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就业维权一体化改善贫困女性命运——北京富平家政学校的创新实践与启示

2014-12-16 07:31赵晓芳
中国非营利评论 2014年1期
关键词:富平女工家政

赵晓芳

一 引言

我国政府自1986年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以发展为导向的反贫困行动,一些中西部经济落后省份把劳务输出作为帮助农民脱贫致富的产业而大力倡导,家政服务业由于进入门槛低,成为贫困女性劳务输出的重要方向。甘肃省生态环境脆弱,贫困面积大,贫困人口多。甘肃省扶贫办和省妇联自2004年以来,与北京富平家政学校 (以下简称富平学校)合作开展“贫困地区农民培训就业项目”,为农村贫困妇女提供家政培训和就业推荐,成功打造出了家政劳务品牌“陇原妹”,被全国妇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评为全国巾帼家政服务著名品牌。①《甘肃日报》(2010):《“陇原妹”打响甘肃家政品牌》,“甘肃日报网站”,2010年1月3日,参见http://gsrb.gansudaily.com.cn/system/2010/01/03/011411294.shtml。

富平学校成立10年来,平均每年培训家政女工2500名左右,仅占北京家政市场的0.63%,但是学校却有着相当高的行业影响力,通过整合政府、企业的多方资源,逐步探索出了为贫困妇女提供家政培训、就业、维权一体化的扶贫模式,并推动国家出台政策以促进家政业的职业化发展,帮助贫困女性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富平学校在非典时期遭遇招生困难,也为家政女工意外事故赔付大额资金,曾一度走到破产边缘。但是凭着高效的资源整合与对社会使命的坚持,富平学校走出了困境,并逐渐得到政府和社会的认可。2009年,富平学校被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北京市商委评为“家政服务定点培训机构”、“家政服务示范工程培训机构”,被全国妇联评为“全国巾帼家政培训示范基地”;2010年,被通州区民政局授予“服务民生先进机构”称号;2011年,被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评为“全国百强家庭服务企业”,被北京市东城区商务委员会挂牌为“东城区家政服务培训基地”。

现有研究将富平学校作为就业式扶贫的成功案例 (成丽英,2003)和为农民提供职业培训的表率 (许小青、柳建华,2005),将富平学校的创新主要归结为实现培训-就业-服务一体化管理,以及整合政府资源实现“民办公助”模式。本研究基于现有文献,对富平学校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和家政女工进行多次访谈,从贫困女性化和社会企业扶贫等角度丰富了创新发现,并对富平学校的发展困境进行观察和分析,提出了相应的思考和建议。

二 农村贫困女性化与城市家政缺口

(一)农村的贫困问题

1.务农不经济

我国土地资源紧缺,人均耕地资源占有量小并逐年减少,1947年为人均3.05亩,2000年减少为人均1.15亩,大量农村劳动力闲置。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农民务农实际收入逐年降低。张晓山的研究表明,从全国农民人均纯收入构成变动趋势来看,近十几年来,农民工资性劳动报酬收入在纯收入中的比重不断上升,从1985年的18.04%上升到1999年的28.52%,而种植业和畜牧业收入的比重则呈下降趋势,分别从1985年的48.15%和11.16%下降到1999年的39.91%和7.14%(张晓山,2000:2)。

农村人多地少的矛盾日益凸显,土地收益逐年降低,务农难以成为农民生活的有效保障。与农民收入增长持续走低相对的是家庭支出的高位增长,尤其是教育和医疗支出负担日益沉重,导致大多数务农家庭入不敷出,加剧了纯务农家庭的贫困化。

农村地区之间以及城乡之间的比较利益差距日益扩大,城市工作三个月的收入往往是农村务农的全年收入。王景新等研究发现,凡输出劳动力数量达50%及以上的农村社区,显示出农户与农户间、农户与社区、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不协调:一边是外出务工者家庭修建越来越漂亮的居所,一边是贫穷的“留守”农民和清冷萧条的农村氛围 (王景新,2004:7)。农村剩余劳动力在生存理性驱动下,外出寻找非农就业机会以提高家庭收入。

