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村:文脉清扬中的辉煌

2015-01-05 03:40李燕霞
文史春秋 2014年11期
关键词:藤县荔枝

李燕霞

那是些极普通的泥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沧桑而陈旧,然而,当你走近它们的时候,你会惊诧地发现,那些泥房子的斑驳里竟深蕴着难以言说的辉煌与厚重。“书香门弟”、“四世同堂三代官”,从这里走出的父子孙三代居然连中举人、进士,官职从内阁中书到知县、知州、知府到诰授资政大夫,品位从七品、五品、四品到三品,最后竟至二品!这样的文人历史的辉煌沧桑不能不让人惊诧,而它的辉煌就发生在藤县和平镇一个叫荔枝村的村子里。走近它,你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个村庄的内敛以及村庄上空绵延的那股清扬之气与脉脉文风……

举人进士辈出的“大夫第”

对于荔枝村的走访,是在一个有阳光的午后。

荔枝村在更早之前,被称为“荔枝垌”,属广西藤县和平镇管辖。它是那种南方常见的小村庄,富裕起来的农民盖起了漂亮的钢筋水泥楼房,楼房前后有果树,有小块的菜地,间或,还会出现一张鱼塘,某些果树或楼房的旁边,不时还会发现一些泥房子,大多是没拆下的祖屋,或整洁或残旧,都在阳光下温和地晒着太阳。

我们向村中最大的那几间卓姓老屋走去。这个村庄所发散出来的魅力与荣光便是由这个族姓与这几间老屋开始的。

没来之前,我曾经想象过它们的样子,作为朝庭高官的故居,想必一定是楼阁亭台金璧辉煌、雕梁画栋的,所以,当看到面前的一座泥房子并得知这便是凤仪公的老屋时,我愕住了。

面前的老房子土墙青瓦、杉木门窗,应该是清代中期建筑、有200多年的老房子了,时光的积淀在它身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历史的斑驳早已渗透于每一块泥墙,每一片瓦缝里,显得沧桑而陈旧。如果不是大门口高悬着“内阁中书”的牌匾,我实在看不出它与其它农舍有何区别。

跨过门坎,走进屋里,眼前豁然开朗,虽历经剥蚀,但房子的结构还在,石阶、门楼、天井、客厅、堂屋、厢房,走了一进,还有一进,虽然简朴,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阔大的气势,一种特有的雅意。引人注目的是,在房子的几进门楼上,挂满了各色牌匾,“大夫第”、“资政第”、“贡元”、“进士”、“文魁”、“亚元”、“御赐花翎”、“赏戴花翎”……林林总总,每一块牌匾都满含份量,每一个木刻雕字都在诉说着这座房子的厚重与辉煌。这些牌匾都是凤仪公的子孙的,历经各种运动,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洗劫,尚能保存完好,卓氏后人都备加珍惜,挂在这里,既是彰显卓氏一门的荣耀,也是表达对凤仪公的敬意。因为,没有他的开塾倡学,义方课训,就不会有子孙后代的这些业绩辉煌,就不会有荔枝村“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文脉清扬。

凤仪公少年聪慧,在他之前,祖辈们都以务农为生,少有文化,到了他,偏爱读书写字,非常好学,十八九岁时,还常常以自己所学之得,在农忙之余教于村中的几个孩子。为了不断提高自己的学业,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听说本县从化里欧村的陈僴高中了举人,他便与家里商量,征得同意,动身前往欧村,拜陈僴为师,专心于学习。

凤仪念书用功刻苦,深得老师赏识。几年后,他又考取了县学并获得了茂才(秀才的别称)资格。回来后,他立志教学,便与父兄商量,在村中自己开办起了学舍,招收弟子,课书育才,并取名蒙舍,后又扩大规模,开设大馆书房,教授较大的孩子和比蒙舍学习难度更深的课程。当时,附近村落都没有人开办学舍,所以,除自家的子侄外,周边自然村(木依、石桥、志成等村)的孩子都到荔枝垌来求学,荔枝垌大馆书房成了附近惟一的育才基地。

