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巧玉说,谁相信,也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也许现在正惦着人家的清白呢。
酸菜说,巧玉,你是不是又痒了?
陈小雨接过酸菜的话茬,说,是啊,要不,今晚她怎么会那么多自摸?
二伯一语双关地说,巧玉,个个女人都像你喜欢自摸,我们男人哪里寻找市场啊?
巧玉说,给钱啊,给钱了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酸菜说,看来真的是痒了,巧玉,明天我叫人送套神器给你。
酸菜的话刚刚说完,巧玉又自摸了。这下报仇了,巧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说,仙女,你应该算是神仙哦?但是今天我看再来一个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我要你们一个个把钱都输得精光。
酸菜输了钱,听不得巧玉这说话的口气。他说,巧玉你不要这样说话行不行?
巧玉说,我就要这样说,仙女,仙女。
酸菜说,你不要再说了,不学会收敛,你这嘴巴早晚会成为祸害的。
巧玉说,我偏要说,仙女,仙女,仙女,神仙也救不了你。巧玉一边说一边扭动着腰肢,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酸菜警告她说,不要再说了啊,我要发脾气了!
可是巧玉无视他的警告,照样说,仙女,仙女……
酸菜的脸霎时变了色,他突然伸过左手卡住了巧玉的脖子,同时右手高高扬起,猛地朝着她的脸盖了过去。可是手掌落在巧玉的脸上却很轻很轻。虽然没有如期的脆响,可是已经够巧玉受了。她的脸因惊吓而变得苍白,一度想哭却没有哭出声来。
空气好像凝固了,谁都没有出声。酸菜坐回了原位,麻将继续。麻将桌面只有伸出收回的手和出牌时麻将磕碰轻微的声响。好像一下子进入了机械时代,场面沉闷而无聊,也好像大家正在面对一场考试,都在认真地思考。都轻手轻脚的,麻将落地的声音也没有了。
似乎过了很久,陈小雨终于憋不住了,随着扑的一声他的笑声喷了出来。
“五筒!”二伯似乎没有受到感染,若无其事地出了只五筒,然后右手举了起来撑在台上。他的右手很大,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脸,他的眼睛和脸躲在手下偷偷地笑,好像打只五筒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样的场面是冲着巧玉来的,这比挨了酸菜的打还让人难受。她的脸孔一时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白,眼睛快要浸到水里了。果然,她把自己面前的牌往台中一推,颇为生气地说,不玩了。独自跑回了房里。随着哇的一声,房里传出巧玉嗷嗷的哭声。
既然不玩了,那就散了。
走时,二伯走近巧玉卧室门口安慰她说,巧玉,不要紧吧?
巧玉说,没事。却哭得更大声了。
陈小雨一脸的坏笑,他把头伸进房里,看见巧玉伏在床上,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有些幸灾乐祸,他对二伯说,你不打那个五筒不就没事了。然后一阵小跑下楼去了。他的身后紧跟着乐不可支的兰花,好像巧玉的哭是一件很值得她高兴的事情。
而酸菜呢?这种倒霉蛋此时是不会有快乐的心情的。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为了道歉,走时他不忘对着房门口说,巧玉,对不起了。巧玉回答说没事,可是似乎有了更为充足的理由,哭声更大了。
平时都是自己欺负别人,想不到今天却让别人欺负了。巧玉的哭泣只能是自作自受的哭泣。她的哭泣有点伤心,虽然没有了听众,别人都已经走出了很远,却一时无法停顿下来。
估摸过了一刻钟,二伯打来电话,安慰她说仙女不应该打人。巧玉回答说嗯。二伯又说,看他的样子,脸都扭曲了,太吓人了。巧玉说,就是。二伯又说,仙女不是坏人。没有真打。接着又说,不要哭了,洗白白今晚睡个早觉。巧玉说,嗯。
酸菜也没走出多远,路上他在想对巧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她纵然有错也是不该打的,因为她是女人。酸菜内心再生愧疚。
就是因为内心的愧疚,酸菜转回头了。他要认认真真地向巧玉道个歉。
回到小区,轻手轻脚地跑上楼去,门是虚掩着的,走的时候谁也没有帮巧玉关上门。
巧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沿上,还在哭,只是哭得悄无声息,胸脯起伏着,肩膀一抽一抽的。酸菜站在门边喊,巧玉。
巧玉背着酸菜,也不回头,像没有发现他进来似的。酸菜又喊,巧玉。
巧玉依然没有回头望他一眼,只冷冷地说,你还来干什么?
