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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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童话里的结尾“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经不住推敲和追问一样,那些出家的人真的是了却一切尘缘,能真的远离俗世吗?
《红楼梦》里人物的归宿似乎只有两种,一种是死亡,一种是出家。后半部里人物的大面积死亡固然让人心生悲凉,但更让人倍觉人生荒凉的,却是在世之人对世界和亲人都了无牵念,一心出家。
但就像童话里的结尾“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经不住推敲和追问一样,这些人出家后呢?真的是了却一切尘缘,远离俗世了吗?
被迫出家的芳官等人在贾府内的尼姑庵里遇到的,是贪财势利、与人贩子差不多品性的智通等人,还得严防死守贾芹这样的顶头上司性骚扰。这样的出家,不仅不能远离人世烦扰,反而是越发堕入泥坑,青灯古佛、粗茶淡饭不是洗涤和干净,而是束缚和困苦。
柳湘莲那样的出家是自愿的,他因辜负和错过了尤三姐这样刚烈的好女子而痛悔不已,失去了在尘世中活下去的兴趣。但自愿出家的柳湘莲就没有可能遇上一个盛产奇葩的寺庙?我对僧人的了解有限,从金庸小说里知道,就算是少林寺那样的名门大寺,虽也出产扫地僧那样的绝世高人,但也藏匿着罪恶累累者。
或者你可以说还有弘一法师那样的人,经历过红尘万丈之后,真的勘破世事,以“悲欣交集”来总结人间事。但即便你所在的寺院多么清净,你的内心多么宁静,若是遇上战乱或是人祸,国破山河碎,到处是杀戮强奸,到处是打砸抢烧,你还能闭上眼睛,念一句“阿弥陀佛”,就求得安宁了吗?一切,还是躲不过。
宝玉的出家更彻底,他是跟着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这样几乎成了仙的人走的。就是说,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彻底离开尘世。那两位外貌不怎么样,但也算得上仙风道骨,但他们的角色,更像是预言家和旁观者,对世事介入很有限,哪怕是对罪恶和不公,也顶多事后稍作补救,或是事前稍有指点。总的来说,还是旁观者。
勘破不是旁观,也不是袖着手悲天悯人,而是就生活在其中,真正的勘破,还是那句老话,大隐隐于市。
即便宝玉的出家是最高境界的出家,成了仙。那又怎样?《西游记》告诉我们,天界大佬和人间的领导们一样,偏袒护短徇私讲人情一样不少。就算你历经千难万险到了西天,不搞好行贿之事,也一样取不到真经。人间的潜规则在天界神仙云集处一样发挥作用。
所以怎么勘破?什么才是清净所在,才能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德国导演文德斯的电影《柏林苍穹下》里,描写一个天使的故事。天使不带任何喜怒哀乐地旁观着柏林两千年来的历史变革和当地人的悲欢离合。只要他一直扮演旁观者的角色,就可以作为天使永生。但后来天使爱上了人间的女子,他舍弃了旁观者的角色,渴望能拥有生命,哪怕这种人生只有一次,而且充满了琐屑的烦恼,他也愿意义无反顾地投入人世中,真正体验一次。
这是反方向的选择。也许是基于不同境遇的人会相互艳羡。但明知会经历一切痛苦和绝望,也要投身人世,这是勇气,也是另一种勘破。
勘破不是旁观,也不是袖着手悲天悯人,而是就生活在其中,与所有人一样在人间烟火中体验一切,却还能保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看得穿也看得透,有一颗满怀善意的纯净的心,能明断,也能包容,还能在嘴边保有一丝微笑,在琐屑无聊喧闹的人群中,发现乐趣和所爱。
所以真正的勘破,还是那句老话,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