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存知
京剧、京腔、京味、京韵,作为中国的民族象征,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但京霾,作为中国环境问题的一个象征,又似愈演愈烈,对这种损害健康的气象灾难,人们既深恶痛绝,又万般无奈。
近年来,一进入冬春季节,我国华北的京津冀地区就时常笼罩着雾霾,人们议论纷纷,但时至今日,有关部门和专业机构对雾霾问题仍没有一个公开的、权威的评估报告,也没有对公众防护进行必要的教育和引导,似乎人们只能耐心地忍受,静心等待自然界的风雨恩赐来缓解这种气象的煎熬。
京霾不只是北京的问题,而是以北京心脏地带为圆心,以同心圆方式向周边方圆500公里范围内扩展的事关芸芸众生生存和发展模式的问题。对于京霾,作为事后诸葛亮进行反思,实际上每个生活在其中的人,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自害自,既活该,又须求解。
解决京霾,北京的空气质量真的只能靠风吹雨打吗?这应从京霾的形成进行分析。京霾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从一些纷繁的现象看,应该说,雾霾是人类对自身的惩罚,是人们在经济活动中,滥用市场力量,崇尚泛自由主义的必然产物。为了扩大内需,近十余年来国家通过房改和车改来鼓励个人增加消费,同时减轻财政负担,这本是一个重大的正确的宏观政策选择,但在贯彻执行过程中,人们将科学决策和战略规划的任务让位给市场,指望通过市场的自我调节能优化相关的资源配置。于是,房改政策与市场化的房地产开发对接,主城改造和外围的新住宅越建越多,施工现场比比皆是,过去由单位集中公租住房的政策改为由个人根据经济能力和偏好分散自购住房的政策。人们的居住日益分散化,居住地与工作地相距越来越远,过去可以集中接送职工上下班的班车,因居住分散和公车改革,而不得不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按月拿着有限的交通补贴,上下班东奔西跑、南征北战,公交车既暴挤又不便,骑自行车又太远,只能购小汽车自驾上下班。当这种现象日益普遍化以后,马路越修越宽,进出主城的道路越来越堵,自行车车流越来越稀少,汽车尾气污染越来越严重。在北京,城区内大量施工现场扬尘和汽车尾气是对雾霾的巨大“贡献”。
为了提高北京的首都品味,北京在根除污染源的同时反被再污染。北京城区许多尾气排放不达标的车辆,按规定不能再在城区行驶,结果,其车主大多将其转手卖给了北京周边地区的农村。北京城区的一些排污大户企业,也大多按规定向北京周边的欠发达地区转移,周边欠发达地区从自身利益考虑,一方面要生产,要就业,要财政收入,要政绩,无工不富,有工业就有希望,大多将这些高耗污染企业全面吸收;另一方面在企业开工后的防污、治污上,既没有内在动力,也没有经济实力,更不可能采用先进的技术,其结果是,在污染自己的同时,反过来通过大气环流再污染北京。人们常将北京周边农村焚烧秸秆作为雾霾的重要原因,实际上要看到,焚烧秸秆除了制造烟雾并产生少量的粉尘外,并不会产生大量有毒气体,与工业污染似有质的不同。
为了增强北京作为首都的活力,北京广纳各方英才,但大量的流动人口涌入北京后,城市的承载能力已达到极限,同时也制造了大量的污染。北京现有常住人口近2000万,流动人口难以准确统计,有的短期逗留就离开了,有的长期滞留谋生,在北京滞留半年以上的非常住人口,估测在1200万左右,这些非常住居民的从业方式既自由化又多样化,许多在小巷中开小门店或作坊,在城乡结合部租住简易房,结果是,众多小巷中的餐饮烧烤及其煤炉,没有集中供气供热简易房中的煤炉生活和取暖设施,其废气等污物直排,成为城区空气污染的重要制造源。再者,城区人口过多,生产生活用水量剧增,地下水过量开采,加重了北京缺水和干燥的窘境,大气环境缺乏水汽,近年来雨雪量递减,对大气污染物的自然净化能力减弱,也加重了空气污染的程度。
