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半个世纪的文艺女神:“喜儿”的前世今生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霹雳一声震乾坤,打倒土豪和劣绅,往日穷人矮三寸,如今是顶天立地的人”,作为歌剧《白毛女》第一代喜儿的扮演者,王昆的名字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符号。
1925年,当这个杰出艺术家出生在河北唐县的时候,却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像个“肉疙瘩”。这让她的父亲王德寿沮丧无比。按照风俗,生了孩子要给外婆家送一包“芝麻盐”。王德寿连送“芝麻盐”的勇气也提不起来了。无奈之下,王昆的祖父只好把这任务交给王昆的三叔,也就是后来的中共中央纪检委书记王鹤寿了。
所幸的是“肉疙瘩”不到5岁就出落成“眉是眉眼是眼的”。她天性聪敏,从小就喜欢唱歌、喜欢看戏、演戏,外婆、婶子们总笑呵呵地骂她:总有一天要把你卖给唱戏的!
乡里女人的笑骂当然属于插科打诨,谁也不曾想到,抗战爆发后,唐县“妇女抗日救国会筹委会”选举,13岁的王昆由于用唱歌的形式动员三四个小伙子参加了八路军,竟然一举当选为筹委会的宣传部长兼总务部长;尤其使人不敢预料的是,“西北战地服务团”副主任、音乐家周巍峙在唐县下带子村一个群众大会上听了王昆的演唱后,竟然立即决定“把这个小同志吸收到西战团来!”
周巍峙当时已经是一个很有点名气的音乐家。他谱写的《上刺刀》等,曾作为山西新军“决死队”的军歌,流传一时。之所以果断决定把14岁的小丫头王昆吸收进“西战团”,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这小姑娘清风一样的歌声把我感动了。”诗人田间当时兼管记写“西战团大事记”,这天,他写了这么几行字:
1939年4月14日, 河北唐县通天河畔管家佐,王昆来团工作。
这天王昆刚满14岁,从此开始了她的艺术人生。
“西战团”奉调回延安时,王昆已经是个拥有两年党龄的共产党员了。那时她已与周巍峙结婚到了延安,“西战团”撤销后,王昆也就成了鲁艺工作团一个年轻的团员。
这年王昆19岁,瘦骨伶仃,两个丫丫辫,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娃子。当时,延安的秧歌扭得正火,王昆跟着民间艺人唱秦腔、唱眉户、唱信天游,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于是,桥儿沟的山坡上、莜麦地里、小河滩头便不时地响起她的歌声。
这天,她忽然发觉, 在她唱歌时总有个男人在不远不近地盯她的梢。王昆没料到这傻盯着她的男人就是歌剧《白毛女》主创张鲁,更没料到张鲁竟登堂入室地走进了她的家门。
张鲁告诉她:《白毛女》第一稿拉出来后,扮演喜儿的是当时延安的名演员林白。但林白怀孕了,剧组正在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着急呢;张鲁又告诉她:他听她唱了几天的歌,觉得她的音律宽、准,希望她正儿八经地唱几段听听。
王昆乐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并不在乎演不演喜儿,但一个同志愿意听她唱歌,就已经很使她高兴了。 一曲歌罢,王昆没想到,她从此名满延安。
“白毛女”真相:一个时代的慷慨而歌
《白毛女》的创作演出很有一点传奇色彩。
抗日战争时期,奔向“鲁艺”成为中国优秀青年最时尚的一种选择,成为一种滚滚向前的文化潮流。这里培养了诸如艾青、丁玲、贺绿汀、贺敬之、王昆、于蓝、孙铮等一大批优秀文艺工作者。由“鲁艺人”创作的歌剧《白毛女》可以称作解放区的文艺标志物,它唱红了延安、陕北、解放区甚至全中国。
《白毛女》的题材来源于晋察冀民间一个关于“白毛仙姑”的传说。大意是讲在一个山洞里,住着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仙姑。法力无边,惩恶扬善。抗战时,有些“根据地”的“斗争大会”常常开不起来,其原因就是村民们晚上都去给“仙姑”进贡,使得斗争会场冷冷清清。
西北战地服务团的作家邵子南首先注意到了这个题材,为配合“斗争”需要,把村民们从奶奶庙里拉回来,他编了一个戏曲剧本,主题是“破除迷信,发动群众”,此为《白毛女》的雏形。
不久,鲁迅艺术学院院长周扬看到了这个剧本,他对原剧本主题局限于“破除迷信”感到不满,但却从中看到了一种新的东西。他果断地调整了创作班子。编剧换成了从文学系调来的贺敬之、丁毅,后者则很快以诗人的情怀和戏剧家的表述力,完成了新的剧本,确立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这样一个新的主题,而这恰恰正是创作之初周扬看到但是没有明确说出来的那个“新的东西”。
《白毛女》的定位是歌剧。对于歌剧艺术来说,最能表现它本色的是音乐。可是,《白毛女》包括张鲁在内的的五位曲作者谁也没有看过《茶花女》、《蝴蝶夫人》这样的歌剧经典。一个多月下来写了一大堆曲子,试唱的结果,没有一首能够采用。
这时,张鲁想起两年前曾听从丁玲的劝告到民众剧社向老艺人李卜学习“眉户调”的情景,顺着这个思路,他终于揣摸到了喜儿在等待爹爹回家时那种又急又喜的感觉, 当王昆把《白毛女》开场曲“北风吹”演唱一遍之后,众人拍案而起,好,就是它了!