2.贫困女性化

农业和农村发展存在一个较为普遍的悖论现象:一方面,农村妇女是农业经济发展中的重要力量;另一方面,她们的有酬和无酬劳动却被严重低估。占去农村女性大量精力的家务劳动价值一直没有被重视,更没有被货币化,而她们又缺乏平等的有偿就业机会,农村女性劳动力的就业状况令人担忧 (王东平,2011:7~9)。男性劳动力迅速向非农产业部门转移,使得农村中大量剩余劳动集中在妇女身上。农村女性劳动力向非农产业转移的滞后,形成农业女性化趋势 (高小贤,1994:85)。

农业女性化对于农村女性的发展明显不利,她们在家庭中遭遇的不平等现象主要表现为地位低下、家务劳动价值被忽略、对家庭财产无支配权、教育机会的轻易丧失以及家庭暴力的主要承受者,这些因素都加深了女性贫困化程度。

(二)城市的家政需求问题

1.家政服务需求大

随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城市人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表现为人口老龄化、家庭小型化、生活现代化和服务社会化。越来越多的城市人希望从家务琐事中解脱,以提高生活品质,很多家庭也具备了接受社会提供家政服务的经济能力,这为家政服务业的兴起提供了必要的社会条件。北京市家政服务市场需求很大,仅从城八区来看,2006年聘用家政服务员的家庭有34万户,约占总户数的10.4%,比2002年的7.7%增加了2.7个百分点。以北京的城市规模计算,一个发展成熟的家政服务市场的家政服务员需求量为70万,而持证上岗的家政服务员仅为5万左右,家政需求缺口很大 (赵树海等,2011:107)。

2.家政服务质量低

家政服务业在我国尚不规范,从业人员职业素质普遍较低。家政公司的规模大多较小,难以在组织上和资金上落实对家政服务员的培训。超过92%的家政服务员来自农村,这些人没有城市生活体验,缺乏最基本的职业技能,即使是提供家政服务培训的家政公司,培训项目也较单一,难以满足城市家庭的家政服务需求。城市雇主不仅要求家政服务员能料理家务、照看老人和孩子,还要求他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和生活方式。调查显示,94.6%的被调查者对家政服务质量不满意,85.3%的被调查者对家政公司管理者及服务员的态度不满意,79.1%的用户认为家政服务收费偏高 (赵树海等,2011:110)。

家政服务行业呈现“供需失灵”局面:一方面职业能力不足的家政服务员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有家政服务需求的客户找不到合适的家政服务员。

三 富平学校的概况

(一)富平家政学校的创立与发展

1.初创期:探索民办公助模式

富平学校的创始人是经济学家茅于轼。20世纪90年代,茅于轼曾在昆士兰大学教书,他认为给穷人钱并非扶贫良策,关键要培养农民的自救能力,但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给国内的希望工程捐款。1993年的一次捐款落到了山西临县的一个山村,受援的学生回信说他们的老师是一位敬业的残疾人。茅于轼认为这位老师值得信赖,就汇款给他开办小额贷款,并设立小额贷款扶贫基金以帮助更多人。时任国家开发银行驻中国代表处首席经济学家汤敏博士也积极参与小额信贷扶贫基金工作,并向茅于轼介绍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尤努斯的小额信贷扶贫事业。小额贷款经过多年的运作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农村贫困依然严重。茅于轼和汤敏意识到,小额贷款作用有限,更迫切的是帮助农村剩余女性劳动力进城工作,门槛最低的就是家政服务业。

