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半年,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了《金刚山作品集》。
这是金刚山最新的一本画集,也是他本人非常满意的一本,因为其中“思想性表达得更为清晰”。
翻开画集,其题材以花鸟为主,海棠紫藤山石麻雀,荷竹兰柳鹭鸶飞燕,题材平易朴实,家常自然。
平常心与禅意
和金刚山聊,他并不一开口就讲他的绘画、艺术,反而是从“统揽历史还有几人能被世人记在心里说起,比如影响了中国几千年的儒家文化的创立者孔夫子,当年也不过是个平常人。”在两个小时左右的采访里,“平常”大概是金刚山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
他提了两次两个平常人,这两个“平常人”一个是当年王府井百货大楼里的“一抓准”张秉贵,另一个是一位“平平常常”送了30年信,却没送错过一封的邮递员。金刚山说这样的平常人做出一般人做不出的大成绩,是因为他们内心有追求,对自己有要求。
谈及中国金融美术家协会时,金刚山说自己在主席这个位置上已有十年,协会发展已经基本就绪,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自己不能总在位子上,该把这个位置让出来。“一棵树长大后,会吸引眼球,这个时候更应该把它交给能维护好的那些人,就像建筑师一样,把房子建起来了,就应该去别的地方建房子了。位置是虚的,人不一定非要在某个位置上才能做事情。平常人境界到了,一样可以做成事,做成重要的事。”
这么高频率地对“平常”的关注与强调,不由想这对他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细读金刚山最新的这本画册,以花鸟为主,整体风格平和、安详,画面里处处洋溢着谦和清静的暖意。当问到金刚山为什么喜欢画花鸟时,他说:“限于工作,并不能自由地四处去游历。而花,最常见不过,办公室里、马路边、小区里,四处可见,可以随时观察,方便入画。而鸟,日常也能看到,动物园里也可以看。”确实,金刚山的画中多是些常见的鸟类或是禽类,燕子、麻雀、八哥,珍奇些,也就是鹭鸶、仙鹤了,可是说不出为什么,题材虽平常,却能让人心底留下印迹,感受到温暖与安静。
金刚山随手拿过桌边的一本画册,指着其中一幅给我看,画面明快,笔墨简约,不过是春日的海棠,两只燕子在中间飞过。金刚山说那就是他身边的画面。“那时,我住的地方,院子里有很多海棠树,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很漂亮,红的,白的,粉的,有雀鸟在花间穿来穿去,本来就已经是一个画面了,我不过是把它们放在了纸上。”这些画面“尽管就是平常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却能够反映出现实生活中的和谐与美好。画中成双嬉戏追逐的燕雀也反映出家庭的美好。我希望看到我画的人更多感受到的是祥和与温暖。”
到这里,似乎能捕捉到一点金刚山的书画为什么能让人停下来静下心体会的原因了。接着他又给我讲了一个画石头的故事。
在一些作品中,他有时会在花花草草之间,用几笔勾出一块石头,或者画上就仅仅是画一块石头。有人不理解,说黑乎乎的一块石头有什么可画可读的呢?他曾在一幅“石头画”的题款上写下“你读懂了石头,也就读懂了人生”。金刚山说那是他根据对石头的观察,结合笔墨写意,反映创作出的自己对石头的理解和创意。追问金刚山读出了什么,他说:“人在花花世界里,大部分人对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对情感的东西,都是有欲望的,有些人欲望很强烈。但人能不能没有那些欲望呢?尤其不利于他人的,能不能没有呢?很难。那就得学习、修炼。眼睛看到的,周边的物体全是老师。
这个石头,屹立在那里几十年、上百年,风风雨雨,它根本不再在乎,不论是好天气,还是坏天气,它就在那里,这是种精神,值得学习。反过来看,我们能做到吗?仅仅是读石头就能读很多很多东西,不只是我刚讲的这一层。有很多东西值得去感悟的,在生活中,当遇到一些难解的问题的时候,去看看石头,思考思考石头的精神,能够得到启发的。
生活中有很多很平常的场景,很多似乎很普通的故事,如果我们去看,去想,都会得到很多有益东西。”
金刚山的很多作品的取材都是平日里生活中的景色或是事物,当有某种触动,他就会进到书房把它画下来,也有时是某种感受在心中积累了很久,产生了一个画面,他就把这个画面记录下来。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些画作有些像是金刚山的日记,记下某个时刻里的心境和体悟,然后在看似平淡平常的题材中“藏声隐迹”地述说那一刹那间的人生感受,这其中有种和生活融于一处的自在安宁的“禅意”。
