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正贤
被孙中山先生称为 “鉴湖女侠”的近代革命家秋瑾,有两位闺中密友,一位叫吴芝瑛,一位叫徐自华,虽然她俩与秋瑾交往时间不长,但志趣相投,情同手足。在秋瑾生前,她们支持帮助秋瑾走向革命,投身革命;在秋瑾死后,她们慰英灵,继遗志,为弘扬烈士精神不辞辛苦,泣血操劳。这种侠义之举,实属基于共同人生理想与政治目标的倾心相援与生死相扶,闪耀着人性与道义的光辉。
吴芝瑛,安徽桐城人,1868年出生于官宦家庭,其父吴康之 (吴鞠隐)曾任山东多地知县,堂叔吴汝纶是清末桐城派文学家、教育家,曾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芝瑛自小聪慧,少年时便有才女之名,19岁嫁与无锡名士廉泉,后随夫移居北京。1903年在北京与秋瑾相识,因俩人志趣相同,十分投契,情同姐妹,后结为金兰之交。在结识秋瑾的同时,吴芝瑛还结识了孙中山、徐锡麟等革命党人,在与他们的交往中,吴芝瑛逐渐认识到 “救国不能救清,强国不强一姓”的道理,思想开始从早期简单的救亡图存发展到同情并支持民主革命。
秋瑾在吴家接触到大量进步书籍和新闻报纸, “思想既甚变迁,乃首倡男女平权之说”。又从吴芝瑛口中了解到其堂叔吴汝纶考察日本教育后的新发现和女学的发达,遂起意赴日留学,认为只有振兴教育,才能打破中国的闭塞和落后。但在专制年代,女子走出深闺,漂洋过海求学,无疑是离经叛道之举。秋瑾之夫王廷钧对此坚决反对,并盗走秋瑾的金银首饰,企图让她无法成行。吴芝瑛得知情况后,毅然决定帮助秋瑾实现这一愿望。她一面四处奔波筹款,同陶大钧夫人荻子以3000银元相赠,作为赴日费用;一面搭桥牵线,力促与其有交往的京师大学堂日籍教员服部博士之妻繁子带秋瑾一同往日。1904年5月,在秋瑾离京赴日前,吴芝瑛在陶然亭设宴为其饯行,并送对联一幅。在吴芝瑛的支持和帮助下,秋瑾终于冲破封建家庭束缚,东渡日本。在日本期间,秋瑾受革命思想熏陶,参加了光复会、同盟会等革命组织,逐渐从一个朦胧的女权主义者转变成一位激进的女革命家。
1906年,秋瑾回国,为宣传民主革命和男女平权思想,为了 “开通风气,提倡女学,联感情,结团体,并为他日创设中国妇人协会之基础”,在上海筹办 《中国女报》。吴芝瑛为此四方筹款,曾于家中设宴遍请上海名嫒闺秀,鼓励大家集资助困,又捐出价值1000多银元的珍贵首饰资助秋瑾。
1907年7月6日,革命党人徐锡麟在安庆枪杀安徽巡抚恩铭,仓促发动起义。清政府闻讯惊恐万状,在残杀徐锡麟后开始大肆搜捕革命党人,并把注意力集中到由徐锡麟、秋瑾先后主持的绍兴大通学堂。7月13日,绍兴知府贵福带兵包围大通学堂,将秋瑾等人逮捕。两天后,秋瑾在绍兴古轩亭口英勇就义。
吴芝瑛闻知噩耗后悲恸欲绝,亲题挽联 “一身不自保,千载有英名”,并在短期内连续发表 《秋女士传》 《纪秋女士遗事》 《祭秋瑾女士文》等文,为秋瑾鸣冤,也为她死后不得善葬而痛心愤慨,表示自己 “行将力疾赴山阴,为之安葬”,又表示 “愿以身家性命保秋氏家族,望当道负立宪之责任者,开一面之网,饬属保全无辜,勿再罗织成此莫须有之狱,诬以种种罪状,使死者魂魄尚为之不安”。在 《祭秋瑾女士文》中,她痛斥清廷的残暴,矛头直指浙江巡抚张增扬,说: “君之死,天下冤之,莫不切齿痛心于官吏之残暴也……反常移性者,情欲也;触情纵欲者,禽兽也。以浙帅之贤,岂情欲之流、禽兽之类欤?”吴芝瑛是秋瑾遇难后第一个站出来撰文怀念并痛斥清廷的人,她的这些文章,虽然声音微弱,但表达了她对挚友的哀悼、对正义的声援,同时也是对清廷统治权威发起的挑战,使秋瑾之死在很大程度上赢得了社会舆论的关注与同情。
