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敏
在“二战”以后的第三次现代化浪潮中,新兴独立的后发展中国家促进农村发展的中心问题就是农业转型和消除贫困。事实上,农业的现代化转型本身也是为了消除贫困问题。因此,对贫困内涵及其成因的不同理解往往决定了不同的农村发展战略,从而形成了不同的农村发展理论范式。①范式 (paradigm)的概念是美国著名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 (Thomas S.Kuhn,1922—1996)在其名著《科学革命的结构》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中率先提出并得到系统阐述的。在库恩看来,范式就是一种公认的模型或模式,是一个共同体成员所共享的信仰、价值、技术等等的集合。新旧范式的替代过程,就是科学革命 (Kuhn,1962)。虽然贫困成为宗教和世俗社会关注的主题由来已久,但直到近代社会科学兴起以后,才开始出现对贫困的定义、度量和理解做出的系统分析。早期的定性研究主要侧重于贫困人口的生活,而后来的定量研究则明确将贫困定义为缺乏足够的经济收入。虽然这一定义方法直到今天仍被广泛使用,但是贫困的内涵后来也逐渐与生活方式、态度、行为等联系起来,从而形成了诸如生活标准、下层阶级、社会排斥、不平等、相对匮乏之类将贫困概念化的新词汇。对贫困定义方法的丰富化虽然让人们对贫困的本质理解得更为清楚,但也导致了大量问题与争议的出现。这是因为定义贫困的方式与那些消除贫困的政策建议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而且所有这些定义以及政策建议都植根于不同的价值观念和信仰(哈尔、梅志里,2006:66)。因此,围绕着贫困内涵的价值观念演变,就可以非常清晰地梳理农村发展理论范式的历史嬗变。
以经济收入为基础的贫困定义,反映出人类最低生存需求的价值观念,即人类需要最低水平的食品、水、住房、衣服消费才能生存下来。②通过定义最低需求并将其与价格相联系,就有可能构建出一条绝对的最低贫困线。20世纪70年代由代蒙特克·阿卢瓦利亚 (Montek Ahluwahila)在其承担的世界银行课题中提出的每天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绝对贫困线标准,被世界银行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广泛采用,并以此来估计发展中国家的贫困率。2008年8月27日,世界银行宣布,为更加准确地反映发展中国家的生活成本,世界银行将把国际贫困线标准提高到每天生活费不足1.25美元。若按照每天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旧标准,1981年时全球有约15亿人生活在国际贫困线以下;到2004年,这一数字已减为9.85亿人。而按照1.25美元的新标准,1981年全球有19亿人生活在每天1.25美元的水平之下,到2005年这一数字则降为14亿人 (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发展组,2008)。要满足人类的物质生存需求,从根本上说就是要促进经济发展,但传统农业部门在促进经济发展方面通常被认为是乏力的。根据西欧、北美国家的现代化发展经验,在工业化导致的经济快速发展时期,国家能够使大部分人提高收入和生活水平,从而有效地消除贫困。因此,现代化理论家相信,这种由工业化推动的快速的经济发展,在“二战”以后独立的发展中国家也能够起到同样的效果。关于这方面的文献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发展经济学中的“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Lewis-Ranis-Fei)二元经济结构模型。
1954年,刘易斯在其经典著作《劳动力无限供给下的经济发展》(Economic Development with Unlimited Supply of Labor)中把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结构划分为性质不同的两个经济部门:现代工业部门和传统农业部门,并指出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中心是传统农业向现代工业的结构转换(Lewis,1954)。刘易斯认为,传统农业部门劳动力无限供给①根据刘易斯的解释,无限的劳动力供给是指现代工业部门在现行一个固定工资水平上能够得到它所需要的任何数量的劳动力,或者说在仅够维持劳动者生存的工资率水平上,随需求的增长,劳动力供给可以无限增长的情况。