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啼笑因缘》的弹词改编
——以姚荫梅的弹词唱本为例

2014-12-12 16:09童李君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11期
关键词:弹词因缘弹唱

童李君

(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学院)

论《啼笑因缘》的弹词改编
——以姚荫梅的弹词唱本为例

童李君

(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学院)

姚荫梅的《啼笑因缘弹词》是在原著基础上不断加工创作的产物。他凭借浑厚的艺术功底和生活积累,使其弹唱的《啼笑因缘弹词》与原著相比,在情节、人物塑造、矛盾冲突、心理刻画等方面都有较大的丰富,篇幅增加了一倍,充分体现了弹词的艺术特色。

《啼笑因缘》 弹词 改编

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小说一经问世,读者反响热烈,而由文人陆澹庵改编的《啼笑因缘弹词》亦是“行销甚广,无线电听众,殆靡不人手一编,叹为佳构”。[1]据弹词艺人姚荫梅回忆,他在台上根据陆澹庵的改编本说唱《啼笑因缘弹词》时,台下的听众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捧着此书,因为这部书他是赶出来的,所以唱词不全,台下的听众对照文本后发现他唱错,便摇头,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2]从姚荫梅的经历可知,艺人仅根据弹词改编版《啼笑因缘》弹唱,是不能很好地满足听众的需求的。弹词艺人在书场弹唱,其内容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一部好书,是弹词艺人与听众互相碰撞,不断打磨再创造的产物。因此,书场弹词记录成文,可以说是集体创作的成果。弹词艺人总是从听众中汲取有益的意见,对书目进行修改,以求迎合听众的喜好。由于演出场次的多寡也与收入相关,因此艺人在情节处理上往往会尽可能拉长,并且不断地修改自己的说唱底本,以求精益求精,吸引更多的听众,有时候一个本子甚至要经过几代艺人的精心琢磨,才能最终成为经典的传统书目。

姚荫梅的《啼笑因缘弹词》就是不断加工创作的产物。弹词艺人拜师学艺时往往学习某一部长篇,同时将其不断发展改进,在演唱技艺上精益求精,形成自己的风格,而创造一部长篇新书目,再把它说熟并让大众接受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这需要一定的创作及改编才能。由于听众带着陆澹庵改编的《啼笑因缘弹词》来听书,给姚荫梅的说唱带来一道难题,于是他研读原著,改变唱词,与听客交谈获取有益的建议,并且亲自跑到北京天桥去体验生活,在说唱过程中不断修改,工夫不负有心人,“一九四五年,他进上海弹唱《啼笑因缘》,赢得了更大的声誉,从而闻名江南”。[3]他凭借浑厚的艺术功底和生活积累,使其弹唱的《啼笑因缘弹词》与原著相比,在情节、人物塑造、矛盾冲突、心理刻画等方面都有较大的丰富,篇幅增加了一倍,充分体现了弹词的艺术特色,与小说相比,《啼笑因缘弹词》主要有以下特点。

一、叙事方式的改变

弹词艺术感染力的高下与弹唱者的技艺密切相关。弹词的技能有“说、噱、弹、唱”四方面,“说”即通过口语散文叙说;“噱”重诙谐,引人发笑;“弹”即用三弦或琵琶进行伴奏;“唱”则为演唱,唱词多为七字句韵文,也有十字句,或加三言衬字。弹词说唱故事的方法主要有叙事和代言两种,在叙事体的弹词中,艺人往往以局外人的身份全知全能地叙述故事,而姚荫梅的《啼笑因缘弹词》是代言体,它主要有以下特点:

(一)人物自报家门

代言体弹词的人物上场,基本是“自报家门”,有[引]、[白]、[唱]三段自道来历,与杂剧、传奇的开场套路相似。因此,弹词与戏曲也往往被相提并论。如刘豁公在为姜映清的弹词《风流罪人》作序时说:“弹词与传奇,胥为韵语小说之一种。然传奇古雅,弹词则以通俗为要义。”[4]而在姚荫梅的《啼笑因缘弹词》中,这一程式已经简化,但依然保持了自报家门的特点。以第一回《游天桥》为例:

(定场诗)清白世家数代传,书香承袭旧衣冠。进京求学兼游历,立身还需知识宽。(樊家树咕白)学生樊家树,浙江杭州人氏。先父在日行医,惜已亡故;堂上母亲健在,教子甚严。去年我中学毕业,今年命我上北京赶考大学。因此辞别娘亲进京,寄居在母舅家中。虽然母舅与舅母同往英国伦敦去了,且喜有表兄嫂照顾。今天是星期日,表兄嫂昨日去西山,要明日归来。如今我一人在家,不免有些寂寞了。[3]1