2002年3月,北京富平家政学校在民政部门注册为民办非企业单位,学校以帮助贫困女性“摆脱贫困,开拓新的人生”为宗旨,组织贫困地区女性进城,为她们提供免费的家政培训。2002年8月,富平学校与安徽省扶贫办签订合作协议,由政府组织和资助当地贫困妇女进城接受富平培训,标志着扶贫“民办公助”模式的形成。家政学员的学费是每人500元,劳务输出地政府补贴300元,富平学校负担200元。富平学校为贫困妇女提供两周岗前培训,开设理论、操作和模拟三类课程,包括烹饪、清洁、熨烫等普通家政服务,以及对老人和婴幼儿的专业护理,还进行职业道德、社交礼仪、普通话、法律常识、交通安全等培训。这些看似简单的课程,对于刚进城的家政女工来说非常实用。当时提供岗前培训的家政机构极少,富平学校的学员具有明显的优势,能快速就业。

富平学校与安徽省的“民办公助”模式引起了国务院的关注。2003年12月,国务院扶贫办联合世界银行、福特基金会和富平学校召开“贫困地区农民工培训就业新模式研讨会”,高度认可“民办公助”扶贫模式,提倡经济落后省份效仿。富平学校开始与甘肃、湖南、河南、陕西等省签订协议,合作实施农村贫困妇女培训就业项目,“民办公助”模式得到推广。

2.发展期:培训-就业-维权-互助的赋权模式

家政服务在我国属于非正规就业,不被《劳动合同法》保护,家政工经常遭遇欠薪和人身侵害的情况。为了维护家政工的就业和劳动权益,2002年10月,富平学校注册了富平家政公司,在海淀区、东城区和崇文区开设三个直属门店,为接受过培训的学员推荐工作,并由门店的督导员进行岗上跟踪,定期回访客户,随时帮助家政员解决与客户之间的纠纷。门店还对在岗家政工进行岗上升值培训,拓宽她们的就业空间。富平学校形成“前店后校”(门店+培训学校)的运营模式,兼顾经济性和社会公益性。富平家政学校组织结构见图1。

图1 富平家政学校组织结构

由于家政工的工作场所属私人领域,而且处于某种社会隔离状况,所以她们更容易受到剥削和虐待。农村贫困妇女离开家乡进入城市工作,原有的社会网络断裂,新的社会支持网络对于改善她们在城市的生存状态无疑是重要的。但是家政女工很难依靠自身能力争取正式的社会支持或者非正式的社会支持网络。富平学校于2005年成立了“家政互助小组”,通过技能培训、休闲娱乐活动、小组活动等形式,为家政女工搭建社会关系网络,构建新的社会身份认同,帮助她们融入城市生活,缓解工作压力。

互助小组针对刚进城的家政女工开展各类免费讲座,介绍城市生活的各类生活常识和基本技巧;定期组织小组学员学习家政职业技能、电脑、英语等课程,提高学员工作技能和其他综合素质;定期组织市内游园活动,帮助家政女工开阔视野,增长见识。互助小组组织发行《富平家政通讯》,该通讯成为国内第一本以家政员为主体的刊物,刊登来自家政女工、督导员、客户、大学生志愿者的各类作品,为家政女工提供交流信息、分享生活体会和工作经验的平台,也为社会了解家政服务业提供信息窗口。互助小组接受社会捐赠设立了“北京家政女工医疗紧急救助基金”,为在北京工作的因患大病急病无法完全承担医疗费的家政服务员提供紧急救助,减轻家政服务员因疾病带来的经济和生活压力,也希望借此推动家政行业医疗保险体系的建立。2012年,北京市温暖基金赞助富平学校成立家政女工艺术团,通过舞蹈、歌曲、情景剧等文艺形式,将家政生活搬上舞台,真实地反映家政工的生活和工作,让表演者与现场观众参与互动,让更多人了解家政工作,提升家政服务员和社会大众对家政服务的认同。2012年年底,互助小组成立了“爱心书社”,为家政女工提供学习新知识的阅读空间。

3.推广期:政策支持与职业化建设

经过七年实践,富平学校的“民办公助”模式和培训就业维权一体化赋权模式得到国家层面的认同与支持。2009年,商务部、财政部和全国总工会联合开展“家政服务工程”,通过实施技能培训扶持城镇下岗人员和农民工从事家政服务,逐步形成规范、安全和便利的家政服务体系。政府资助提供岗前培训的家政机构,东、中、西部省份每培训一名家政服务员分别得到1500元、1300元和1200元的财政补贴。培训机构要具备教材、师资、硬件设施等条件,培训时间为两周。富平学校为全国家政行业争取到了政府财政补贴,推动了家政行业的职业化发展。

