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认识你自己

李意新

广东省深圳市宝安区滨海小学教师

著名的古希腊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苏格拉底曾自问：什么是哲学？他自答：认识你自己（Know yourself）。这句话被作为举世箴言刻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的门楣之上。作为教师，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些问题,应该是每一个教师都需要思考和回答的，但在繁重的工作下，很多教师对于这些问题早已无暇顾及，似乎也认为它们无关紧要了。而我，有幸在成为教师之初就有机会思考和回答这些问题，原因是我在一所致力于培育“生命自觉”教师的学校——深圳市宝安区滨海小学，开始了我的教师生涯。该校的办学理念是“珍视童年价值，培育生命自觉”。李唯校长在2011 年指出：“所谓生命自觉，就是指个体在一定环境的作用下，能够正确地认识自我、主动地设计自我、能动地完善自我，把握自身生命发展的主动权。”而要培养“生命自觉”学生，首先要有“生命自觉”教师，“生命自觉”教师的首要任务就是正确地“认识你自己”。

教师是做什么的人

2008 年8 月25 日，我和其他12 位同属应届毕业生的新同事一道，第一次踏入滨海小学，参加岗前培训。岗前培训是滨海小学的特色教师课程，是每一位新到滨海小学任教的教师的必修课。这第一课的内容，涉及学校总体办学思想、教案备写、作业批改、资料处理、生活指引等。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又都是未知的。记得那时，我们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坐在会议室里。给我们做培训的领导和前辈陆续入座，坐在正中位置的应该就是校长了，那是一位40 岁左右的女性，着装得体，目光犀利，今天的培训由她主持。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校长开始“出招”：“你们都是全日制本科毕业的师范生，你们当中还有一位是全日制硕士毕业的研究生，你们即将成为教师，请你们谈谈教师是做什么的人？”我们面面相觑，这个“突然袭击”让我们这些科班出身的未来教师们大脑一片空白。作为唯一的硕士研究生，我被要求第一个起来“接招”。当时自己说些什么早已记不清了，大概是搬搬老祖宗的话，说些什么“传道授业解惑”之类的。其他同事说些什么也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校长当时说的话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她说：“我认为教师应该是帮助学生取得进步的人。”这句话并不高深，不需要解释，每个人都能明白：不管学生原来处于什么水平，教师要做的事就是帮助他们在原有的水平上取得进步。那时候，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观点，我把它牢牢地记住了。

我为什么做教师——上帝的安排

但记住了不一定就理解了，理解了也不一定就能做到。在初为人师的日子里，过渡期的诸多不适应、课堂管理的不得法、挑灯夜战多次修改的教学设计到了实战中落实不了……种种一切，都令人头疼。学校每月会举办一至两次的“教学策略论坛”，富有经验的师傅、前辈们像医生一样“坐诊”，旨在为年轻的教师们把脉诊断、解决疑难杂症，但新问题总能不断出现。这种种的苦恼和问题，让我一度有逃离教师岗位的念头。2009 年“五四”青年节前后，学校举行了题为“今天，我们为什么做教师”的演讲比赛，作为科组里最年轻的教师，我被安排代表科组参赛，无奈中做了题为“上帝为我开了一扇窗”的演讲，以下是演讲稿原文。

这个舞台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频繁的演出机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很迷恋舞台，非常向往那种在华丽的舞台上、在聚光灯下，光芒四射、万众瞩目的感觉。所以，我最爱看的电视节目一直是综艺节目，舞台上的演出总有一种魔力牵引着我，让我追随那上面发生的一切。我就这样仰望着、渴望着，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粉墨登场”，演绎精彩人生。

然而，无论是先天条件还是后天因素，似乎都不能让我站上舞台。但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上帝在关闭一扇门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就在我灰心绝望地以为上帝关闭了所有的门的时候，我发现，他也悄悄地为我开了一扇窗，给了我一个特殊的舞台。这个舞台没有我向往的聚光灯，平日里如果需要会开开日光灯；它不高，只有三尺；没有观众，有的只是一个身兼导演、导播、主持加跑龙套的我，还有一群同样对舞台跃跃欲试的小演员们。但我敢肯定，这个舞台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频繁的演出机会。没错，上帝安排我做了教师，三尺讲台是我的舞台。