酸菜说,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巧玉说,道什么歉?我都说没事了。巧玉的说话还带着一些哭腔。
酸菜知道巧玉还在计较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说,真的,我错了,对不起了。
巧玉凝固的脸刹那间露出的一丝笑容,让酸菜捕捉到了。这笑容让酸菜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他说,巧玉你看,我刚领到手的工资都没了,这个月我连饭还不知道到哪里吃呢?
巧玉却不饶他,骂,有本事你再赢回去啊,在那么多人面前欺负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说到吃饭,此时酸菜才意识到自己输钱后果的严重性。
钱输光了,意味着他将进入“月光光”时代,再次踏进蹭东家吃西家的生活。这是一种很不体面的生活,以前刚出校门,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蹭东家吃西家多少让他感到心安理得。而现在却不同了,也不能了,他不能再回到以往的生活了。白吃白喝不仅代表着无能,而且代表着十分的无能。这种人不仅没有朋友,而且也将很快地没有同学了。酸菜不清楚自己今天怎么堕落到这个份上。因此钱成了此刻他的当务之急,可是到哪里弄钱呢?他还是想起巧玉。眼前的这个女人,在他困境时曾多次帮助过他。但是这个时候开口,那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啊。因此他只能一个劲地道歉说,巧玉,我是一时冲动,对不起,真对不起你了,我知道错了。
酸菜的道歉让巧玉又哭了起来。回想刚才的场面,巧玉说,你没错是我错了。
酸菜说,巧玉,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商量。酸菜最终还是开口了。
巧玉说,什么事情你说。
酸菜犹豫着,说,巧玉,今晚我刚领到的钱都输光了,这个月我又没钱了。
巧玉说,你没钱了关我什么事?
说到钱酸菜腼腆起来,他十分不安地对巧玉说,你错些钱给我吧,就一千元,要不五百元也行,只要让我渡过这个月难关,今后我什么都依你。说完这些话酸菜感到自己的身子很空虚,空虚到可以钻进这间屋子里的任何窟窿和缝隙。当然,巧玉也想不到酸菜会如此恬不知耻,打了人还敢向她借钱。仗着自己占着理儿,巧玉说,可以啊,你跪下求我啊。巧玉想着,酸菜是不会下跪的。谁知道酸菜听了她的话真的扑通地跪在了她的面前。谁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呢?谁说七尺男儿就该是好汉?看酸菜一脸丧气的样子,巧玉说,我太高估你了。巧玉说着拿出钱包,坐在床沿上,扭着半个身子,算着包里的钱。跪在地上的仙女听着巧玉那沙沙沙的数钱声半是尴尬半是欢喜,却不敢正眼瞧巧玉,眼睛怔怔地盯着她放在地上的那双脚。巧玉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露出的脚趾长得雪白,肥嘟嘟的,像一群刚生出不久正在拱奶的小猪。脚指甲修得圆滑,涂了一层指甲油,发着鲜艳的红光,十分刺眼。巧玉什么时候长了一双这么可爱的脚呢?酸菜突然萌生了伸手过去摸一摸的冲动。可是他的手只是动了动,最终没有伸过去。
巧玉反复地数着她的钞票,全然不顾酸菜的存在。酸菜跪得有些不甘,有些茫然,久了就问,可以了吧?他似乎在等待巧玉的裁决,可是巧玉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巧玉决意要杀一杀这个男人的锐气,以报刚才那一箭之仇,她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借!
酸菜想不到巧玉会这么说,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说,哪有说了反悔的。说罢他站了起来伸过手去,他要抢巧玉手里的钱。巧玉急忙俯下身去,用身体压住那些钱。
酸菜说,不给啊?