截至2012年年底,富平学校共培训了24000名家政服务员,其中90%来自偏远山区,累计为2万余户北京市民提供了家政服务。家政服务员的平均工资从2002年的550元/月提高到2012年的2850元/月。富平学校为学员争取带薪休息日,从最初的每月2天到每月4天,目前每年共有63天带薪休息日。

表1 富平家政学校培训女工情况

在经济改善和劳动权益得以保障的同时,家政女工也体验到了更文明的生活,她们的人际交往和知识面都有所改善。“我是一个农村女孩,来北京使我实现了人生的价值”,“在这两年里,无论是为人处世、接人待物,还是工作技能,我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做家政工作,不但能学习持家的本事,而且能学到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再加上有公司做后盾,自身的生活环境安全,在外打工家里人也放心”,“家政带给我的收益不仅是经济上的富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带给我更多的是观念的改变,让我学会了经营生活”,“六年的家政生活收获巨大,现在我也会用科学的育儿方法给孩子进行早期智力开发,我对未来的想法是:给孩子一个好的教育环境,让她有一个比我更好的未来”。①来自2012年10月30日笔者与富平家政学校学员的访谈记录。

(二)富平家政学校的创新

1.理念创新:经济赋权改善贫困女性生计

与传统的扶贫济困不同,富平学校的宗旨是助人自助,通过经济赋权让贫困女性参与并受益于能赚钱的经济活动,借由自身努力实现生计的改善,进而改变命运。社会性别与发展理论认为,妇女是在不被承认的且不平等的地位上参与发展的,阻碍女性发展的主要因素是长期形成的男尊女卑的社会结构。赋权根本而言是一个民主化过程,对女性赋权意味着女性从个人成长和公共行动中能够正面地参与到社会发展之中。

基于对中国农村贫困群体的深切关注,富平学校敏锐地发现了城市家政服务需求的缺口,与农村剩余劳动力实现有效对接。这一方面源于知识分子忧民生多艰的社会责任感,另一方面也是创始人发现社会问题的敏锐性和商业经验,探索出可持续的解决女性贫困的创新之路。

富平学校的学员接受职业技能培训,并得到就业推荐和权益维护,她们对家政服务有着更深刻的体会。“家政工作对于第一次外出打工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好工作,更是一个好的起点”,“干家政这行真是不错。只要把心态放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怕累,每个人都能干好,挣到钱,帮家里改善条件,比在老家一年到头累得要命,也挣不了几千块的日子强多了”。②鲁海平 (2012):《咱们都选对了行》,《富平家政通讯》,(11),参见http://www.fdi.ngo.cn/wp-content/uploads/2012/10/102qi.pdf。

2.模式创新:整合资源实现民办公助

富平学校善于顺应政策导向以寻求多方支持,借助政府、企业和志愿者的资源实现供需的有效对接。减贫是政府的攻坚战,1994年国务院印发《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将“有计划有组织地发展劳务输出,积极引导贫困地区劳动力合理、有序地转移”纳入开发式扶贫,提出通过培训提高劳动力素质和就业技能,促进贫困地区劳动力向发达地区和非农产业转移就业的基本思路。富平学校建立之初就与政府合作,安徽省扶贫办和妇联连续三年向富平学校输送当地贫困女性,并为她们接受培训提供资金资助。这种“民办公助”模式一方面解决了生源问题,另一方面也缓解了富平学校的财政压力。与安徽省的合作效果很好,国务院扶贫办将“民办公助”模式在中西部省份推广,富平学校先后与甘肃、陕西、湖南和河南等省开展合作。尤其是与甘肃的合作,打造出了“陇原妹”劳务品牌,促进了甘肃省引导劳务品牌产业组建行业协会,形成规模集聚效应,提升了全省的劳务经济质量。