构成了发展中国家二元经济的内在特征,由于经济发展依赖于现代工业部门的扩张,而现代工业部门的扩张又需要传统农业部门提供丰富的廉价劳动力,因此,二元经济发展的核心问题是传统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向现代工业部门转移。换言之,伴随着劳动力的转移,发展中国家的二元经济结构终将消除,②劳动力发生转移的根本原因在于发展中国家的农业部门存在着生产率极低的过剩劳动力。在劳动生产率方面,工业部门远远高于农业部门,从而使得工人工资水平远远高于农民工资水平。正是由于存在工资水平的差异,促使农业过剩劳动力向工业流动。这种过程将持续进行,直到农业部门的过剩劳动力被工业部门完全吸收为止。这就是著名的刘易斯模型。
但是刘易斯模型只强调现代工业部门的扩张,没有足够重视农业在促进工业增长中的作用,也没有注意到农业由于生产率的提高而出现剩余产品应该是农业中的劳动力向工业流动的先决条件。因此,后来的“拉尼斯-费景汉模型”则对刘易斯模型进行了改进和发展。1961年,拉尼斯 (Gustav Ranis)和费景汉 (John C.H.Fei)发表《经济发展的一种理论》(“A Theory of Economic Development”)一文,他们仍以刘易斯模型对发展中国家经济部门的二元划分为基础,但从一种动态角度研究农业和工业的均衡增长,并认为因农业生产率提高而出现农业剩余是农业劳动力流入工业部门的先决条件。由此,拉尼斯-费景汉模型把二元经济结构的演变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劳动生产率等于零的那部分劳动力的流出,这部分劳动力是多余的;第二个阶段是边际生产率大于零但小于不变制度工资的劳动力的流出;第三个阶段是农业劳动的边际产品的价值大于不变制度工资的劳动力的流出,因此这部分的农业劳动力已经变成了竞争市场的产品 (Ranis&Fei,1961;Fei&Ranis,1964)。
刘易斯接受了“拉尼斯-费景汉模型”的观点,并在后来完整地提出了他的“拐点”理论。1972年,刘易斯发表了题为《对无限劳动力供给的反思》(“Reflections on Unlimited Labour”)的论文,提出了两个“拐点”理论。刘易斯认为,当二元经济发展由第一阶段转至第二阶段时,劳动力供给将由无限变为短缺,此时由于传统农业部门的压力,现代工业部门中的工资开始上升,第一个转折点,即“刘易斯第一拐点”开始到来。此后随着农业的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农业剩余进一步增加,农村剩余劳动力得到进一步释放,现代工业部门的迅速发展足以超过人口的增长,该部门的工资最终将会上升。当传统农业部门与现代工业部门的边际产品相等时,也就是说传统农业部门与现代工业部门的工资水平大体相当时,意味着一个城乡一体化的劳动力市场已经形成,整个经济包括劳动力的配置完全商品化了,此时的经济发展将结束二元经济的劳动力剩余状态,开始转化为新古典学派所说的一元经济状态。此时,第二个转折点,即“刘易斯第二拐点”开始到来 (Lewis,1972)。
“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模型”较早开创了城乡二元经济问题的研究。就理论发展而言,作为对“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模型”的反思,发展中国家的新农村部门是否存在剩余劳动力,它的工资是以由制度决定的古典原则,还是以由劳动力的边际产出决定的新古典原则为基础,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主要问题 (Hayami&Rutan,1985)。如 Jogenson(1961)建立了一个与“拉尼斯-费景汉模型”十分相似的模型,但假定农业部门不存在剩余劳动力,农业部门的工资是由新古典经济学的边际原理决定的。Jogenson运用新古典主义分析方法,探讨了工业部门的增长是如何依赖于农业部门的发展,并认为在农业没有剩余劳动力的情况下,工业化从一开始就必须依靠农业技术进步的支持。此外,也有研究在设定农业劳动边际生产率为正的条件下,从城乡就业的角度分析了二元经济结构的转化问题 (Todaro,1969;McIntosh,1975;Dixit,1978)。随着二元经济问题研究的深入和研究方法的拓展,二元经济理论研究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成为发展经济学的一个理论增长点,主要体现在:在研究方法上,综合应用新古典经济学、制度经济学、演化经济学的分析框架来解释二元经济问题;在研究内容上,将工资制度、分工组织、收入分配、市场分割等视角引入对二元经济的分析之中 (关于二元经济理论的历史演化和发展过程参见:高帆,2004;关于中国对二元经济问题的研究参见:孙凯、高帆,2005)。由于在“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模型”中,发展中国家的二元经济结构是外生的,将二元经济结构归因于劳动力不合理的配置,其政策含义就是促使农业剩余劳动力向非农业转移,因而,近年来研究发展中国家二元经济问题的一个重要成果,就是对二元经济结构出现的内生原因和解除路径的反思 (Sachs et al.,2000;Murata,2002;Eswaran,Kotwal,2002;高帆,2007,2012)。