秋瑾遇害后,其亲属慑于清廷淫威,不敢领取秋瑾遗体,大通学堂洗衣妇王安友等人用席子裹殓后,由当地同善堂草草收殓,草葬于城内卧龙山麓。两个月后,秋瑾长兄秋誉章秘密雇人移棺至城外严家潭丙舍暂厝,后因遭丙舍舍主反对,秋誉章只得将灵柩暂放在大校场近旁的乱坟堆中。徐自华得知消息后,决心实现秋瑾 “埋骨西泠”的生前之约。她写信与吴芝瑛共商此事,11月30日,又派妹妹徐蕴华拜见吴芝瑛,双方商定 “先为购地,再图会葬”,并约定一人负责购墓地,一人负责营葬。
在秋瑾灵柩由绍兴移杭州以及在西湖畔营葬过程中,吴芝瑛因久病未愈且有孕在身,未能亲任其事,但仍让其夫廉泉赴杭协助建墓之事,并参与迎灵安葬。
得知吴芝瑛与徐自华义葬秋瑾后,清廷十分震怒。1908年9月,御史常徽借游西湖之名暗中察访秋墓,回京后即上奏请予平毁并缉拿吴、徐二人。不久,清廷谕令浙江巡抚严行彻查,平毁秋墓。但其时清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浙江巡抚增韫 “恐激民变”,只得大事化小,暗中嘱咐秋瑾之兄将灵柩迁还绍兴。此时,吴芝瑛正在上海一家德人医院治病,面对清廷指斥的罪名,她没有沉默隐忍,毅然回绝友人 “避居租界”的劝告,称:“吾不愿更居洋场医院间,若托异族保护然,以为不知者诟议也。”继而挺身而出致电两江总督端方,表示营葬秋瑾一事, “芝瑛愿一身当之,勿再牵涉学界一人”。
缉拿吴、徐的消息见报后,舆论一片哗然,江浙士绅纷纷上书两江总督,为吴、徐开脱。吴芝瑛的美国友人、北京公理教会协和女书院院长麦美德女士也在英国 《泰晤士报》刊文为之鸣不平。迫于国内外舆论压力,加上廉泉的多方疏通,清廷终于收回成命,不再追究,但秋墓仍遭平毁。为悼念挚友,吴芝瑛遂在寓所小万柳堂东侧建悲秋阁,供奉秋瑾身着和服手持宝剑的遗像,每逢年节都要拜祭,并手抄 《楞严经》为其超度。此外,吴芝瑛还约请秦歧农为秋墓作画。1909年2月,所约之画 《西泠悲秋图》寄到,吴芝瑛感慨西泠秋墓不存,遂赋诗寄怀,其序云: “梁溪秦歧农为作 《西泠悲秋图》成,而鉴湖之墓已平,遗骸由秋兄归葬山阴。感赋二绝句,以当一哭,即书图尾。”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各省相继独立。次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不久,徐自华致电孙中山和浙江省议会,希望在西泠建风雨亭,将秋瑾遗骸还葬西湖。吴芝瑛得知消息后,立即致信徐自华,告知: “秋君墓表原石,当日毁墓时,妹密托心腹,先期运出,故得保存,今尚藏吾悲秋阁中。秋祠成立后,此石应置祠中。何时需用,望示之,以便送上也。”同时告诉徐自华,秋瑾子女将来上海,而 “衣食教诲,是吾辈后死之责”。
当年10月27日,秋瑾灵柩抵达西湖秋社,等待择日安葬。当天,秋社举行隆重追悼大会,显要处高挂吴芝瑛题写的挽联: “今夕何年?共诸君几许头颅,来此一堂痛饮;万方多难,与四海同胞手足,竞雄廿纪新元。”下署 “追挽革命流血诸烈士之灵,并告慰璿卿吾妹凌云一笑”。