与企业合作方面,2007年,与嘉禾保险公司合作开发了适应家政工流动性的家政综合保险。2009年,与壳牌中国集团合作开展贫困地区妇女职业培训项目,使3000多名贫困妇女受益。2012年,与新加坡星展银行达成合作意向,在2012~2014年投入近20万元支持初级育婴员课程体系职业化。2013年,与微软合作开展“微软社区青年中心”项目,为富平家政学员提供计算机知识普及以及提高课程,帮助她们了解新科技的发展,提高运用科技力量改善生活的能力。富平家政学校还通过志愿者资源开发家庭营养培训、老年护理培训和婴幼儿早教培训等课程,提高家政女工的市场竞争力。

3.方法创新:促进贫困女性体面就业

“体面就业”最早由国际劳工组织总裁Juan Somavia提出,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定义,体面就业是指男女在自由、公平、安全和具备人格尊严的条件下,获得体面的、生产性的可持续工作机会,其核心是工作中的权利、就业平等以及社会保障和对话。①ILO.(2001),“Normative action is an indispensable tool to make decent work a reality”,from http://www.ilo.org/global/about-the-ilo/decent-work-agenda/rights-at-work/langen/index.htm.

在家政服务行业尚不规范的环境下,富平家政学校能够联合政府,调动社会资源为贫困女性提供免费岗前职业培训-就业-维权一体化服务,对于贫困女性个人改变命运是切实而有效的,通过经济赋权帮助贫困女性实现体面就业,发挥她们的社会经济潜能,创造新的价值。

现代家政服务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佣人角色,成为一项综合性技能型服务工作,随着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改善,家政服务需求也日益规范化和职业化。富平学校根据市场需求变化,及时调整培训内容,帮助家政女工提高职业技能,通过与客户签署劳动合同维护家政女工工作和休息权,与保险公司合作开发家政服务保险等方法,推动家政行业职业化发展。在环保备受关注的当下,适时地与企业合作培训家政工,倡导绿色家政和环保家政,并通过组织和参与多种公益活动提升家政女工的公民意识,帮助贫困女性实现体面就业。

四 富平学校的分析

(一)富平学校的创新动力

1.社会需求:贫困女性化与家政社会化

社会性别理论伴随着20世纪70年代美国的女权运动而产生。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并发表了《北京行动纲领》,提出促进妇女发展和赋权妇女的战略目标和行动计划,核心是使社会性别观点融入联合国系统和成员国政策主流。“妇女特别容易受到经济情况和结构改革进程的影响,因为结构改革改变了就业性质,有些情况导致丧失工作机会,甚至专业妇女和技能熟练的妇女。此外,许多妇女由于缺乏其他机会而进入非正规部门”(联合国大会,1994:151)。美国历史学家琼·斯科特认为,社会性别是一种基于可见的性别差异之上的社会关系的构成要素,是表现权利关系的一种基本方式 (Scott,1986)。阿马蒂亚·森(2005:7)研究指出,与性别有关的社会排斥与不平等会导致贫困,亚洲的男女不平等问题尤为突出。

社会性别问题也是联合国国际农业发展基金 (IFAD)①IFAD成立于1977年,是为发展中国家的扶贫和农业开发提供服务的一个国际金融机构,其宗旨是筹集资金,以优惠条件提供给发展中国家的成员国,用于发展粮食生产,改善人民的食物营养,逐步消除农村贫困现象。消除贫困政策和议程中的一个关键因素。IFAD做的一个关于世界农村贫困情况的重要报告指出,发展中国家的农村妇女属于世界上最贫困和最脆弱的群体。在世界各地,妇女对于贫困农村地区的家庭生存和经济收入都发挥着关键作用,增强贫困人口的经济活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更充分地让妇女接触到财产、知识和技术,使她们认识到自身的社会经济潜力,并在决策中积极主动。