用今天的话来说,凤仪公绝对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因为,在他的教育下,他的儿子、孙子、曾孙频频中举,连续三代有人入朝为官,这样的教育成果对一个偏僻农村来说,是令人惊讶的,乡里无不轰动,传为佳话。

他的长子卓杰在大馆书房受学后,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考出乡试中式,就壬子科举人,中大挑一等出宰陕西,历任陕西省山阳、怀远等各县知县,后又借补商州直隶州知州,敕封儒林郞(从六品)。由知县而知州,为官30年。

其三子卓僴也由此走出,并应试中了秀才,嘉庆十四年(1809年)又中己巳科第六十四名进士,钦点内阁中书,历任侍读、文渊阁检校,朝廷内用15年,后选授山东登州府海防同知,诰授奉政大夫(五品),晋封朝议大夫(从四品),最后又诰封资政大夫(二品)。

其四子卓侗,在嘉庆壬戌年童试中考取全县第一,高中秀才,次年又选入国子监读书为岁贡生,后任山西襄垣县知县,敕授文林郎(七品)。

其孙卓熙泰(卓僩之子)学成后,中道光二年(1822年)壬午科第廿一名举人,乙未大挑一等,分发山西省,历任榆社、屯留、乡宁、漪氏、荣河、浑源等县知县,历署平阳、蒲州、太原府,钦赐花翎,补授泽州府知府,署河东兵备道兼管山西、陕西、河南三省盐务,诰授朝议大夫(从四品),后又诰授中宪大夫(四品)、晋授中议大夫(从三品)、晋授资政大夫(二品)。

其曾孙卓诚(卓僩之孙)为同治二年(1863年)癸亥科第四十七名进士,钦点即用知县,分发广东,历任兴宁、清远、新兴等县知县,敕授文林郞(七品)。

而前文所说的“贡元”匾就是卓侗成为岁贡的学位牌,“文魁”、“进士”匾则是卓杰中举的学位牌,“亚元”匾为卓僴中举的学位匾,“大夫第”、“资政第”则是他们因官阶而获授的宅第之称,也是标识此宅为大官人家之宅(清朝五品以上文官之宅才可称大夫第)。“御赐花翎”是熙泰在山西为官时受赐的奖赏,“赏戴花翎”是卓诚在广东新兴县任上时因功而受的奖赏。

在列举这些史料的时候,我仿佛又听到了大馆书房里朗朗的读书声,看到了讲台上须发飘飘、手持书卷的凤仪公,看到了屋里挑灯夜读的卓家子弟,看到他们跋涉赶考的身影,看到他们赴任施政的豪迈……

我的心里肃然起了一种敬意,这样的教育与成就,是要有极大的智慧与付出足够的心血的。从荔枝村的这个院子出发,他们带着读书人的梦想,一步步走到了省城、京城,又一步步地走向他们的署任之地,可以说,那样的求取、跋涉与所得是充满苦乐曲折的,但是,他们却走得那么好,那么远,那么坚定。我相信,在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一种朴实而坚韧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而只要有这样坚韧的信念,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村落,都是可以成就辉煌的。

“清慎勤”三字箴言的祖训

晋武帝司马炎曾对大臣说过一段为官之道的话:“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由于此“清、慎、勤”三字富有哲理与警示作用,成为了许多为官者的第一箴言,且屡被后人提及。清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更是亲书“清慎勤”三字,“刻石赐内外大臣”,用以激励官吏约束自己。

凤仪公也把此三字引为自家庭训,用以时时告诫子孙。其长子卓杰在嘉庆十二年(1807年)于陕西山阳县等地为官,其三子卓僩次年出任朝廷“内阁中书”时,他就以此三字告诫儿子俩。到其孙卓熙泰在道光年间中大挑一等于陕西为官时,卓僩(熙泰之父)又时时邮寄庭训告诫儿子要“恪守三字之箴”。同治二年(1863年),其曾孙卓诚于广东省为官时,父熙泰亦叮嘱诚儿要传承“三字箴言”祖训,不要衰败官誉。