秋瑾遗骸返葬西泠虽然不是吴芝瑛直接策划主持的,但她一直从旁积极协助完成此举。之后,她又将所保存的秋瑾遗作辑成 《秋瑾遗集》,并在序言中说: “秋瑾不幸,赍志以死,不及于身亲见之,庶获有偿遗志之一日,于秋瑾亦复何悲!”她希望通过这些方式,告慰九泉之下的英灵,让人们记住秋瑾为民主共和所作的奠基之功。
辛亥革命胜利后,吴芝瑛对新生政权充满期望,她积极行动,反对专制独裁,力促南北统一,并为女子参政大声疾呼,还走上街头宣传演讲,又“仗义疏财,斥资以助军饷”。二次革命时,吴芝瑛不顾与袁世凯的姻亲关系 (其小女砚华已许配袁家),于江苏独立后的第7天写下著名的讨袁檄文《上袁大总统书》。她在书中指出, “国者积民而成,总统者为吾民服务之首领”,要求袁世凯虚位让贤。
1934年,吴芝瑛病逝于江苏无锡。
徐自华,崇德县石门镇(今浙江省桐乡市崇福镇)人,出身名门,生性敏慧,10岁即解吟咏,以后又成为南社杰出女诗人。1893年春,21岁的徐自华嫁与湖州南浔丝业富绅梅谦吉之子梅韵笙,7年后其丈夫因病去世。
3)0.9mm渗层刀片表面硬度最高,0.6mm渗层刀片表面硬度居中,0.3mm渗层刀片表面硬度最低。这说明0.9mm渗层刀片表层针状马氏体中碳含量最高,这必然导致淬火后马氏体的正方度最大、内应力最大,回火组织中的残余内应力最大。在机械性能上,这将会导致0.9mm渗层刀片的脆性最大。同样的,该理论也适用于0.6mm和0.3mm渗层刀片。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内忧外患日甚,清政府诏令改科举,设学堂,实施 “新政”。1906年初,南浔大丝商张弁群仿效上海爱国女校,创办浔溪女校,聘任徐自华担任校长。同年3月,刚从日本留学归国的秋瑾经褚辅成等人介绍至浔溪女校任教,与自华相识并膳宿于徐家。秋、徐两人同校共事,朝夕相处,纵谈国事,意气相合,志趣相同,遂订生死之交。秋瑾经常向徐自华介绍日本与欧美各国的男女平权、妇女解放情况,令徐自华眼界大开,思想发生明显变化,开始关注革命活动。当时秋瑾已是同盟会在浙江的领导人之一,经秋瑾介绍,徐自华与妹妹徐蕴华一起加入了同盟会。
吴芝瑛
徐自华
秋瑾在浔溪女校执教两个多月后,因在师生中宣传男女平权思想,触动了当地的封建势力,校董金子羽捏造家长意见,讽示秋瑾辞职,秋瑾遂决定离开南浔赴外地发展。徐自华知道秋瑾志向高远,遂赋诗唱别。
秋瑾离开南浔后,徐自华也以家父病重为由,辞去浔溪女校之职,回到崇福侍奉双亲,妹妹徐蕴华则根据秋瑾建议转学上海爱国女校。不久,徐自华父亲病故,秋瑾闻讯赶至徐家吊丧。徐自华得知秋瑾在上海筹办 《中国女报》,经费筹集困难,毅然变卖南浔房产,慷慨解囊,资助一千多元银元;妹妹蕴华也变卖了佩带的金银首饰,资助秋瑾。得到徐氏姐妹的赠款后,秋瑾很快在上海办起了 《中国女报》,第一、第二期得以顺利出版。
徐自华加入同盟会,是她从协助革命到参与革命的一个转折点。她曾写诗呼吁女界支持秋瑾发起的妇女解放运动:“我劝红闺诸姐妹,添妆略省买花钱。”
1907年,秋瑾到绍兴主持大通学堂。当年3月,在赴安庆与光复会领导人徐锡麟秘密会商后,约徐自华到杭州,借游览山水之机,侦察城厢内外出入道路,并绘成军用地图,以备起义使用。两人泛舟西湖,同登凤凰山,吊南宋故宫,并在岳王坟前订 “埋骨西泠”之约。秋瑾手指西泠桥方向,神色肃然地说: “我此去万一殉国,请埋西泠。”徐自华慨然应答: “定然遵办。我若死于革命,也埋葬于此!”