当我最终登上这个舞台时，我发现自己似乎只是“叶公好龙”，我并不具备很好的舞台驾驭能力。在我和我的小演员们最初的合作过程中，我遭遇了各种状况，在那个阶段，“河东狮吼”成为演出最频繁的剧目。作为教师，踏上讲台的第一课犹如初恋一般，注定是让人难忘、意义深远的。回忆自己第一次踏上讲台时，尽管我已经花了足足一周的时间来打造我的第一课，但我仍感到十分地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果然，当我试图与我的小学生们探讨“我们为什么要学习英语”以及“怎样学好英语”这两个我认为至关重要的问题时，我发现，我错了。就在我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跟他们阐述英语如何、如何地重要，我们应该怎样、怎样来学习英语时，我发现学生们的眼神由原来的些许好奇转变为厌倦，并纷纷从我身上移开。他们各自忙了起来，不再理我。这可以说是我经历的最最漫长、最最孤独的一节课，是一场纯粹的“独角戏”。

是的，我碰壁了。但正如兰迪 鲍许教授在他《最后的演讲中》所讲的那样，“砖墙的存在是有其道理的，它不是为了阻碍我，而是为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有多爱这舞台”。于是，我更加勇敢也更加谨慎地来经营我的舞台。尽管“砖墙”仍旧会不断出现并一直存在，尽管舞台仍时有不和谐的声音，但这不正是我存在于这舞台的原因吗？

尽管当时我的演讲打动了评委和观众，获得了好的成绩，但是，现在看来，我不过是把上帝拉了出来，给自己找了个看似说得过去的说辞。事实上，那时候，我对于自己为什么要做教师还没有清楚的认识，对于教师是做什么的人还没有清晰的定位。

做学生生命中的重要他人

光阴荏苒，在滨海小学这片逐梦的沃土上，我已默默耕耘了六个春秋。六年里，在学校每周三的“生命自觉讲堂”上，我聆听了国内著名的教育专家、大学教授、享有盛名的特级教师以及滨海小学“自家人”的讲座共七十多场。其中，《为自己的人生价值而教》、《人文视角下的教师幸福人生》、《创造职业尊严 享受人生幸福》、《我的生命自觉之旅》、《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教师》等精彩的主题讲座，让我逐渐认识到教师的职业价值所在，认识到了职业幸福感与人生幸福感的关系。如果说“生命自觉讲堂”构筑了我职业信念的理论高地，那么滨海小学特色的“教师分享会”可谓是我的精神家园，从最初的“在遗憾中成长”、“寻找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孩子就像玫瑰花蕾”到“好老师上课应该是微笑的”、“学习可以是快乐的”、“我与学生的一次对话”…… 我们一起经历了为人师的种种遗憾，但遗憾也是一种成长，这已成为我们的共识；我们一起寻找了生命中的重要他人，高丹老师“想要成为学生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的梦想一直深深触动着我；我知道了孩子就像玫瑰花蕾，在期待花开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尽力和等待；我知道好教师上课应该是微笑的，微笑是爱的眼睛，微笑是一种态度，微笑是打通师生关系大门的钥匙；我还知道学习可以是快乐的，老师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学生品尝学习的乐趣。这一切都让我看到了教师团队的困惑、挣扎、坚守和执着。于是，我似乎更加明白了“教师是做什么的人” 、“我为什么做教师”，于是，我想再次尝试着来回答这两个问题。

我校李唯校长多次说过，没有任何一种职业可以像教师那样对别人的人生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作为小学教师， 我们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学生成长中的‘重要他人’，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对学生有着重大的影响和作用。”在无数个默默耕耘的日子里，我一次又一次地体会了作为学生生命中“重要他人”神圣职责，我也一次又一次地品尝了帮助学生取得进步、对学生产生积极影响所带来的持久幸福感。