形成上述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短期内还很难对其作出好坏优劣的评判。但反思这些现象的发展过程,似应在根本上从经济中寻找其是非曲直。首先,须科学地认知城市,特别是首都城市的经济功能。城市是人流、知识流、信息流、物流等资源的集散地。根据国际著名城市学家的论证,城市是人类的一大发明,代表了人类进步的方向,也是最有利于环境保护和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社会活动方式。但不同的城市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因地理、贸易、产业和人口等原因,各有其自身的特点。可以说,城市是因人们的经济活动而生、因经济功能而兴、因经济实绩而别。但在中国过去,人们曾习惯为将一个消费城市转化为生产城市、将市民转化为产业大军、将供产销一体化、将经济总量快速扩大而感到自豪,结果是中国的城市众多,但大中小城市一个样,所得的城市病也一个样。具体到北京这个首都城市,长年围绕数千万居民的衣食住行紧抓经济建设是对的,但在经济功能的定位上,似有许多值得反思改进之处。例如,保护传统与推进现代化的关系,老城改造与古城保护的关系,产业制造与产业创造的关系,城市规划与城市功能区划分的关系,经济门类的齐全与合理社会分工的关系等等。总体感觉是,北京作为首都城市,其经济功能过于单一、过于集中,结果造成城市功能不全、负荷过重。
其次,须正确地认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在推行经济自由民主过程中,应防止泛自由主义泛滥,防止盛行无政府主义。在城市规划过程中,应强调集中统一,这在欧洲十六至十七世纪城市发展过程中,城市土地统一规划已经作为一条铁律加以遵守,应防止城市规划分级分权分类管控。但在我国实践中,为照顾地方利益,为兼顾区域平衡,城市规划大多采取分级管控,重微观、轻宏观,重经济因素、轻社会文化福利因素,重解决当前问题、轻长期战略统筹。结果是,城市挖了填、填了挖,建筑物越建越快、寿命越来越短,城市规划一改再改,最后变得没规划,地方微观有权主体想怎么建就怎么建,在城市生活中除了感受紧张外,别无他获,城市日益变得可怕、无奈和找不到灵魂。
在人口自由流动过程中,农民工潮涌进城,似乎分享发展的红利,就是进城享受那种繁荣。农民工进城后,其自由择业、自由从业,在给城市注入大量劳动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城市的住房、医疗、交通、教育、城管等资源,历史上是按照常住居民及其贡献的财政收入进行配置的,大量接纳进城的外地务工人员后,由于管理上的原因,城市收缴农民工的税费较为困难,城市所提供的既定公共资源为更多人所享受,带来的是城市服务功能平均水平的下降,最后,大家却都对这个城市不满意。毋庸置疑,北京的主要大街确实建设得像个大国的首都,但其众多的小巷,人们随意开门店摆摊设点,车辆乱停乱放,脏乱差的现象长期得不到根治,局部地区还有加重的趋势,一些僻街小巷,大有乡村化的趋向。城区基层政府组织反映,只要不出现杀人放火和群体性事件,对这些日常的乱象管不住、管不了,也没法管。对这其中的受益者,我们不能不说,真是太自由了;对这其中的受损者,我们不能不说,真是太无辜、太无助了。
类似的例子还可以列出一长串清单。可以看出,政府为了增强经济的活力,放松对经济活动的管制原则是对的,但也不能绝对化,在尊重经济主体自由选择的前提下,政府还得发挥宏观调控作用,该管的还得管,政府管理不到位,势必出现市场的自由散漫和混乱,甚至出现无政府主义,进而危害公共利益和公共安全。
最后,无论是市场决定还是政府调控,其选择权都应该是有限的,即都应该受到市场决定和政府调控双方均认同的规制的约束。就京霾这个议题而言,市场决定无疑太过自利、自由,市场主体几乎不受法治的约束,制污排污的成本几近为零,且几乎处于不受约束状态;在这个问题上的政府调控,应该说是不完全到位的,也缺乏法治的依托,除了像奥运会和亚太经合会这样的重大安排外,日常也缺乏治霾的跨行政区域的政府间合作。若在治理京霾这个问题上,市场主体和政府调控都能走上法治的轨道,则消除京霾的危害的时间会短些;若任由人们受伤害到经济难以为继,市场力量自然觉醒,则消除京霾可能会牺牲一两代人,那代价就太大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