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巴黎高师史》

2014-12-19 16:12北熹
师道 2014年12期
关键词:高师精神课堂

北熹

余乐姆街高等师范学校,亦即通常所说的“巴黎高师”,是法国最古老的一所师范学校。它维持着1847年以来的建制,以极度严厉的选拔程序、杰出人才辈出的教育成果和充满传奇的人文氛围著称世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学校在读学生只有600至800人,但两个世纪里产生了大量的诺贝尔得主、哲学大师和政治首脑——萨特、阿隆、格拉克、福柯、德里达、蓬皮杜……《巴黎高师史》便以优秀人物群像的描述串讲起20世纪这所法国最负盛名的“大学院”之风云。

这本书与阅读期待形成很大的落差,很大原因在于它非常像一本小说,如果想要看到巴黎高师教育思想的大段描述,或者人文精神演化的清晰线索,那你定要失望了,因为聚焦个人传奇的无不跳跃调侃的笔调,似乎无声消解了教育的重要分量。甚至你有时分不清是传主们的人生过于戏剧化,还是作者有意做戏剧性的写作处理,总之,你的确可以感觉到高师教育的光芒在其间若隐若现,但想要找到一些清晰明朗的借鉴,便不是那么容易了。加之中法文化殊异,精神的捕捉更加困难。

学校风云能多大程度引起社会的波动,或者社会风云对校园生态起到什么样的塑造作用,是阅读途中经常跳出来的问题。从书中群英荟萃,可推测教育有为,但对“高师教育究竟何为”的疑问殊难整理,只有从他们的生命轨迹分道扬镳,甚至道德立场都有天壤之分的复杂里分出神来,从隐秘的意义世界出发,才得以理解精英学子人生风貌为何异彩纷呈,风云跌宕,进而坚信好的教育是有自由的,才能放养这么多奇特的灵魂。

这些人的青春期,也即高师进修期间,已倾向于特立独行。青春本是人生最热血的时光,在自由为底色的校园文化召唤下,自然洋溢着一种诗意的傲慢:屋顶散步、伪制捉弄新生的哲学口试、“用手枪打穿荒唐的书”……据说一名叫吉拉的将军煞有介事召集全体师生训话,一天,学校大厅的一尊半身像被转向面壁,墙上一幅大字写着:“我不想再见到吉拉啦”。发起人之一是未来的作家让·普雷弗。这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恶作剧,与书里所描述的走钢丝般的“屋顶神游”一样,散发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青春气息。当然会有人被激怒,但静下心来,兴许还是要叹服他们的勇气和创造力。这些拒绝束缚的精神因子在后来的革命岁月,越发表现出强劲的质地——让·普雷弗在回答是否考虑解放后写一部关于韦科尔基地和游击队员生活的小说时,说道:“写作之前,必须战斗。”与普雷弗毫不犹豫将生命投入战争一样,被誉为“高师列宁”的利纳尔特也在对社会阶层进行强有力的论断后开始顽强的革命。且不论这些充满着革命浪漫主义情绪的战斗者参与的斗争本身有多大的价值,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从他们淋漓尽致的生命投入便可看到的“火一般的热情”究竟从何时开始产生?尤其是那些张力十足的言辞,以及透露出来的不屈,是从高师时代就锻打出来的吗?

这所精神至上的学校所秉承的启蒙精神,使得上面的推测得以成立。康德指出,“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成为理性的主体,摆脱不成熟状态的要求,与教育的心愿一拍即合。高师当时集中了不少两鬓苍白的学术大师,思想库蓄水丰足,勤奋的学生们游之泳之,除了生出不少“飘飘然的优越感”更有自主之精神,还有意欲运用学识才具清扫专制和愚昧的坚定心愿。

高师精英们的命运,“有一部分是在高师的图书馆里决定的”。这些知识青年们乐于享受着“痛苦思考的乐趣”,在理念的腹地里不断推进思维的演练,使得反观自我的认知呼之欲出。“这是一个文化高度集中的圣地,文学和科学相得益彰,哲学和历史相提并论,日耳曼语言学和古希腊语言学和平共处。课虽不多,但质量很高。”这一番多学科碰撞,既锤炼思维,又催生新的观念。