小鹏是四年级上学期从湖北插班到我所任教的班级的，他长得高大憨厚，话不多。刚转来那段时间，上课时，他总是低头看书或是发呆，从不举手回答问题，我甚至没有听到过他说话。我只知道他酷爱看书，在班级书车和读书走廊上，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作为小学教师， 我们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学生成长中的“重要他人”……

这样一个安静的学生，在四（3）班那个有着几大“金刚”的热闹班级里，是很难被老师重点关注到的。第一单元考试成绩出来，他考了45 分，全班倒数第一，我吓了一跳，心想又是一个迟开玫瑰花蕾。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该生在湖北时只学过一年的英语，因为当地是三年级才开始开设英语课程，也就是说小鹏同学现在才只有相当于一年级的英语水平。

任务很艰巨，但我决心要帮助他，像这样的孩子，最缺乏的是信心，最需要的是关注和鼓励。于是我决定上课时尽量给他更多的关注，多跟他进行眼神交流、多向他提问。但遗憾的是他从不抬头看我，所以这眼神也根本没法“通上电”；并且每次我向他提问时，他都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了一般，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像做错了事似的。我知道这是严重缺乏信心的表现，我于心不忍，不能再这样吓他了，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和四（6）班的几个同学在读书走廊上玩英语卡片游戏，小鹏依旧倚在书车上聚精会神地看书。看我们几个玩得高兴，他怯生生地凑过来说：“老师，你们在玩什么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搭话，我很高兴地说：“我们在玩英语卡片游戏，你玩不？”他说：“好啊！”于是，就凑过来加入我们。在玩的过程中，让我吃惊的是，小鹏同学的单词认读能力遥遥领先于其他几位同学，抢答速度最快，赢得的单词卡片也最多。到最后，其他几名同学都非常崇拜地望着他，他白胖的脸庞也因为兴奋而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我知道他找回了一些信心。

我也因此得到跟小鹏深入交流的机会。经过交谈，我知道他很喜欢英语，在湖北上三年级的时候英语成绩还不错，所以认读这几个单词根本没问题。了解情况后，我趁机鼓励他，对他说：“你有兴趣，又有那么好的基础，一定可以很快跟上来的。只要你愿意，可以以后每天下午来找我补课。但上课时要学会目光注视着老师，要积极回答老师的每一个问题。”他答应了。

之后的每一节课，同学们发现小鹏同学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再只是埋头看书，对老师提出的每个问题几乎都会积极抢答，尽管有时也会出错。我也会配合他，尽量挑些适合他的问题让他回答。每当我给他肯定的话语和赞许的目光时，他都会非常满足。慢慢地，我给他的问题越来越难，甚至专门请他帮忙解决最“棘手”的问题。小鹏的信心在一点点地增长，回答问题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自信了。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风雨无阻，总会兴冲冲地到办公室来找我一起学习。

就这样，小鹏的成绩慢慢地跟上来了。更重要的是，他重拾了自信心，体验到了进步的喜悦。那个学期的家长会上，我走过四（3）班教室，一个家长从教室里冲出来追上我，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小鹏的父亲，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当面感谢我，是我为孩子做了那么多，让孩子又重新爱上了学习。

作为教师，最大的幸福感就是来自于帮助学生取得进步后，分享学生进步的喜悦。不做教师，是尝不到这味的。李唯校长在《今天，我们为什么做教师》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很多最初并不情愿做教师或并不打算长久做教师以及像我这样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教师的人，却在数年后，因为认识到教师职业的价值和美丽所在，从而开始喜欢做教师。我想我就是这样喜欢上做教师的，并想要更加努力地、全身心地投入做一名好教师！

对于舞台，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我越来越发现这三尺讲台不仅是我的舞台，它更是学生们的舞台，是助他们圆梦的地方；我还发现，这个舞台在不断地延伸，穿过教室的墙壁、穿过学校的围墙，连接到了另一个舞台，那个舞台叫人生。我渴望学生们在那个叫做“人生”的舞台上的精彩演出，为了他们一生的演出，我将更加敬畏地、虔诚地来经营我们现在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