不给,就是不给。巧玉紧紧把钱捂在胸口不放。
酸菜躬下身去一把把巧玉抱了起来。巧玉温热柔软的身子像一座决堤的水库,那泱泱之水正奔腾着注入他的身体。他一时晕了,他喘着粗气,把巧玉重新放回床上,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
整个过程酸菜不知道巧玉有没有反抗,事实上当男人发疯的时候,女人只能是一只无力的羔羊。此时巧玉正闭着眼睛,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床上。那些百元钞票天女散花似的床上地下到处都是。钞票里的领袖头像正对着他微笑。看在领袖微笑的分上,酸菜胡乱地抓了几张塞进自己口袋。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酸菜显得慌张而匆忙,他在找自己的衣服,他打算穿好衣服,快速走人。
可是巧玉说,你别走。其实她是想酸菜多陪她一会儿,酸菜却不明白她的心事。
酸菜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行。酸菜因此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任性的巧玉最不肯示弱,她说,你敢?过后酸菜想如果此时迁就巧玉也许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偏偏口不对心,他断然回答巧玉说,我有什么不敢?
巧玉说,你敢我就报警。
酸菜说,你报警有什么用?
巧玉说,报警抓你去坐牢。
酸菜说,你有什么理由?
巧玉说,我告你强奸。
酸菜说,我强奸你?你刚才床上叫春的声音比现在大街上跑着的汽车声音还大,说不定楼上楼下全听见了,我最多算是嫖妓而已,嫖妓不算犯罪。
巧玉说,嫖妓?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钱?
酸菜说,妓女被抓时都会说自己是无辜的,你说得清楚吗?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巧玉拾起床上的钱包和衣服向酸菜砸了过去,她想不到酸菜会把她看成是妓女。酸菜不想和巧玉争吵下去,夺门而出。
酸菜走了,巧玉想不到酸菜真的会走。她只是想吓唬一下他而已。想不到自己的肉体竟然拴不住一个男人。巧玉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她伏在床上,嘤嘤而哭。
酸菜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才感到自己的麻烦大了。他不知道巧玉的话是否当真,他害怕公司里同事狐疑和不屑的眼睛,害怕自己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话,害怕坐牢,害怕会因此丢掉工作,害怕从此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想想,后果真的十分可怕。
酸菜想到了逃跑。逃跑成功,除了丢掉工作,自己还是一个好人。
酸菜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惊慌失措地赶赴车站。车站里还有几趟夜车没走,其中两辆开往广东福建的似乎已经坐满了人,班车老板吆喝着准备开车。
看着那即将出发的夜车,酸菜茫然起来。他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这座城市,他曾计划要出人头地,要让这座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和一个幸福的家……然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他的人生目标在这个车站里突然间全部消失了。他潜意识里买了一张最远的车票,他要在警察没有赶到之前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
曾经承载着自由和快乐、现实和梦想的城市,再见!
酸菜就这样心慌意乱地离开了,他感到十分的无奈和忧伤。
黑暗中,汽车在高速路上平稳地行驶着,酸菜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果真成了仙女。仙女来到一座城市,在这座城市的街道行走,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觉得这些街道都很熟悉,却忘记了这些街道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突然他看见前面树荫下有个人无所事事地躺在椅子上,眼睛微闭,红光满面,好像喝醉了酒。这个人有点像二伯。他想走上去跟二伯打声招呼,可是他想二伯也许已经想不起他了。他继续走,天突然蹋黑了,前面一溜房子只有一户人家灯亮着,近了往里一望,陈小雨和兰花两个人像蝴蝶一样在相互追逐嬉戏,然后做爱,大汗淋漓。他们动作的声音太大,和室内的灯光一起穿透了窗户,室外因此有了一块白色的地方,像黑夜的补丁。仙女体内的血突然往上涌,他迅速地跑开。跑出没有多远,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望,巧玉怀里抱着孩子正朝他跑过来,害怕他永远回不来似的边跑边高声地喊,孩子还没有取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