事实上,卓家子弟也一直遵循祖训,严守“三字箴言”,清廉一生,勤政为民。这一点,从上面我们所说的老房子就可见一斑。

除了凤仪公的老屋,我们随后还去了卓僩公及卓诒公的老屋。它们都保存得比较完整,建筑结构大相径庭,在岁月的剥蚀里还守着最初的原貌。门楼上,也都挂着牌匾,“观察第”、“中宪第”、“钦命崇祀乡贤”、“进士”……卓家的授封匾有一部分挂在了这两间屋子里,据黄老说,现在荔枝村共有各种牌匾17块,封诰碑6块。除“中宪第”大门是青砖构造外,其余所有的大夫第宅全是泥砖、瓦木构建。

应该说,在明清的大官里,能保持操守的人并不为少,但在几千年“光宗耀祖”思想的浸淫下,即使清廉者,亦大多注重自家老宅的构建,即便不雕梁画栋,庭院重重,亦大多砖石灰墙,鲜有泥墙之类,卓家几代为官,能始终保持如此之简朴,实属不易,其中的大情大操,大智大慧,值得品味。

关于他们的为官清廉,勤政为民,史料上有很多记载。

嘉庆年间,卓僩在京供职十五载,一直严于职守,兢兢业业无一失足之事。其时,他还兼管理广西驻北京会馆(香炉营四条胡同)多年,积有资金盈余,他用于拓地重修会馆,添置分寓,丝毫不作己用,受到了同乡京外官员们的称赞,称之为克己奉公的乡贤。在他调任山东海防同知时,不足一月,因父逝回乡,又因母亲年老而不愿再复原任,先后掌教于藤州、梧州书院及桂林秀锋书院。因他官高学广,生平德行品望为桑梓所钦,受到地方各级官员敬重,但他从不串插官衙干预公事,有人欲依凭他的声望送重金,请为说官买职,他律己严明,一律固辞不受。鉴于他生前的孝友、笃纯、德高望重,清道光年间本县举人苏时学等136名学者及300多名乡绅联合为他请奏入崇祀圣庙乡贤祠,同治十年(1871年)被奉准,前面说的“钦命崇祀乡贤”匾即是卓僩公的。

卓熙泰在山西省署任河东兵备道兼管山西、陕西、河南三省盐务事时,每年允许开销公款白银3万两,历任官员均照例开销,有的还亏空。熙泰遵循庭训,可支可不支的予以节约,在任两年中,为朝廷节省大量开支,共存得库银6万两留予后任。咸丰初年,熙泰因父母相继病逝,从山西回家服礼(守孝),时值地方匪徒动乱,盗贼猖獗,扰及乡梓。藤县知县令各地组织民团防御,并推举他为全县民团总指挥(简称“团总”),担任起清剿匪贼的职责。时年8月,知县张鹏万奉省台之命,率领清军与民团联合,前往县北部三江水口,阻击从平南县流窜过来的“逆匪”,双方激战,清军与民团最终获胜,各地匪贼相继平息,熙泰由此获朝廷“御赐花翎”嘉奖。

卓诚在广东新兴县任知县时,德政亦颇有名声。他在任期内,严除地方械斗,剪除匪患,栽培贤士,发粥赈饥,平反冤案,深得民心。光绪初年,山西省大闹灾荒,他动用了当地的钱粮支持山西赈灾,得到了灾民的感谢却受到了新兴当地官员的非议和诽谤,并以“莫须有”之罪名状告于朝廷,使其遭到免职。后经山西抚台及其它官员的奏禀,阐明真相,不仅得到平反复职,而且钦加同知保升知府,并给予“赏赐花翎”的嘉奖。当他升任离县时,得到邑民赠匾相送,颂以“爱日长留”、“群黎遍德”等语。饯行送别10多里,鞭炮之声仍不绝,所过城乡,均悬挂红条,书上“卓青天”、“卓父母”、“盗息民安”等恭词。

有官威,有良德,这是卓氏一门几代官共有的特色。清同治年间藤县知县边其晋曾专门有诗以赞:“循良卓氏两代同,西晋南粤表清风。忆昔君捷南宫日,此地霜花满地红。”堂堂知县如此专门评价,可见卓氏一族在藤县及周边县治声誉之高了。