在这里,樊家树一出场,就将自己的出身来历向听众介绍得一清二楚。

(二)内容分角色演绎

在代言体弹词中,弹词艺人往往化身成故事中的生、旦、净、丑诸角色,分角色演绎内容,一个人唱一台戏,其叙事语气、叙事视角是限知的,如:

(樊家树白)刘福,今天下午我是想出去走走,你可以介绍几处好玩的地方,陪我去看看。(刘福白)好玩地方,我来想想看。表少爷!(唱[费家调])北京地方大非凡,吸引许多游客来。最有名北海、中南海,天坛、地坛、先农坛。风景区最多在西城外,颐和园、万寿山、碧云寺、玉泉山,万牲园里弯一弯,明朝皇陵有十三,八达岭长城居庸关。卢沟桥狮子知多少,乱七八糟数清难。(表白)北京人有句土话,“卢沟桥上的石狮子”。意思就是“搞不清楚”。(樊家树白)刘福,你说的那些地方,上两个星期,表哥都陪我去过了。[3]3

在这里,弹词艺人的叙事者身份基本已经消解,主要由书中人物自由活动,只是偶尔出现向听众解释“卢沟桥上的石狮子”,意思就是“搞不清楚”。在《啼笑因缘弹词》中,弹词艺人大部分时间是以书中人物的角色进行表演,而到了某一关键处,或观众会有疑问的地方,则会中断书中人物的演唱,而以说书人的身份对故事进展进行“解说”或“评论”。

有关代言体弹词的形成,不少学者对此进行了探讨,如李家瑞说:“弹词何以要从叙事变为代言呢?因为弹词原是一种说唱评话,说唱的人,要模拟书中人的口气,形容他的神情,不知不觉就作书中人的举动言谈,惊叹应对,写在书上,就成代言体的文字。我们但看代言体的弹词,多半是业弹词者的底本,而文人仿作的弹词,则尽是叙事体,因为文人的弹词,不一定要上口说唱的。”[5]盛志梅则认为:“随着演出经验的积累以及书场弹词消费市场的日益发达,艺人们为了满足听众不断求新的娱乐心理,他们不断吸收其他文艺样式的表演因子,在唱腔、表演上大量借用了杂剧、传奇乃至山歌小调的曲牌、套路甚至表演程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类似戏剧表演的第一人称叙事,即书场代言体弹词。”[6]弹词作为一种说唱艺术,它的代言体形式在之前的说唱艺术中已经孕育,但戏曲的成熟使它有更多的营养可以汲取,并最终使得代言体弹词被认为是弹词正宗。

二、故事情节的合理拓展

根据小说改编的弹词,与弹词的经典书目一样,听众对它的内容已经非常熟悉,所以更注重的是艺人如何说唱故事,因为不同的艺人处理、表演的方式不同,会给听众带来不同的愉悦享受。

姚荫梅弹唱的《啼笑因缘弹词》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遵循弹词艺术的发展规律,并加以丰富。弹词与小说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情节性的艺术,但作为说唱艺术,它必须用引人入胜的书情来吸引听众,因此“关子”必不可少。姚荫梅将原著中多处情节加以合理的转换拼接,使七十回的《啼笑因缘弹词》环环相扣,关子不断,持续吸引听众。如原著中沈凤喜被逼嫁刘将军之事,樊家树要从杭州探母病回京后,才从关家打听到原委。姚荫梅则将樊家树被绑票的情节提前,与“逼嫁”相接,使两个关子环环相扣,书情更加紧凑。

弹词说唱对故事情节的拓展,还表现在叙事的细腻和繁复上,对这一特点,叶圣陶在其《说书》一文中就《珍珠塔》中陈小姐下楼那一段有很好的总结:

《珍珠塔》里的陈翠娥私自把珍珠塔赠给方卿,不便明言,只说是干点心。她从闺房里取了珍珠塔走到楼梯边,心思不定,下了几级又回上去,上去了又跨下来,这样上下有好多回;后来把珍珠塔交到方卿手里了,再三叮嘱,叫他在路中要当心这干点心;这些情节在名手都有好几天可以说。于是听众异常兴奋,互相提示说:“看今陈小姐下不下楼梯,”或者说:“看今天叮嘱完了没有。”[7]