尽管存在理论上的诸多争论,但“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模型”是发展经济学中二元经济理论研究的基石却是毋庸置疑的,同时它也为新兴独立的发展中国家快速实现消除贫困和经济现代化的强烈愿望提供了清晰的行动指南——工业化。政策制定者的任务就是扩大现代工业部门,从而把劳动力从仅能维持生计的传统农业部门转向现代工业部门。要实现这个目标,对于政府而言,可以通过对工业企业的大规模投资来实现。工业化可以创造大规模的就业机会,将劳动力从贫穷的农业部门、非正式经济部门转入现代的城市工业部门。进入有固定工资收入的工业部门就业,人们的收入和生活水平势必会提高,最终必将消除贫困。在20世纪40~60年代,很多发展经济学家都持有这种信念,并深刻影响了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政策。英国著名的发展经济学家罗森斯坦-罗丹(P.N Rosenstein-Rodan,1902—1985)研究了东欧和东南欧国家工业化问题,认为政府应该实行“大推进”(the Big Push)式的工业化政策,把为工业投资提供流动资金放在政策的优先位置 (Rodan,1943)。努克斯(Nurkse,1953)认为,只有通过工业发展才能打破贫困的怪圈;但同时,政府应加强对基础设施和辅助型工业的投资来确保均衡的发展。联合国的一项由刘易斯 (Arthur Lewis)主导的重要报告,则敦促各发展中国家的政府优先为工业发展汲取资金 (United Nations,1951)。而发展经济学先驱之一的罗斯托 (Walt W.Rostow,1916—2003)在其那本被广泛引用的著作《经济成长阶段:一个非共产主义宣言》 (The Stages of Economic Growth:A Non-Communist Manifesto)中,针对所谓的社会发展六个阶段(传统社会阶段、起飞准备阶段、起飞进入阶段、起飞进入自我持续增长的阶段、成熟阶段、高额大众消费阶段和追求生活质量阶段)提出了一系列明确的政策规定,尤其在经济起飞诸阶段,要积累资本来为经济发展创造条件,从而释放经济的活力,推动工业的持续发展 (Rostow,1960)。
受工业化的理论范式的深刻影响,在“二战”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以城市为中心的工业化进程被视为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的引擎,而农村的基本任务就是要支持这一工业化进程的发展。在工业化的逻辑下,农业生产将会走向商业化、资本化、机械化,以此达到效率的最大化,并实现规模经济效益。应用西方科学以及农场管理技术以促进农业生产,被视为农村转型过程中的一个基本因素。剩余劳动力将会从乡村转移到城镇来弥补不断扩张的工业以及服务部门的劳动力缺口。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收益则会自动地惠及穷人。一般认为,政府干预经济发展,能将发展所带来的收益更多地导向更为需要的群体;但是,基于工业化的农村发展理论轻而易举地消解了政府干预的必要性 (哈尔、梅志里,2006:121)。
农村发展的工业化范式在后来的政策实践中却被证实为只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它并没有取得理论预想的结果。相反,发展中国家农村地区长期而广泛存在着的贫困、剥夺、不平等与不安全,充分暴露了工业化发展观所存在的缺陷。工业化优先发展本质上是一项不平等主义的发展战略,其必然结果就是资源的配置倾向于着重解决城市问题,而对农村农业援助的资源就会遭到大规模削减。20世纪60年代以来,绝对贫困线以下农村人口的比例在许多国家中都有所增加,特别是在那些有着二元经济结构的国家,这种结构使得土地分配和财富分配出现明显的两极分化趋势,使得小生产者的利益诉求在国家主流决策之中微不足道。在1965~1988年,这种现象在诸如巴西、厄瓜多尔、秘鲁、赞比亚、肯尼亚以及菲律宾等拉美、非洲及东南亚国家变得尤为严重。在这些国家中,失地人口 (受薪劳动者)以及准房东 (出租土地以及分享收成者)指数居高不下,并有上升的趋势 (Cristodoulou,1990)。此外,农村贫困人群越来越集中于耕作潜力较低的地域,这些地方的农业生态环境十分恶劣,并经常伴有大范围的冲突。