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丰
转眼之间,在英国已经是第四年了。
北京和剑桥看起来当然很不一样:北京很大,剑桥很小;北京灰尘多、干燥,剑桥一年四季绿油油的,空气清新湿润;北京很热闹,生活日新月异、激动人心,剑桥很安静,生活永远以同样的节奏往前走,岁月流逝,了无痕迹。
我在剑桥的生活和在北京也很不一样。
我在北京上班挣钱,风风火火、热热闹闹。住24层的单元楼,出门开车,从不开伙——或吃盒饭、或回家蹭饭、或请客、或被请,穿着有型有款,日日呼朋引伴,手机、微信、电话轮番响个不停——出门忘了带手机那可是一件大事。
在剑桥,我是个学生,过的是纯粹的学生生活。住在学院里,房前屋后有花花草草,卫生间、厨房和起居室都宽敞明亮,邻居们有印度人、新西兰人、瑞典人、加拿大人。有邻居好处多多,会天然地有了朋友和陪伴,想找人说话就煮杯咖啡,坐到楼下的起居室守株待兔,不一会儿就准有一只同样寂寞的“兔子”,穿着拖鞋,端杯咖啡过来。邻居之间的交往有好的一面,不必组织、不必预约、不必出门、不必打扮,无论男女,大家因住在同一屋檐下,熟悉彼此不修边幅的一面而多了一份松弛,也多了一份亲近。
出门多半是安步当车,除非周末到超市购物。步行有无数好处:不用转来转去找地方停车,不用操心路是不是单行线,不怕塞车,更不用付汽油费,抬腿就走的感觉真好,万事不求人。剑桥不冷不热不晒不怎么下大雨,只要穿雙舒服的鞋子,走路是一件乐事。
因为常走路,也就很少机会穿高跟鞋、套装什么的,大部分是牛仔裤、布衬衫之类的休闲衣物,名牌就更不需要。几年过去,我的购物习惯也因此改变。因为关税的缘故,过去一有机会出国,总是扫购大牌服饰,好像买得越多省钱越多,甚至还跟赚了钱似的。刚到英国的时候,去伦敦逛街,喜欢的地方是一线大牌云集的Bond Street,买的是BURBERRY风衣,GUCCI手袋、鞋子,现在对于这些东西几乎是避之则吉,即使路过也是目不斜视。不仅如此,回北京随便逛逛商场都嫌贵,我现在最爱去的购物地方是“雅秀“(秀水街附近,可以讨价还价的摊位组成),纯棉的衬衫、T恤、休闲裤子,都几十块钱一件,质量一点不差。我在剑桥穿的衣服,大多出自“雅秀”,称不上有多时髦,价钱也极便宜,可穿在剑桥没有丝毫不和谐的感觉。反而是回到北京,每个得知我从英国回来的人都会惊讶:怎么出了国还不穿名牌,却要穿这么朴素的便宜衣服?
总之,我的剑桥生活几乎恰恰是北京生活的反面。
生活环境不同,人的需求和崇尚的东西也随之不同。在北京时,我的生活远谈不上奢侈,但是我的确喜欢香车、美宅和一线品牌的服饰这些奢侈的东西,生活里的很多快乐甚至激情都和物质联系在一起;在剑桥则是“节简”——节约的消费和简单的生活。换句话说,在剑桥,物质方面的欲望被一点点涤荡干净,因为物质更多地回归到了物本身的属性:它们满足的是人饱暖、居住和代步等切实的需要,而不是带有价值判断的附加值。宝马车比福特车好,但是如果福特足够满足代步,绝大多数买得起宝马的人恐怕也不愿意多花钱买宝马,虽然英国的奢侈品较之中国还是便宜得多,一辆新的五系宝马还不到中国市场价格的一半,因为没人会因为你开宝马而羡慕你;反之,别人没戴江诗丹顿手表不见得是买不起,可能只是趣味的选择而已。简单地说,物质的优越不能使你高人一等。
在北京,幸福如同装饰品,是给人看、给人艳羡的,而这衡量幸福的尺度,往往是物质方面的,比如说,财富和成功几乎混淆;在剑桥,幸福是一样消费品,是拿来用的,不是摆设。大家都没有多少互相比较甚至攀比的兴趣和风气,日子各过各的,穷人并不那么羡慕富人。多数人都有房子住、有车子开,吃喝不愁,只是房子大小、车子新旧的差别,多数人都不愿意为这在他们看来不太重要的差别而奋斗。
人的多少痛苦是来自买不起一块名牌手表?但是当手表只是用来看时间,并不标明你的身份和身价,谁要花十几万、几十万买一块手表呢?
这是剑桥的可爱之处,它使物质回归本来的朴素的使用价值,使生活简单纯粹,使人从虚荣和欲望以及由此而来的压力中解脱出来。
选自《杂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