50岁前,金刚山的作品多介于小写意与大写意之间,而在50岁之后,大写意成为了他创作的主要方向。在技法上,表现以水墨为主,设色次之,以行草书笔入画,有时甚至大量运用枯笔,以更融汇个人情感的蕴发。他通过抓住物象的特征进行艺术创作。比如他画的八哥,是继承传统大师的笔墨,再深入观察生活,通过自己的认知与感悟,绘写提炼出具有自己语言的形象,并通过这种形象来传递对“意味”的诠释。
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刘大为曾评论金刚山的作品说:“他努力从生活和大自然中寻求自我、完善自我、追求个人风貌。从作品中可以窥见他的画来自于大自然。他的有些写意画仅寥寥数笔,但细细品读后却能够使人感受到画面流露出的深层内容。欣赏金刚山的画,需要抱有虔诚和宁静致远的心态。”
积极与修为
金刚山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存在的温和与积极。问他是否与他的经历有关,还是天生如此?金刚山几乎没怎么想,说,“从小就这样。”
金刚山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江西景德镇陶瓷厂做过监制,对陶器等艺术有一定的底蕴。他自幼,爷爷就总给他讲那些瓶瓶罐罐上的故事,讲八大山人、扬州八怪,讲这是什么图案、那是什么花鸟,各种样式是如何画出来的。老人没刻意,金刚山却从那时起就日渐喜欢上了笔墨,而且总是比年长的哥哥画得像,画得好。小学二三年级,他就凭想象画了黑白额头、橘色花纹的老虎,还拿到市集去卖,在几乎看不到钱的年代,“一张能卖到五毛钱”,结果“人家不让卖给没收了。”问他难受吗?金刚山哈哈笑着说:“好玩儿。”endprint
金刚山早期画过一幅备受好评的作品《残荷》。为了画好这幅画,他在北京后海反复观察过荷花,从它“初长成”到亭亭绽放的过程,花蕊和莲蓬的形貌,有风与无风时的不同,初枯时的模样,光线光影间荷花形态的流转变化,如此种种,金刚山把荷花的各样姿态印在了自己的心上。“残荷”,在许多画家笔下,或者多数人心里,是秋之萧瑟、衰败、冷清等这样稍显抑郁的情感的代名词,但在金刚山笔下,荷的每条枝叶都写着“积极”,他为画还配了长达几百字的长诗,其中写尽了荷的一生,笔意积极温暖,他画出的是自己对“残荷”的独特理解。这幅作品得到了李可染和陈维信的肯定,也在后来的“新时代画展”和“九江连展”上连受好评。
这幅作品的特点反映的也正是金刚山自己的艺术追求,“艺术,要积极、向上,它不仅仅是为了美化生活,它最大的功能是诠释真善美,艺术家承担着很重的责任。”
而要承担起、承担好这份责任,在金刚山看来,“修为”是艺术家一生都要不断进行的努力。金刚山认为中国的哲学智慧是老祖宗在接触自然和与自然相处中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中国人在看问题、认识问题上,和西方人不一样。比如绘画,中国人画的是大山大水,是一种精神,欧洲人画的是光影下更局部的景象。中国人是把自己所知的天下的大美汇总于心,凝聚成一幅作品。而这样,就对画者的个人品性有了更高的要求。
金刚山说追求艺术,画品即人品。首先就要解决好如何做人的问题。只有这样,艺术水平才能慢慢提升,才能提高自己的品味和格调。如果心里有杂念,在作品中也会表现流露出痕迹。真正有眼光的人,有一定鉴赏力的人,通过作品就可以了解作者的特点、喜好、素质等,真正的艺术家一定要修行自己的不足,丰富自己的智慧,通过自己的作品诠释出真善美来,然后给观者以启发。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艺术的学习过程就是修行,修行不足则难以担负责任。
做事与作画
在金刚山渐行渐进的讲述中,有两个关于工作的细节。
1978年,金刚山参军入伍。因为书画特长,新兵连训练一结束,他就被调到了军区参加军事展览的美术筹备工作。正是在这一时期,金刚山很幸运地结识了李苦禅、李可染、刘开渠、周怀民、启功、张朋、陈维信、白雪石等一批知名老艺术家。老前辈们不仅引导金刚山更深入地走入艺术世界,还在为人处世上深深地影响了他。“这些老艺术家,都很朴实,从来没有地位、年龄之分,对我这个后辈从来知无不言。”在这些前辈的感染下,金刚山非常勤奋,1983年上半年6个月的时间里,他就在几十家报刊上就发表了147幅作品,成为当年军区发稿数量最多的一位,分别被北京军区司令部、北京军区政治部、战友报社等评为年度新闻报道一等奖。而这样的成绩是在他完成工作任务之余,利用业余时间加班加点完成的。
在部队养成的严谨、勤恳工作的习惯,他一以贯之。在他转业到中国金币总公司之后,工作依然很忙,修改各样币章的图稿,像编辑一样做着嫁衣工作,有时候一干干到半夜一两点钟,有一次他竟然晕倒在地铁里,但他第二天从来都会按时上班,“我不能说我加班了,就不按时上班,那是我的职责和工作。”对此,金刚山说日常的工作才是最修炼自己的地方。
金刚山曾写过一首诗《禅意人生》,“幼握竹管习到今,五十酸苦皆在心。茅塞一开生禅意,水墨藏声行迹隐。”这首诗也许是他这些年艺术追求路程的最好概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