贸易自由化很少为农村贫困人群提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除非那些国家已经把农业部门纳入重视劳动密集型产业、以贫困人群利益为重的经济发展政策之中 (Killick,2001)。在全球范围内,直至20世纪末,发展中国家的贫困问题依然非常严重。根据世界银行 (World Bank,2001)的估计,若采用收入少于1天1美元的绝对贫困标准,1998年全球大约有12亿贫困人口,约占全球人口的24%;若采用1天2美元的贫困线,则估计1998年有28亿贫困人口,约占全球人口的46%。在发展中国家绝对贫困人口的分布上,1998年有约5.22亿穷人生活在南亚,占全部贫困人口的43%;另外有24%的穷人,即2.91亿人生活在亚撒哈拉非洲国家;剩下的23%,即2.78亿穷人生活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还有相当少的一部分生活在东欧、中亚和中东地区。表1概括了世界银行关于这些发展中国家绝对贫困的数据。
表1 按世界区域划分的绝对贫困率 (1998) 单位:百万,%
此外,在基本服务的提供方面,诸如农村医疗、教育、生活用水与环境卫生等,由于公共支出在几十年中都投入不足,所以在所有实施弱化农村发展政策的发展中国家,农村地区几乎都远远落后于城市中心地区。以教育方面的投资为例,若将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发展中国家在农业人口教育方面的公共支出与城市手工业者和白领部门的教育支出相比,就会显得十分不对称、不平衡 (Todaro,2000;IFAD,2001)。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曾被广泛视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普适良方的工业化范式就遭到了猛烈的抨击。事实上,除了采取出口导向型战略而不是进口替代型工业化政策的东亚国家之外,几乎没有多少发展中国家成功地实施了工业化战略,也几乎没有什么发展中国家靠扩张现代的就业部门就大规模地降低了贫困率。此时,一种国家主义的发展观念开始流行起来,它主要提倡政府通过积极干预经济计划、社会服务提供以及发展项目来彻底摆脱贫困并实现发展,即通过扩大政府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干预措施,将工业化经济发展与社会政策结合起来,从而形成农村发展的社会发展范式。
在社会发展的理论范式下,贫穷不再只是意味着人类经济意义上的最低消费需求,而是包含了一系列反映负面社会状况和生活质量的社会性指标:居住环境恶劣、营养不良、健康状况不佳、教育状况差、识字率低、预期寿命短、卫生及其他公共服务的可及性低等。同时,它也揭示了社会不平等导致贫困的非物质特性。不平等起初只是被狭隘地定义为收入分配方面的问题,但是后来越来越与歧视、剥削与压迫、资源可及性差以及缺乏有效行使权力和抵抗压迫的能力等方面紧密联系 (哈尔、梅志里,2006:70)。从这个认识角度来说,虽然贫困应当通过工业化和经济发展进行改善,但是社会不平等机制的存在就使得工业化带来的经济发展不会自动给所有人带来繁荣,即经济不均衡发展只惠及在现代部门就业的人群,而贫困者却通常被忽视,这就是所谓的“扭曲发展”问题 (Midgley,1995)。因此,发展主义者就认为必须要通过全方位的社会政策来保证更为公平的资源分配,以此来缓解贫困。①发展主义者的观点受到了信奉社会民主主义以及国家干预主义的国家的欢迎,也得到了国际机构的认可。在20世纪70年代,国际社会做出了更多的努力,促使各国政府加大力度解决贫困、社会剥夺以及不平等问题。不仅是联合国,其他国际机构,如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以及国际劳工组织,都提倡采取特殊的健康、住房、教育、卫生、城市发展、营养等社会政策。
社会发展不仅仅是经济增长和提供社会服务,而且本质上是一种平等主义的发展战略,即它强调经济政策的制定应该和投资于教育、医疗、社区发展以及其他社会服务项目的社会政策联系起来,从而减少“扭曲的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社会不公平问题 (Midgley,1995)。20世纪70年代以后,“在公平中求增长”的发展哲学已经被各类发展组织广泛接纳。就农村发展领域而言,自那时起,国际发展组织很大比例的资金被投到了一系列以基本生产为基础的、以满足人类需求为中心的工程与项目之中。把这些思路整合起来的一种尝试便是设计一种“整合化农村发展项目”(Integrated Rural Development Projects,IRDPs)。这些项目内含一些合成性干预措施,试图在农业生产增长的基础上辅之以基本医疗服务、教育、环境保护以及其他一些服务 (Wiggins,1985;Bothomani,1991)。
