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句式的认知语言学分析

2014-12-25 03:46
关键词:徐杰王冕及物动词

代 琦

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一直是语法研究中的重要课题之一。对于不及物动词同时带宾语和主语的现象,五十年代在主语和宾语的大讨论中有过激烈的争论。近年来,这一语法现象再度引起了学者的兴趣,其中有对其描述与分类的如郭继懋(1956)等,有对其从配价语法的角度研究的如袁毓林(1992),还有用TG框架中的格理论对其研究的如徐杰(1999、2001)。我们认为,他们在论述时都依据了共同的理论框架,即:动词的论元的性质和数量是动词的次语类化决定的。根据动词的次语类化,动词分为一元、二元或者三元动词。他们对这类句式的生成过程没有做出很好的解释,究其原因是未能跳出动词论元的框架。

持体验哲学观的认知语言学将语言事实建立在人类认知与世界互动的基础上,而非孤立地看待某一语言现象。认知语言学认为:利用图形(figure)与背景(ground)相分离的认知原则可系统地解释句法的多样化。本文拟借用认知语言学这一观点,以期对这一现象提供新的解释。

一、文献综述

传统语法就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动词前后名词性成分语法语义关系的归类问题(主语还是宾语,施事还是受事)。当时广为引用的例子是“王冕死了父亲”。五十年代的语法学界对“王冕”是主语没有异议,但是对“父亲”的语法地位和“死了父亲”是什么结构没有取得共识。袁毓林(1992)运用配价语法研究这一现象。他认为,句中的“死”是一价动词或一元动词,“父亲”是动词“死”的配价成分或论元,而“王冕”不是[1]。但是一价动词“死”为什么有“主语+动词+宾语”这种二价动词才有的句子结构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释。

与以上描述研究不同的是,徐杰(1999、2001)用生成语法的格理论从解释的角度分析了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原因。徐杰基于非宾格假设(unaccusative hypotheses)把“张三掉了两颗门牙”分析成是领有名词(张三)从句子的D层结构(掉了张三的两颗门牙)移位生成的[2]。根据Burzio非宾格假设,非宾格动词既不能向外部论元指派题元角色,也不能给内部论元指派格位。徐杰认为,“死”和“掉”这一类动词属于非宾格动词。“掉”不能向内部论元“张三的两颗门牙”指派格位。为了使这个名词短语取得格位和通过格鉴别式(case filter),徐杰采取把名词短语的领有名词移位到主语位置,由“掉”向它指派主格。不过,领有名词移位后,留在原位的隶属名词仍然没有格位。为了让隶属名词也取得格位,徐杰引入了部分格(partitive case)。根据Belletti的观点,部分格和主、宾格这一类结构格(structure case)不同,这是一种不定指的内在格(inherent case)。徐杰认为,“掉”虽不能指派宾格,但能指派部分格。领有名词移位后,“掉”向不定指的隶属名词(门牙)指派一个部分格。由此,格问题得到了解决。

至于题元角色分配,徐杰认为在D层结构“掉了张三的两颗门牙”中,“掉”指派“受事”给整个名词短语“张三的两颗门牙”。与他提出的“格”解决方案相比,徐杰的题元角色分析方法便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因为当“张三”上移后,“受事”题元角色自然落在“两颗门牙”上,而后者原本还有“隶属”这一题元角色。那么,“两颗门牙”就身兼双重题元角色。这样生成的句子就不符合语法,其原因在于违背了题元角色准则(the Theta-Criterion):每个主目语都必须充当一个题元角色;每个题元角色都必须分派给一个主目语[2]。

综上所述,这些研究虽然对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未提供一种很好的解释,但加深了我们对这一现象的认识。

二、基于认知语言学的分析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形式并不是现实世界在头脑中的直接映射或镜像反映,而需经过认知处理,即形成世界—认知—语言这样三者之间的关系。在对句子结构的解释上,认知语言学持图形与背景分离观点。该观点最先由丹麦心理学家Rubin提出,后被完形心理学家所借鉴并用于对知觉的研究。Langacker(1987,1991)等认知语言学家又对该观点进行了发展与完善,现已成为认知语言学一个重要理论。

认知语言学认为利用图形与背景相分离的认知原则可以系统地解释句法的多样化。具体地讲,在一个简单的及物性句子中,主语即图形,宾语为背景,动词表示二者之间的关系。Langacker认为对于语法和语义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的认知角度和解释方法。人有确定注意力方向和视觉焦点的能力。在面前的图像中,运动着的图形比静止着的背景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Langacker在图形与背景理论基础上,发展了能量传递理论。Langacker认为句子的形成是能量传递的结果。