相似的处理方式在《啼笑因缘弹词》中也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书情得到拓展。弹词叙事的繁复与细腻同时也表现在弹唱过程中同一情节的反复出现。其中有弹词艺人的重复,也有书中不同角色对同一情节的重复。小说如果写成这样,一段相同的事情反复出现,读者可能会觉得厌烦。弹词的情形就不同了,一部长篇弹词,至少十天半个月才能说完,台下每天均有新老听众,同一情节重复出现则可以使新听众知道故事的前因后果,而且这些重复是通过丰富的表现手法展现的,弹词艺人时而说,时而唱,时而问,时而辩,来重复同一件事,这样的“重复”,很能吸引听众。

三、语言谐趣多样

作为大众表演的弹词艺术非常口语化、人情化、生活化,为了迎合听众的审美趣味,弹词往往表现得活泼、诙谐。“噱”,即通过“说唱”来制造引人发笑的内容。“放噱”手法对调动听众的欣赏兴趣,促进艺人与听众的现场交流十分重要。所以,艺谚中有“一噱遮百丑”和“噱乃书中宝”的说法。晚清徐珂《清稗类钞·音乐类》“弹词”中说:

弹词之插科,彼业谓之倏头,倏头之佳者,其先必迟回停顿,为主要语作势,一经脱口,便戛然而止。科白之能解人颐,非简练揣摩不可,其妙处在以冷隽语出之,令人寻味无穷。然亦有遏于刻画,尚未启齿,而已先局局者,下乘也。[8]

姚荫梅深谙此道,他在弹唱中吸收了大量鲜活的语言,各地方言所特具的幽默、轻松、微妙、传情,被他运用得出神入化。如樊家树的杭州官话、沈凤喜的北京话、刘将军的山东话、王妈的常熟话、刘福的浦东话等均力求传神,而刘将军、王妈、刘福的方言土语,往往在书中起到插科打诨的喜剧效果。此外,书中还运用大量的歇后语、俏皮语,读来妙趣横生,极富生活色彩。他还用诙谐的语言来塑造人物形象:

(表)刘大胖倒想起来了,不是司密司,是密司。他把椅子捅得跟沈小姐近些。(刘德柱白)我说密司。(沈凤喜白)将军。(刘德柱白)密司,你今年几岁了?(沈风喜白)十七岁。(刘德柱白)你家里有没有大密司,小密司?你们老密司身体好!

……

(表)凤喜也在看他……只见他:(韵白)身体像浸胖的海参,肚子像打了气的河豚。脑袋像丰收的冬瓜,耳朵像杜裹的馄饨。眉毛像熟透的香蕉,红枣子一般的眼睛。鼻子像一个高装馒头,如果称称,足有半斤。两片酱油色的嘴唇,又像打破的五茄皮酒瓶。仁丹招牌的胡须,像特大的乌菱。脸色像走油肉的肉皮,乌黑伦敦。两只手像熊掌,笑起来像雄鸭子叫的声音。一副吃相实在难看,想不到是一个有名的将军。[3]334-335

在这里,刘德柱作为一个丑角的形象被诙谐的语言塑造得栩栩如生,在加深听众印象的同时,也可以增加书的谐趣。因为这些笑料都与书情紧密贴合,所以并不使人觉得突兀,反而拉近了艺人与听众的距离,形成书场弹词特有的说话氛围。此外,弹词中还有大量的心理刻画,它与弹词中无与伦比的语言艺术互相契合,互为映托,形成了《啼笑因缘弹词》持久的魅力。

[1]陆澹庵.笑因缘弹词续集[M].上海:莲花出版社,1936:9.

[2]闻炎.回顾三、四十年代苏州评弹历史——座谈会发言摘要[A]//苏州评弹研究会.评弹艺术:第六集[M].北京:中国曲艺出版社,1986:248-249.

[3]姚荫梅.啼笑因缘:上册[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8:2.

[4]刘豁公.风流罪人·序[A]//谭正璧.评弹通考[M].北京:中国曲艺出版社,1985:155.

[5]李家瑞.说弹词[A]//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六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104.

[6]盛志梅.清代弹词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8:209.

[7]叶圣陶.未厌居习作[M].北京:开明出版社,1992:23.

[8]徐珂.清稗类钞:第十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4944.

2012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 “近现代弹词的嬗变与文本研究”(12ZWC013),“青蓝工程”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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