自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随着新自由主义的复兴,发展观发生了重大的变革,主要体现在强烈抵制过度的政府干预,以及处处强调自由市场、企业精神以及获取利润的重要性。新自由主义使19世纪自由放任的经济理论得以复兴,它敦促政府积极地为市场活动提供方便,要求政府降低税率、削减公共支出、减少经济管制,从而增进市场商业部门的利益。换言之,它直接挑战了这样的思想:政府应该承担促进社会发展的责任,以提高公民的福利。
促使新自由主义复兴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人们对于国家福利主义和国家发展干预主义普遍产生了严重不满。到20世纪60年代末,发展政策已经具有高度的干涉主义色彩,在世界上的很多地区,政府都采取了指导性的经济计划和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政策;同时很多国家还大规模地扩大社会服务,为国民提供教育、健康、营养、住房以及其他福利。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发展”成为一种不断增长的“国家福利主义”,新自由主义学派对此进行了尖锐的批评,认为政府干预对促进经济增长和消除贫困起到了破坏作用,甚至走上了一条“奴役之路” (Hayek,1944,1949;Friedman,1962,1980;Lal,1983)。第二,20世纪70年代末,极右翼政治领袖在英国、美国和其他国家登上了政治舞台,极大地推动了极右翼政治运动 (Glennerster&Midgley,1991)。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导致了严重的经济问题,尽管各国政府都试图用凯恩斯主义的发展规划来纠正这些问题,但经济萧条、通货膨胀和失业现象依然持续。极右派使选民相信,这个时期连续不断的失业、通货膨胀和工会罢工等问题的罪责都在政府,都是由高税率、国家对经济的过度干预以及过于慷慨的福利体制造成的,这些行为抑制了经济的活力。除了在英美国家的撒切尔主义和里根主义大行其道,政府应该承担社会发展责任的思想受到严重挑战。此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长期以来一直反对政府对社会发展的资助,在极右翼政治运动之下就有了新的机会来实施其强制性的经济自由化货币政策,将此作为给债台高筑的发展中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贷款的附件条件。①自20世纪70年代的经济危机以来,很多反对新自由主义学说的政府面临了巨额债务问题。几乎没有哪个政府能在商业市场上筹措到贷款,多数政府只好被迫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世界银行寻求紧急经济援助。这些国际经济组织附加了限制性政策,要求各国政府采取经济自由化或实施“结构调整”规划 (Danahar,1994;Chossudovsky,1997)。这些规划包含了一种新的经济计划形式,即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官员掌握各国经济政策的制定。他们撤销了经济计划机构,废除了不利于商业团体的政府管制,让政府降低税费,大幅削减公共支出,取消了上千个公共服务工作岗位,把补贴转向食品和其他商品,废除土地改革以及再分配政策,削减农村发展和非正式部门的投资政策,使国有工业和政府所有的公共事业民营化;同时,还鼓励学校、诊所、医院以及其他社会服务设施民营化,在不能实施民营化的领域,如卫生保健和其他社会服务,则实行收费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要求各国政府放弃进口替代政策,开放经济,引入外资,加入全球竞争。这是因为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制定者认为,融入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可以吸引资本,提供进入全球市场的机会,促进经济的增长和繁荣。