认知语言学对句式结构的分析具有很强的解释力。那么,对“王冕死了父亲”这一传统语法与形式语法都无法解释的句法现象便可作为对认知语言学强大解释力进行验证的试金石。在认知语言学的框架内,我们假设“王冕死了父亲”这句话也存在能量传递,只不过是在能量来源隐去的情况下,将“王冕”投射为主语,“父亲”投射为背景生成的。那么,这种能量来源是什么?徐杰(1999)指出宾语可以充当施事,并将该类句式当作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来看待[2]。我们认为,对于“工厂垮了一堵墙”这样的句子即便是换成了“工厂的一堵墙垮了”,这里的“一堵墙”也不能充当施事,而只能成为一种描述性事件。其理由是,句子中的“了”字表明只是对事件结果的一种陈述,我们不能说“一堵墙正在垮了”或“王冕的父亲正在死了”。那么,是不是这样的句子就没有施事了呢?笔者的回答是否定的。

我们观察到不及物动词“死”、“来”、“垮”不能直接选择两个论元从而变成具有使动用法的及物动词。他们的使动用法必须借助“弄”、“搞”这一类动词来实现[3]。

看下面的例子。

例 1:a.小虫死了。

b.小强死了小虫。

c.小强弄死了小虫。

例2:a.工厂的一堵墙垮了。

b.张三垮了工厂的一堵墙。

c.张三弄垮了工厂的一堵墙。“弄”、“搞”这类动词本身只有模糊的 “使”和“做”的含义。它们的功能就是使形容词和名词动词化。与及物动词使动用法不同的是,该类句式中的两个论元“工厂”与“一堵墙”都是受事。那么,在“王冕死了父亲”这句话中,则提示了有一种能量来源(如病魔)使王冕的父亲死去。如图1所示:

图1 显现能量来源的能量传递图

图1中圆圈代表实体,双箭头表示两个实体间的接触与能量流动。发出能量的是“病魔”,是说话人注意的焦点,能量的接收者是“父亲”。此时,“王冕”与“父亲”同为受事,区别在于“王冕”是间接受事,而“父亲”是直接受事。间接受事被认为是额外的成分,存在与否不影响“病魔”充当施事,也不影响“父亲”充当受事。但表达意思的说法并不是惟一的。如果我们改换一下视角,把能量来源隐去(如图2),只描述事件中结果并突显“经历者(王冕)”的难受程度和悲惨遭遇,并将“王冕”投射为主语,就可以得到另一种说法,即“王冕死了父亲”。此时,说话人的出发点即能量已经聚集到“父亲”上,而不再有任何能量流动。换言之,两个实体间能量传递已经结束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想表达相同意思,就不再需要曾经发出能量的实体(病魔)了。也就是说,图形和背景之间的能量流动已经结束,说话人可以不说出能量来源而直接使意思得以清楚的表达,如“王冕死了父亲”。

图2 隐去能量来源的能量传递图

我们接下来要回答的问题是:为什么通常把间接受事投射成主语而把直接受事对象投射成宾语呢?其原因是间接受事一般指有生命的人或事物,如王冕,因而容易被突显为图形;而直接受事一般指无生命的事物,如父亲(因为此时已无生命了),故常常投射为背景。这也符合人的认知经验,即有生命的事物比无生命的事物要突显得多。

那么,对于间接受事不是有生命(animate being)的是否可以加以突显而成为图形呢?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如“工厂垮了一堵墙”这句话,“工厂”相对于“一堵墙”而言更突显,因而更易投射为图形;而将次突显的 “一堵墙”投射为背景。这也符合徐盛桓(2003)所说的“常规关系”,即世界事物自身的关系。通过认知的投射,既成为社会群体以“关系”的形式来把握世界的认知方式和传播媒介,又为语言的表达形式所利用,成为形成一种句法结构的理据和理解语言表达内容的理据[4]。

三、余言

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一度成为语言研究的绊脚石,传统语法与形式语法都不能对其做出很好的解释。本文借用认知语言学的图形与背景分离的理论较好地解释了汉语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这一现象。我们将能量传递理论加以扩展,同时将两个受事对象予以句法化,为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提供了新的解释。但本文只是对此现象作了初步的解释,对这一解释的合理性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

注释:

①用虚线表示“病魔”从而说明该能量传递实体也不存在。

[1]袁毓林.现代汉语名词的配价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1992(3).

[2]徐杰.两种保留宾语句式及相关句法理论问题[J].当代语言学,1999(1).

[3]朱行帆.轻动词和汉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J].现代外语,2005(3).

[4]Ungerer&Schmid.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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