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劳动力转移表现为女性滞后,引致农业女性化和贫困女性化。同时,城市家政服务社会化需求远未得到满足,呈现农村女性劳动力剩余与城市家政缺口的双重社会需求困境。

2.社会回应:公益使命与商业经验结合

贫困是人类社会恒久的话题,减贫是全社会的责任。不同于“为政府排忧,为市民解难”、“客户的满意是对我们最高的奖赏”等传统家政公司的使命,富平学校的校训是“摆脱贫困,开拓新的人生”,明确其目标主体是贫困女性,使命是实现家政女工的体面就业。

富平学校通过“民办公助”+“前店后校”的商业运营模式,整合政府和企业资源实现其社会使命,促进家政女工实现体面就业:第一,通过与客户签订劳动合同保证家政女工按时领到工资;第二,通过劳动合同确保家政女工的休息权,从最初的每月休息2天到每月4天,为家政女工争取到全年共63天的带薪休息日;第三,根据市场需求及时开展各类职业技能培训,拓宽家政女工的就业空间和发展机会;第四,培养家政女工的公民意识,提高她们对食品安全与健康生活的关注,开展“家政女工环保教育项目”,倡导“绿色家政、绿色生活”,并组织家政女工参加多种公益活动,使她们从生活细微处感受公民意识并承担起公民社会责任。

(二)富平家政学校的发展经验

1.价值导向:敏锐地发现社会问题

富平学校的扶贫与传统的扶贫济困有着本质区别,其宗旨是助人自助,为贫困女性提供就业机会,借由她们自身的努力改善生计进而改变命运。基于对中国农村贫困问题的深切关注,富平家政学校能够敏锐地发现城市家政服务需求缺口,与农村女性剩余劳动力实现有效对接。这一方面源于创始人的社会责任感,另一方面也是创始人拥有发现社会问题的敏锐性和商业运作经验,探索出可持续性的解决之道。

2.机构能力:有效地回应社会需求

人力资源是机构发展的根本保障,富平学校有50名专职员工,60%年龄在35岁以下,是一个年轻型组织。从可持续性来看,有75%的工作人员全程参与家政女工培训和就业,工作人员对工作价值认可度和满意度很高。富平学校的理事会成员有知名学者、政府官员、企业界精英和NGO从业者,具有较好的社会资源动员能力。富平学校还吸引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华女子学院、中国地质大学和北京理工大学等高校的社会学、社会工作专业的学生志愿者,为家政服务业发展提供职业指导。

富平学校的“前店后校”运营模式,不仅为接受培训的贫困女性提供就业岗位和权益维护,还能通过门店的及时反馈调整培训内容,因为门店对市场的需求变化了解最为准确,反馈最为及时,比如海淀门店发现客户对月嫂服务需求大,就及时开设了月嫂培训班,学员可以利用在岗期间的休息日接受培训,拓宽就业空间,提高经济收入。

3.资源整合:顺势而为获取多方支持

富平学校善于借助政府、企业和志愿者的资源,实现供需的有效对接。在与政府合作方面,富平学校与安徽、甘肃、湖南、陕西等地方政府扶贫办和妇联签约合作,联合招生,在创业初期较大程度上消除了农村女性对于城市培训机构的质疑,同时由地方政府为学员补贴培训费用,富平学校为学员提供培训和推荐就业,并进行岗上督导和培训。富平学校与甘肃省合作打造了“陇原妹”项目,成为知名的家政服务品牌。

富平学校与联想集团、新加坡星展银行等多家企业开展了针对家政女工的各类培训以及健康、心理和保险方面的合作项目,一方面切实地帮助贫困女性缓解了经济上和心理上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有益实践。