《白毛女》创作班子,是当时“鲁艺”最强的班子了。三位导演中,王滨在延安导过《带枪的人》《蠢货》;王大化既导又演,《兄妹开荒》《拥军花鼓》都是他挑大梁。舒强是音乐家舒模的弟弟,对斯坦尼夫体系的研究很有见地。
1945年4月28日,《白毛女》在延安中央党校礼堂举行了首场演出,各机关的首长几乎倾巢而出。毛泽东来晚了些,他不声不响地进入自己的座位。朱德来了,刘少奇来了,周恩来来了,陈毅来了,叶剑英来了……
19岁的王昆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场面。然而,当“北风吹”的旋律奏响之后,她立即沉浸到悲惨的故事之中,凄婉的歌声自然流淌出来。当黄世仁在白虎堂向喜儿施暴时,首长席后面的几个女同志失声痛哭。李富春转身劝解说:“同志们呐,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演戏啊!”可等到说完,他的声音中也已经充满了悲怆。
当时延安还没有演完戏首长上台接见演职员的习惯,一般都是全剧终了时,观众鼓完掌就走人。那天却破了例。演出结束后, 周恩来、邓颖超、罗瑞卿、刘澜涛……一齐走进后台,向剧组表示祝贺。endprint
《白毛女》在延安演出30多场,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一次演出中,有战士竟冲上台去要杀剧中地主黄世仁,因此部队里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看《白毛女》等演出时,部长要检查每个士兵的枪,不能上膛。
一个民族的文化自觉和自信:中国歌剧“在路上”
近30年来,歌剧《白毛女》在北京有3次大的复排,前两次为粉碎“四人帮”后的复排和庆祝新中国成立60年的复排,2010年的新版《白毛女》则是在前两次基础上的“出新”,王昆出任艺术总监。
3个多小时的歌剧,被压缩到两个小时左右。从大年三十傍晚,焦急等候爹回家的喜儿唱起《北风吹》,到喜儿控诉恶霸地主的滔天罪恶,黄世仁、穆仁智终于被绳之以法,此次复排《白毛女》歌剧舞美手法写实, 与王昆、郭兰英老一代喜儿扮演者相比,新一代“喜儿”谭晶的表演被认为更注重生活化而非“戏曲化”,这种探索包含着戏曲化表演方式的借鉴与融会贯通。
中国的歌剧,到20世纪20年代才处于萌芽状态,拓荒者黎锦晖创作了儿童歌舞剧《麻雀与小孩》《小小画家》等共12部,在当时开创了中国歌剧的先河。
1945年大型歌剧《白毛女》的问世,是中国歌剧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它借鉴欧洲大歌剧的创作手法,形成了自身鲜明的美学品格。后来歌剧家把从《白毛女》到《刘胡兰》《赤叶河》等优秀剧作在短时期内连续出现称为“第一次歌剧高潮”,这意味着一种独特的“民族新歌剧”的音乐戏剧模式形成,也使得《王贵与李香香》《小二黑结婚》《刘胡兰》和《红霞》《星星之火》等经典之作迭现,形成第二次高潮。
“文革”时期,中国歌剧所经历的辉煌历程接近泯灭,几乎没有新的歌剧诞生。新时代,电影和电视的空前发展,流行音乐和歌舞厅的大量涌现,网络的大踏步前进,复苏的中国歌剧,滑入了一个新的低潮期。
与此鲜明对比的是,艺术家们不惜重金拼命挤进维也纳金色大厅举行个人音乐会,以此作为“走向世界”的标志。王昆曾经对民歌的过分包装提出直接批评,“口里唱着民歌,身上穿着拖地的长泡泡裙,这种不伦不类的演绎是对中国民族歌剧的伤害。”
她提到朝鲜血海剧团复排的朝鲜民族歌剧《红楼梦》,虽是以上海越剧团的越剧《红楼梦》为蓝本创编的,但服饰、布景、道具、台步、身段、手势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制造”,他们还创编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北京二十一世纪剧院演出。
“这些都是我们的大文化、大品牌,然而现在却是别人在搞,作为有着五千年悠久文化的文明古国,我们应该保持文化的定力,建立文化的自觉和自信。”
第一代“喜儿”已然逝去,中国歌剧的复兴,仍然在路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