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秋瑾突然来到崇福徐家,告之起义即将举行。交谈中,徐自华听说起义经费困难,颇为焦虑。其时徐家已经衰落,徐自华寡居后,独自养育一对儿女,经济并不宽裕。经过一番考虑,她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和首饰约合黄金30两倾囊交给秋瑾,秋瑾为之感激异常,当即写了留别诗五首,并脱下手腕所戴翡翠玉镯一对,回赠留念,并再以 “埋骨西泠”旧约相嘱。
与此同时,徐自华和妹妹徐蕴华四处托人打听绍兴情况,得知秋瑾长兄秋誉章秘密雇人移秋瑾之柩于城外严家潭丙舍暂厝,又不得已停放于大校场近旁的乱坟中后,决心实现秋瑾 “埋骨西泠”的生前之约。
其时,徐自华爱女梅蓉突患白喉,不治身亡。徐自华强行压下幼女夭折的悲痛,派妹妹徐蕴华去上海找盟姐吴芝瑛,与她商定在西湖边购买坟地与建墓营葬事宜,并即着手实施。
当年年底,徐自华顶风冒雪渡钱塘江来到绍兴秋家,与秋瑾大哥秋誉章商量秋瑾灵柩迁杭事宜,并谋划秘密运送行程。次年1月26日,秋瑾灵柩渡过钱塘江,从江干上岸,运往西泠桥畔,即日安葬于事先营建好的墓地。然后登报发布 《会祭鉴湖公函——致学界同人》。2月25日,在西湖凤林举行了有400多人参加的追悼会并谒墓致祭,徐自华在会上报告了营建秋墓的经过。不久,徐自华撰写的 《鉴湖女侠秋君墓表》由吴芝瑛手书,立于墓前;同时又石印成册,分赠友好。徐自华在 《墓表》的最后写道: “石门徐自华,哀其狱之冤,痛其遇之酷,悼其年之不永,憾其志之不终。为约桐城吴女士芝瑛,卜地西泠桥畔葬焉。用表其墓以告后世,俾知莫须有事,固非徒南宋为然;而尚想其烈,或将俯仰徘徊,至流涕不忍去,例与岳王坟同不朽云。”会上还成立了以纪念秋瑾、继承秋瑾遗志为宗旨的秋社,并公推徐自华为社长,决定每年农历六月初六秋瑾殉难日举行纪念活动。
同年10月,秋瑾墓因御史常徽奏告,遭清廷平毁,秋瑾灵柩由秋家人领出迁回绍兴,后又被秋瑾之子王沅德运往湖南湘潭。
辛亥革命胜利后,徐自华与革命党人陈去病同赴绍兴,在大善寺为秋瑾举行追掉会,绍兴各界纷纷送来挽联。会后,她亲自拜访绍兴军政分府都督王金发,搜集秋案和大通学堂档案材料,准备带到杭州秋社保存,以志纪念。随后,她首倡在西湖重营秋墓,并自任秋瑾营葬事务所主任。之后,她一方面请陈去病和秋瑾胞妹秋理赴湘潭护灵归杭,另一方面在杭州积极筹建新墓和风雨亭。她发布 《西泠重兴秋社并建风雨亭启》,为重兴秋社事致电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寻求支持,并上书省议会提议迎秋瑾遗骸还葬西湖。
经过半年多的奔走呼吁,秋瑾灵柩终于从湖南运回,第二次被安葬在西泠桥畔。经省议会议决,没收位于秋瑾墓旁的镇压太平天国时的湘军将领刘典的祠堂,祠产拨归秋社,改作鉴湖女侠祠。从此,秋社有了固定的活动场所。黄兴、陈英士、孙中山等先后到秋社致祭,孙中山还应徐自华之邀担任秋社名誉社长。
之后,徐自华继承秋瑾遗志,召集光复、同盟社员,积极商讨浙江革命活动。孙中山“二次革命”失败后,徐自华尽力资助革命同志亡命海外,对无人敢收殓的遇难者遗体则派人料理后事。
1912年7月,为纪念秋瑾,革命党人王金发、姚勇忱创办了上海竞雄女校。1913年春,41岁的徐自华按照孙中山建议,到上海接办竞雄女校。在徐自华执掌女校的16年中,她将学校由小学扩充为中学及师范学校,学生也从原来的几十人增加至几百人,还聘请陈去病、胡朴安、黄宾虹、叶楚伧等名师执教。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同盟、光复两会会员,以竞雄女校教师身份作掩护,做了许多倒袁、倒军阀的工作。
1927年7月,秋瑾女儿王灿芝大学毕业,徐自华把竞雄女校交她接管,并将秋瑾当年所赠玉镯交还给她,勉励她继承母亲遗志,并作 《返钏记》记其事。 《返钏记》发表后,被当时中学国文教科书选录。
此后,徐自华由上海移居杭州西湖秋社,朝夕与秋墓为伴,为保护秋墓、捍卫秋社,做了许多工作。这一时期,她还受聘江苏革命博物馆,参与该馆的史料编纂整理工作,在博物馆月刊上刊载了许多秋瑾的诗作,以及她为纪念秋瑾而作的诗文。
1935年7月12日,徐自华走完63年的人生旅程,病逝于西湖秋社。死后先葬于杭州第一公墓,后迁至西湖孤山北麓,与秋墓永相守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