在新自由主义的理论范式下,贫困的不平等性质被重新定义。库兹涅茨 (Simon S.Kuznets,1901—1985)的研究挑战了当时发展经济学关于需要政府干预来纠正不平等以及更大范围的收入差异的主流观点。一般来说,许多非常贫困的国家有一个庞大的仅能维持生存的农业经济部门,由于绝大部分人口都比较贫穷,因而在这样的社会中,不平等现象并不突出。然而,在那些经历着经济发展的国家,收入不平等却急剧扩大。库兹涅茨 (Kuznets,1955)认为,不平等增加是因为那些从传统部门转向现代工业部门的群体的收入,相对于那些仍在从事农业行业的人们来说,总是以很快的速度增长。不过,根据他关于收入分配状况随经济发展过程而变化的“倒U型曲线”理论,随着经济持续发展,收入不平等将会下降。这是因为随着工薪型就业的增加,大多数人的收入会增加,不平等就会相应下降。可见,库兹涅茨的理论发现与“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模型”的理论逻辑不谋而合。库兹涅茨的研究后来被新自由主义拥护者用来证明,在那些以收入不平等为代价而高速发展经济的国家里,收入不平等的问题能够自我解决,并不需要政府干预。这也就是后来“里根经济学”(Reaganomics)推崇的所谓的“涓滴效应”(Trickle-down effect,国内亦译作利益均沾、渗漏效应、滴漏效应等),即指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并不给予贫困阶层、弱势群体或贫困地区特别的优待,而是由优先发展起来的群体或地区通过消费、就业等方面惠及贫困阶层或地区,带动其发展和富裕。许多自由市场经济的信徒相信这种“涓滴”理论,即富人消费投资,刺激经济发展,最终惠及穷人,如水之向下“涓滴”。
自20世纪80年代以后,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主流的理论地位。就农村发展领域,试图“在公平中求增长”的“整合农村发展项目”(IRDPs)因浮出表面的一些包括搞工程成本、效率低下的跨部门合作水平、官僚体系的复杂性以及缺乏受益人参与等问题而遭受批评,因此,作为一项减少农村贫困的措施,该项目在80年代被采用的普遍程度有所下降 (World Bank,1987;Tendler,1993)。在更为广泛的视野下,作为一整套针对拉美和东欧国家的新自由主义纲领——华盛顿共识 (Washington Consensus),则将贫困地区的农业问题归咎于资本化程度不高、缺乏国际竞争、地区资源匮乏、资源分配不公以及制度失灵,其中最后一项包括政治上以及组织上的各种缺陷 (哈尔、梅志里,2006:133)。因此,解决农村及农业发展的主要方法除了通过技术来提高农场的生产力之外,也要推动政策和制度改革进入一个自由化进程,这一进程将以公-私伙伴关系(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为基础以鼓励农业的多样化、分散化以及小农生产者从政策设计到政策评估的全程参与 (Maxwell et al.,2001)。
在新自由主义盛行的二三十年来,无论是在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涓滴经济学”(Trickle Down Economics)越来越不明显。在许多经济快速增长的国家中仍然长期存在大量贫困人口,这种现象表明,经济总量的增长对于减贫及降低社会不平等来说并不足够。联合国发布的《2011年新千年发展目标报告》 (The 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 Report 2011)明确提到,“在实现新千年发展目标方面的各项进展往往未惠及那些处于经济阶梯底层的人群”(United Nations,2011)。事实上,各国各种贫富差距和不平等现象正在日益加深,这种趋势毫无异议。在过去三十年间,四分之三富裕国家内部的贫富差距越拉越大 (OECD,2011),而大部分的发展中国家的贫富差距也均在拉大 (International Labour Office,2008),中国也不能幸免。事实上,中国虽然在经济增长速度方面首屈一指,但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的速度也是名列前茅 (Liu,2011)。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中国的基尼系数在2003~2012年十年间均超国际0.4警戒线,其中2003年为0.479,2012年为0.474(国家统计局综合司,2013)。此外,在经济收入以外的公共教育、医疗卫生服务、营养健康等社会发展领域各国内部的差距也是越拉越大 (Reidpath et al.,2009)。