尊师崇学文风薪火相传

在荔枝村,除了那几间高悬匾牌的宅第,还有一座建筑特别地显眼,那就是村中的荔枝小学。

这座在池塘边倒映着影子的学校,特别之处就在于学校大门主体建筑,是民国时期典型的中西合璧式的风格,青砖、拱门、尖顶,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广西藤县荔枝小学”字样。这样风格建筑的小学,在县城里也不多见,保存至今的更没有,而存在于这个小村庄,充分说明,在民国时期,荔枝村的教育之风也是相当鼎盛的。

其实,荔枝小学在成为国立“广西藤县荔枝小学”之前,它的前身是“卓立荔枝学校”。再在此之前,光绪年间它的全名是“杏花书舍”;再之前,道光年间它的全名是“登瀛书舍”;比“登瀛书舍”再之前,乾隆六十年(1795年)时是“大馆书房”;“大馆书房”之前,被称为“蒙舍”。也就是说,在民国前,凤仪公创下的学舍,从未停止过办学的脚步,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不断绵续,不断扩大,直至最后竟以家族的名义建起了一幢属于这个村子的学校!这样的教育坚持,这样的文风传扬,于卓家,于荔枝村,实在是令人景仰!

那些任教者中,除凤仪本人外,他的儿子卓杰、卓僴、卓侗等后来也曾执教,由于教风严谨,人才辈出,附近平南、蒙山等县治不少人亦纷纷慕名前来就读。据不完全统计,清代卓凤仪家族,除了培育自己的嫡子嫡孙考取4位五科举人(卓杰、卓僴、卓熙泰,卓诚),其中2人(卓僴、卓诚)考取了进士之外,其余子孙获取生员(包括贡生、禀生、监生、庠生等,统称秀才)资格的就有20多人。民国时期,荔枝村人口仅500人,走出读大学的就有5人,中学也有10多人,解放后,从这所学校走出成长的更是人才辈出,源源不断。现在为鼓励子孙后代发奋读书,卓家还专门成立了一个资助学子发奋读书的机构——树人堂。

如果说“清慎勤”已成为卓家的庭训,那么,这种对教育的重视和文风的传扬,也成为了卓家的一种精神。

卓僩因父逝回乡,因母亲年老而不复原任后,受邀在藤州书院、梧州书院、桂林秀峰书院掌教共有18年之长,培育了不少良才,桃李天下。中国1300多年的科举史上,广西共出状元10名,而卓僩在秀峰书院执教时,其高足临桂学生龙启瑞便是在他的教学下高中了状元,后出任江西巡抚。而这个高徒“龙状元”在文章方面也颇有成就,他与吕璜、朱琦、王拯、彭昱尧并称“岭西古文五大家”,又与王拯、苏汝谦并称清代广西“三大中兴词人”,留下了一批文质兼美的文学作品,是产生了全国影响的广西古文家、诗人。

卓熙泰在山西襄垣县任职时,发现该县人才缺乏,于是捐资千缗,买地数亩,兴建书院,训课童生,又使得该县文风丕振,人才辈出,应试者多登科甲。为了感恩,该县恭恭敬敬立下卓熙泰长生位于书院,以使民众年年供奉敬仰……

对教育的尊敬就这样一直流淌在了荔枝村的上空,并附着在了卓氏子弟流淌的血液里,带着这样的敬意,他们开创出了另一种故事……

关于荔枝村,似乎总有说不完的故事。解放后,藤县境内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就是在这个村子上空升起的,旗杆就插在荔枝小学里。上世纪50年代初,在进行清剿土匪、建立农协的工作中,荔枝村又成为了县党政军驻藤北片开展工作的试点,办公地点就在荔枝小学里,时任藤县县长赵唯理就在这里住下蹲点,开展工作……

回程时,透过车窗我再次凝望这个朴实的小村庄,阳光下,它显得纯和、宁静,关于这个村子文脉相传的那些辉煌,关于这个村子的那些神韵,就在那样的祥和中,在阳光下淡淡地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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