(三)富平家政学校的发展困境

1.职业化困境

家政服务业长期以来面临着职业化困境,主要表现在法律缺失、社会保障不完善、专业化程度不高等方面。首先,我国的《劳动法》未将家政工纳入保护范围,家政服务员与客户发生的争议不适用劳动争议处理,家政工的权益难以得到切实保障。家政企业面临的经营风险、雇主的消费风险和家政工的职业风险,都无法可依,家政服务得不到强有力的法律保障。其次,由于家政服务从业者流动性较大,家政工一直未被纳入社会保险覆盖范围内,又受制于文化水平和经济能力,家政工自身也缺乏保险意识,在工作中出现意外事故后的经济纠纷很多,家政工的权益得不到切实保障。第三,由于家政工自身教育程度以及家政工作环境相对封闭、交往圈相对狭窄、社会关系网络相对简单等因素,家政工缺少学习和技能提升的机会,家政服务职业化不足。

法律与社会保障的缺位以及职业化程度不高,制约了家政服务的职业化发展,社会大众较普遍地将家政等同于家内劳动,家政服务被认为是不需要职业训练就可以拥有的先天性技能,使得家政工的价值被低估。市场也未能引导消费者提高对家政服务劳动价值和家政工人格权利的尊重,家政工与雇主之间常常被看作是一种消费而非劳动关系。这些认识误区经常引发家政工被人身虐待和侵犯案件。家政服务业的职业建构隐含着基于父权制权威的社会性别歧视,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家政工产生心理问题,她们往往以自我消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容易形成心理疾患,甚至导致过激行为。

2.资金困境

富平学校的运营资金主要来自政府补贴以及门店收取客户中介费和佣金,也接受来自企业和社会的捐助,比如中华三农慈善基金年会资助富平家政学校设置“家政服务员医疗救助基金”,北京市温暖基金赞助富平家政学校成立家政女工艺术团,福特基金会捐赠办公用品,微软公司、西城区图书馆为富平家政服务员提供免费电脑培训。

当前,富平学校的财务收支平衡并略有盈余,但是由于政府补贴是针对劳务输出地家政女工培训项目的,项目一旦结束,政府资助便停止,依赖政府财政存在潜在风险,富平学校需要提高组织自身的经济收入能力,避免政府资助撤出导致财务风险。而富平学校的中介费和佣金在家政行业内偏高,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客户量,靠提高佣金增加收入的风险很大,需要开辟新的资金来源渠道。

3.人员困境

人员困境主要体现为富平学校的工作人员待遇偏低且激励机制不足,影响了员工的工作积极性,成为机构健康发展的潜在风险。富平家政公司有三个直属门店和一个服务中心,各门店财务单独核算。北京各区经济发展差距使得各个门店的客户源和收入出现不小的差距,“协调门店内部的事非常难”,“现在都快到差不多要相互诋毁的地步了”。①来自2012年10月17日笔者与富平家政学校店长的访谈记录。

社会企业通过商业运作实现社会目标,追求社会公益和经济的双重目标,需要平衡两者的价值。富平学校由于激励制度设计缺陷导致各门店之间的不良竞争,影响了工作人员的工作积极性,不利于学校的可持续发展。

五 思考与启示

(一)扶贫政策需要合理的顶层设计

扶贫政策需要顶层设计,政府应该充分调动社会力量的参与。一方面,要将性别视角纳入政策规划,因为贫穷对女性的影响更为深远,大量证据表明,在各类社会群体和贫穷人群中,成年女性和女童比成年男性和男童处于更不利的环境中。女性的禀赋、能动性和机会将更深刻地影响下一代人,研究显示,中国成年女性的收入每提高10%,家中女孩儿的存活率就提高1%,同时男孩和女孩的学校教育实践都会延长;而如果家中男性收入提高10%,女孩的成活率和受教育时间都将下降,对男孩则没有影响 (Qian N.,2008)。为贫困女性经济赋权,能够减轻影响妇女利益的不公正。