受“可持续发展”理念 (World Bank,1992)的影响,同时也是对经济意义上的贫困标准以及新自由主义发展范式的反思,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发展理论家较为完整地提出了一种新的综合性的农村发展思路,即把经济收入、脆弱性、能力、社会资本等维度均纳入概念框架之中的“可持续生计分析”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Analysis,SLA)。尽管不同的学者因研究兴趣和目标不同而对可持续生计内涵的理解存在差异,但一个较为普遍被接受的可持续生计的定义是,“一个生计维持系统要包括能力 (capacities)、资产(assets,既包括物质资源也包括社会资源)以及维持一种生活方式所必需的活动 (activities)。只有当一个生计维持系统能够应对压力和重大打击,并且可以从中恢复过来,以及可以在现在和未来保持甚至提高其自身的能力和资产,同时不损害自然资源的基础时,它才具有可持续性”(Scoones,1998:5)。进入新千年以来,经过发展理论家以及一些国际和国家发展组织的大力推动之后,SLA作为一种整体性的发展思路正有逐渐取代新自由主义而成为主流发展理论范式之趋势。
SLA框架是建立在阿玛蒂亚·森 (Amartya Sen)的贫困理论基础之上的。森 (Sen,1992、1999)批判了绝对或相对贫困的概念,认为贫困不是主要同收入不高有多大关系,而更多的是与人们是否具有选择愿意做什么的能力相关,但能力又是由更多的机会、自由和权利所决定的。因此,森认为,如果人们要实现温饱、富足、个性化生活方式及文化选择等这些功能的话,自由能力便是需要国家必须保障的基本权利。在一个没有饥饿、有充分的教育机会、疾病能够得到控制的社会里自由是其内在的特质。森对贫困性质的理解超越了新自由主义者的自由即不受限制的理念。相反,国家应该要采取行动创造积极的自由,①英国著名的政治哲学家以赛亚·柏林 (Isaiah Berlin)在其1958年的《两种自由概念》中,对自由的概念进行了革命的划分:将自由分为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两种。他认为,积极自由是指人在“主动”意义上的自由,即作为主体的人做的决定和选择,均基于自身的主动意志而非任何外部力量。当一个人是自主的或自决的,他就处于“积极”自由的状态之中 (liberty to…)。这种自由是“做……的自由”。而消极自由指的是在“被动”意义上的自由。即人在意志上不受他人的强制,在行为上不受他人的干涉,也就是“免于强制和干涉”的状态 (liberty from…)(柏林,2003)。在柏林看来,这两种自由的重点是相区别的,所回答的是两个具有重大差异的问题。积极自由强调的是主体活动的主动性和自治性,而消极自由的重点在于外部力量没有对主体形成束缚和控制,未受到他人的干涉。两种自由概念的划分,明确地提出了自由制度的基本理念上的两种思路。积极自由既然强调人的主动性和自主性,自然就把重点放在人的行为能力和获取资源的能力上,因此派生的是人的各项主动权利和做某种行为的资格。权利行使和能力的培养构成了判断人的自由实现程度的标尺。而消极自由着眼于免受外在强制和干涉,自然就把重点置于人在社会活动的自在空间上,强调的是社会为人的发展提供潜在机会,允许社会存在自发活动的舞台,公共力量不能对人的发展做强制性安排。比较保守的 (或者说右翼的)自由主义者,如哈耶克、弗里德曼,也包括柏林本人,高度重视消极自由的理念,认为消极自由的理念应当作为政治自由和社会自由制度的基础,即一个社会只要建立恰当的社会经济政治制度,保障所有人都享受不受限制的自由生活就可以了,而没有必要关注他们运用其自由去做什么。相反,比较左翼的自由主义者或者社会民主主义者,例如森 (Sen),则强调积极自由的重要性。即一个社会仅仅建立了维护消极自由的制度框架是不够的,而且还要推动人民运用其自由去追求有利于社会公正和发展的目标。关于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何者重要或者这一区分是否有意义的争论,乃是当代西方自由主义甚至更大的政治哲学中的重要论题之一。这种自由能提高人们的能力,使他们能够实现自己的功能。将森的贫困理论进行概念化以后,2000年英国海外发展部 (the UK's 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DFID)将可持续性生计分析框架发展成为一套完整的、单独的、可共享的发展规划方法 (DFID,2000),并被国内外许多发展组织和学者所采纳。
SLA框架始终以人为中心,它并不完全排斥以收入和消费量作为衡量贫困标准的传统观念,而是设想民众会追求多重的目标:民众不仅仅追求高额收入,同时还追求改善健康水平,增加接受教育的机会,减少脆弱性并且力图规避风险。为了实现多重目标,SLA框架诉诸一系列生计维持资本,主要包括财政资本、人力资本、物质资本、自然资本和社会资本,从而确定了一揽子的增加贫困农户生计可持续性的手段:改进贫困农户使用或接受高质量的教育、技术、信息、培训和医疗卫生服务的权利或机会;为农户提供有保障的资金来源和渠道;营造更支持、关心贫困农户的平等的社会环境,使他们使用自然资源的权利或机会更为安全、稳定,并能更好地管理资源;政策与制度环境能够支持多样化的农户生计策略,使其平等地享用市场销售条件 (苏芳等,2009)。