更幸运的是,他们丰富的知识背景,在精神导师的点化下不断得以拓展。高师学子是“课堂事件”的经历者。“课堂事件”一词取自书中一言——“令人景仰的启蒙者所上的每一堂课都是一次事件”。课堂何以制造事件,或者课堂何以成为事件,这样的问题指向包括教师的精神重量、师生的对话力度,及课堂的生长性在内的丰富意蕴。说到名师阿兰,亦有值得停留之句——“他有独到的思维,而不是成品贩卖”!惜书中没有具体课堂的实录,我们只能从片言只语中神往,另见教育行为如何与教师的精神世界生长成一片,为学生的自我辨识提供人格上的参照。

高师人绝大部分光阴在学习室度过。志同道合的人三三两两组室,独自的天地里,静持和“神聊”皆有可能。当看到“罗曼·罗兰和安德烈·苏亚雷斯通同用过一个学习室,两人后来都成为作家……萨特和尼赞共处数载……”,看到“小小房间里时有风暴”,免不了吃惊,这些“清教徒般的”学习室竟然为人的完善提供可能,空间的留存和精神的共振使得它成为思想的绿洲。

自由的氛围、启蒙的诉求、教师的出类拔萃、学校周边的景致使得高师教育有一种“先天”的良好环境,海量的经典阅读、多学科的视野、静修的习惯、表达的热望等等则是助益思想的“后天”行为。这样说当然省事,但事实上这种先后之分并不十分妥当,当我们思考巴黎高师这个学生青春的驿站,觉得人性在其间的流连是复杂的,虽然只是学生人生短暂的一程,但正如海杰斯·德贝在原书序中所说“重温走过的高师路,这是每个人每天都要进行的战斗”,我们并不能确定各种因素介入学生精神生活的顺序孰先孰后,正如我们老师时常迷惑的那样——“也不知道哪一句哪一个时候会打动哪一个学生”,所以更好的理解是,完善的教育是一个综合性的构架,“先天”可确保优足,“后天”可力尽人事。无奈,这种理想化的愿景在现实中颇难实现。不过,现行中的教育虽总是难达完满,但至少做到——努力为学生提供亲近经典、亲近高尚的机会——也是善莫大焉了。哪怕年少一时无法全然理解,但铺设下宝贵的感知,让日后的阅历来激活它,他们的人生才有可能超拔。青春可以散漫、可以试错、可以不羁,但如若不能亲受经典的润泽,不能不说是终身憾事。教师能做的,便是努力成为经典的化身,虽难以至,至少也成为经典的追随者,并竭力为学生打开窗口,使之看见高尚之所在,学会瞻望,并不断在未来的路途中遇见自己的传奇。

眼高手低其实没有什么可耻的,当我在书中看到傲慢和偏见在年轻的脸盘上浮动,竟觉得这是青春最好的表情了,偏高的眼界当时看来确实有不够务实或成熟之嫌,但日后,岁月自会证明他们的价值。当知识青年们慢慢在人文的坐标里找到自己的准确位置,他们的表情便会慢慢积淀为一种博学和优游的自得,就像当初他们那些优异的教师一样。

高师里学得最多的是人文主义,人是一切的中心。人、理性、目的,这样的命题与其他记忆性知识发酵,飘散思想的芬芳。据说这所学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与世俗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虽说人的教育终究要面对生活复杂的真实,甚至是难堪的罪恶,但假设在此之前没有象牙塔式的浸润,没有“无用”之思的磨砺,世俗将以更快的速度消耗人对生命的想象。形而上的教育养护虽不能为心灵的优美提供永远的辩护,但是好的教育一定有助于人内在精神生活的良性构建,这是日后生存有力之凭借。书的尾端,我们看到高师人纷纷改行进入大众媒体和工商业界,消费主义浪潮的席卷下,知识精英未能幸免。但在这些随俗的高师人中,人们仍然可依稀辨别出他们的特性来,这些标记便是:细腻的精神、纯粹的思想与高瞻的观点。

“教育之邦到诱惑之邦”,时代嬗变如此,徒叹奈何。但是,一旦让我们看到教育之光在恶诱下虽暗犹在,我们便可留作希望,叩问人的可能性,借之对抗平庸围裹,以期在喧嚣中突围。

责任编辑 李 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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