另一方面,鼓励劳动力流动的同时需要设计配套制度,解决综合发展问题。外出务工对农村贫困女性的积极影响是客观和不可低估的,她们在生活方式、卫生习惯、子女教育等方面的变化,对农村现代化和女性权利意识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但是,农村贫困女性外出务工也有消极影响,最突出的问题是将农村家庭置于一种分离状态,家庭的支离潜藏着很多不安定因素。“外出打工后,就不能很好地督促孩子学习,也不能好好照顾孩子了。儿子学习成绩越来越差,还开始贪玩,染上了一些不好的习惯,在高二时和同学打架,把同学眼睛打伤了,被学校勒令退学了。”①来自2012年10月30日笔者与富平家政学校学员的访谈记录。短期来看,劳务输出投资小,见效快,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贫困,但是长期来看,单纯的劳务输出并不能从根本上使家政工脱贫。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老少留守在家,这对农业的发展具有负面影响,普遍表现为农业科技的推广、水利设施的维护弱化,因缺少劳动力,农田的利用率大幅度下降,粮食总产量有所减少 (曾绍阳、唐晓腾,2004)。

以上问题的症结在于土地城镇化和人口城镇化的脱节。农民离乡进城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给农村带来的最大冲击,农村适龄劳动人口中最有活力的一半——中青年转移到非农产业就业,是中国社会在现代化转型中最深刻的变化。尽管近年来农民工问题引起了社会和政策关注:2000年,中央政府认可了开放城市劳动力市场、吸收农业剩余劳动力的重要性;2002年,国务院发布声明,敦促鼓励农民工流动到城市地区,并给予他们合理的、无偏见的待遇;2003年,国务院发布法令强调农村向城市流动对于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吸收和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性。但是,这些关注迄今尚未在制度层面有所突破,流动人口依然被排除在城市住房、教育、社会保障等公共服务网络之外,被迫将农村家庭置于支离的境况,潜藏着留守儿童和老人的多种风险。

(二)社会企业扶贫需要寻求公益与商业平衡

有效的扶贫需要改变政府、社会组织和穷人三者之间的关系。传统思维上,政府官员认为穷人懒惰、缺乏主动性。当政府对穷人了解不够时,很难制定出行之有效的计划,因此,单纯通过政府自上而下制定的扶贫计划存在很多问题。

社会企业是社会组织的一种新形态,以协助弱势群体及改善环境等社会责任为目标,不单纯追逐商业利益,还追求社会公益性。就扶贫而言,社会企业的一个优点是能够更深切和真实地了解穷人的生活,能够在穷人和政府沟通上架起桥梁,并通过额外的资金、技术或者政治资源切实地帮助社会上被排斥的人有所发展。

社会企业面临的突出问题是如何在公益与商业之间寻求平衡,实现社会和经济的双重价值。发达国家的社会企业经历数十年发展,在扶贫、教育、就业、健康、环保等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政府通过立法、财政、税收等手段为社会企业创造良好的融资和经营环境,这些都为城市化进程中的中国提供了经验。

(三)贫困女性需要经济和政治赋权

帮助穷人有尊严地脱贫,实现自身价值,是新时期扶贫的核心要义。劳动力转移就业中的性别选择通常表现为男性优势,这一现象在工业化和城市化中尤为明显。经济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劳动的性别分工,使女性处于不稳定的、低收入的和辅助性的工作地位。

城市化进程中的中国在城乡之间、男女之间树立着森严的等级之墙,农村女性外出谋职引发了女性社会角色和家庭角色之间的冲突,对家庭关系以及支撑这种关系的有关性别角色的主流理解形成了挑战:女性一方面要在市场经济中寻找定位,另一方面又要在家庭生活中投入大量精力,两种角色的冲突使女性陷入了选择的困惑之中。

贫困女性外出务工是对她们经济窘迫境况的积极回应,也是对传统社会对女性角色界定的无声反抗。但是,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并不必然能够减轻她们所遭遇的其他形式的不平等,获取资源的机会增多也并不会自动提升妇女的社会和政治地位。赋权的要义在于贫困群体对其内在能力的确认和发挥。因此,除了对贫困女性的经济赋权,更根本的解决之道在于政治赋权,提高贫困女性的文化素质,让她们通过掌握文化科学技术发出自己的声音,参与到影响她们命运的决策过程之中,以改善自身地位和整个群体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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