作为一种分析工具,SLA框架可以帮助人们理解制约民众消除贫困的复杂力量,当然也指出了根除贫困的潜在机会。它是一个动态的机制,在一个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涉及了一系列变量 (见图1),主要由脆弱性背景、生计维持资本、结构和制度的转变、生计维持策略和生计维持输出5个部分组成,这些组成部分以复杂的方式互相作用。①关于SLA框架各组成部分的具体内涵及变量之间的相互关系的介绍性分析,可参阅:苏芳等,2009。
然而,有理论家认为SLA框架最明显的问题是缺乏政治资本,或者说该框架没有纳入民众动员其有限资产以捍卫其生计的能力。政治资本的含义和社会资本的含义并不相同,社会资本所指称的内容并不必然将政治化的行为牵涉进来。因此,后来对可持续性生计框架的完善包括了政治的维度 (Baumann&Simda,2001)。作为一种新的农村发展理论范式,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已经被广泛应用于对发展中国家及第三世界国家的贫困、粮食安全、自然资源管理等农村问题的分析当中 (Dalal-Clayton,et al.,2004;Hesselberg,2006)。近年来,也被学者引入中国,用于分析中国失地农民保障、农民工社会保障、农民培训等农村问题以及特殊领域中弱势群体的社会管理问题 (赵海波等,2013;刘璐琳、余红剑,2013;马莉莎等,2012;殷瑾等,2012)。
图1 可持续生计维持框架
从社会政策的视角来看,可持续性农村生计的发展观念是十分切合实际的。它既作为一种分析工具也作为一种实践工具,生计维持框架突出了社会政策的关怀,把增进民众的福祉作为发展努力的中心。可持续性农村生计框架也蕴含了一个中心观念,就是不能寄希望于依靠单一机构来解决农村发展的问题,而必须将政府机构、国际发展组织、企业、NGO等多重行动者考虑在内。因为不同机构和组织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各类机构和组织之间可以互补,从而使发展行动事半功倍。然而,尽管国家不再拥有对计划性发展的垄断权力,但是国家依然能发挥独一无二的作用,即提供一个压倒一切的法律或政策框架来促进变迁。可以说,虽然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有其自身的技术优势,但是只有在获得中央和地方政府政治支持的背景之下才会有效。然而,在相当多的农村里,加强并维持生计的行动对地方权力结构,以及资源和资本性资产的分配形成了挑战。国家权力机关对促进有利于农村大众的再分配变化给予高度的承诺是相当罕见的,即使有,也是特定历史环境之下的特殊产物。因为这些权力机关经常受到各种诱惑,从而过度依赖于短期的、社会保护主义式的干预,而往往不去考虑那些更为根本性的改革 (哈尔、梅志里,2006:149-150)。因此,即使在可持续生计理论范式的视野之下,国家作用仍然是农村发展问题的核心。
本文细致地梳理了农村发展理论范式的历史嬗变过程。从工业化范式到社会发展范式,从新自由主义范式再到可持续生计范式,其实每一种理论范式在一定历史时期内都对农村发展的政策实践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就理论发展本身而言,目前已有两点达成基本共识:其一,经济发展计划和经济政策的制定,应该和投资于教育、医疗、社区发展以及其他社会服务项目的社会发展政策联系起来,实施一种平等主义的发展战略,以防止“扭曲发展”所带来的社会不公平;其二,实现彻底消除贫困的目标和促进农村发展,需要整合国家、市场和社会三者来提供资源,即不能寄希望于依靠单一机构来解决农村发展的问题,而必须将政府机构、企业、国际发展组织、NGO等多重行动者考虑在内。但是从当前来看,政府仍应在多重行动者中发挥独一无二的核心作用,即提供一个压倒一切的法律或政策框架以促进变迁。
就理论发展的内在缺陷而言,目前较为突出的问题主要可归纳为三个方面:其一,对“农村发展”内涵的理解还主要限于消除贫困意义上的农民怎样解决他们基本物质需要的问题,即解决农民的温饱问题和生计问题,也可以概括为是人对资源的利用和分配的问题;其二,缺乏对人与自然生态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的文化价值体系的关注和研究,因此,长时期以满足人的物质需要的发展政策,有可能导致农村地区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农村地区人类共同体缺乏一个共同认可和理解的文化价值体系;其三,缺乏对农村发展中的经济失灵、健康与安全、生态保护等方面的政府规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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