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华
(湖南科技学院大学英语教学部 )
《藻海无边》是后殖民文学里的一部经典之作,曾被誉为20世纪一百部经典英文小说之一。作者将自身混杂的身份同作品中混杂的种族、语言、叙述视角以及时空地域交界融为一体,谱写出一首后殖民地女性的哀歌,赋予了失语者、疯癫者说话的权利。本文试图从霍米·巴巴的混杂理论入手,结合作者混杂的文化身份以及作品中混杂的种族及叙述视角,来探讨后殖民地边缘女性的生存危机,并进一步揭示《藻海无边》对现代混杂社会的启示意义。
霍米·巴巴是后殖民文化批评理论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被誉为后殖民理论“神圣三剑客”之一。王宁曾这么评价其混杂理论:“影响了当前国际学术界对文化身份认同和少数族裔的研究,提出了第三世界批评家发出自己声音的具体策略。”[1]
巴巴的混杂性理论来源于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和杂种理论、拉康的精神分析以及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思想。阿皮亚说,是巴巴成功地将“混杂性”这一术语引入了文化研究领域,并使之流行起来,成为后殖民批评术语词典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概念,甚至导致建立起了一个复杂的思想体系。[2]在《被视为奇迹的符号》一文中,巴巴曾多处阐释了混杂性的含义:“混杂性是殖民权力生产力的标志,体现了它不断变动的力量与稳定因素;它借助否认(也就是制造歧视性的身份,以确保权威身份的‘纯粹性’、原初性)而对压迫过程进行策略性逆转的名称”;[3]“混杂性指的是从符号到标记的价值移位导致主流话语沿着权力轴分裂成典型性和权威性的指称。混杂性代表受歧视的主体向可怕、离谱的偏执分类对象转换的矛盾状态——一种令人不安地质疑权威的形象以及权威存在的方式”。[3]
里斯出生于西印度群岛的多米尼加,父亲是一名威尔士医生,母亲则是白种克里奥耳尔人,里斯16岁时才回到英国生活。由于其特殊的经历,里斯一直处在社会边缘状态,“作为殖民地或前殖民地居民,里斯总认为自己在欧洲是外来者”。[4]正是由于成长于这种“夹缝”文化中,里斯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在30-40年前就探索了我们今天才投身探讨的主题:“与世隔绝;没有自己的社会或社区;一切都在崩溃的感觉;依赖性;失落感。”[5]
虽成长于英国式家庭,“但里斯却以‘克里奥耳混血’——加勒比海地区欧洲人与当地土著的混血或欧洲移民的后代——作为自己族群认同的依归”。[6]在一封写于1959(也就是她正在创作《藻海无边》时)的信里,里斯在描述早期创作的小说《黑暗中的航行》时,觉得它可以表达出她对 “‘西印度群岛开始触动我的心’这种感觉。她补充道:‘这种触动永远也不会停止’。她觉得她只会为两个地方因爱而作——巴黎和多米尼加”。[7]
而正是由于对克里奥耳混血的这种身份认同感,使得她在第一次读《简·爱》时便对里面的疯女人充满怜惜。她在访谈时曾说:“《简·爱》中的疯女人一直以来总是吸引着我。我确信夏洛特·勃朗特肯定有某种反西印度的东西 ,我为此而感到愤怒……我还无法说清楚为小说中的这个疯女人辩护的想法,但是当我被重新发现并受到鼓励时,我就这样做了”。[8]
1.种族混杂性
在《藻海无边》中,混杂着不同国度、不同种族的人群:安托瓦内特(以下简称安)的母亲是个有点混血的克里奥耳人,亲生父亲是白人科维斯,继父则是一个有钱的英国商人,丈夫罗切斯特也是英国人,奶妈是马提尼克岛黑人,姨妈是克里奥耳人,但其丈夫却是个讨厌西印度群岛的英国人,另外还有一大帮在背后说长道短、最后放火烧毁安家庄园的土著人。
混杂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群体中,安的生活不可能是幸福的,而正是由于她母亲的特殊身份(奴隶主遗孀、奴隶主女儿、白种克里奥耳女性),既不属于白人,也不属于黑人,使得她们一家的处境时刻充满危险。她们夹杂在白人与黑人、殖民者与土著、英国与克里奥耳的矛盾冲突之间,而这些冲突在小说第一句便直白地呈现了出来:“常言道同舟共济,白人就是如此。可我们跟他们不是同舟。牙买加的太太小姐对我母亲一向并不赞成。克里斯托芬说:‘因为她是美人胚子’。”[9]处在这样多层次的“夹缝”文化中,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男人们布的局里,而这三个操纵她命运的男人,竟然无一例外地全是英国人。
正是由于夹杂在白人与黑人、殖民者与被殖民者、英国人与克里奥耳人之间,安及其母亲的悲剧命运也就成了必然:她们得不到文化认同,找不到皈依的场所,身份的缺失直接导致了她们话语权的缺失,而话语权的缺失则进一步加剧了她们悲剧命运的失控程度。
2.叙述视角混杂性
为了还原《简·爱》中形象被扭曲、话语被剥夺的伯莎这一真实形象,里斯在叙事结构上作了精心的安排。第一部分从安这样一个白种克里奥尔女性的视角出发,自述了她童年时代充满歧视和恐怖的殖民地生活,细腻地刻画出了安处于那种情境之下孤独、寂寞以及对自己种族身份认同的煎熬心理状态。第二部分共七小节,除第五节穿插了安托瓦内特讲述她们的感情趋向破裂、安托瓦内特被逼酗酒精神失常的痛苦过程外,其他六小节均是罗切斯特的声音,以一个来自大英帝国的殖民者形象的观点讲述了他为三万英镑的陪嫁而违心娶安托瓦内特为妻,在异乡与当地环境及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复杂心态,以及在自称为安托瓦内特异母混血兄弟的“揭秘”下,他内心的怀疑和怨气开始慢慢喷发,最终对妻子情意全无的心理变化过程。第三部分前面两段由伯莎·罗切斯特的看护人格莱斯·普尔讲述,把小说背景带到了英格兰;其余部分由安托瓦内特讲述,与《简·爱》中伯莎的命运融合,从伯莎的视角讲述了她被视为“疯子”囚禁在桑菲尔德庄园阁楼上所过的非人生活。
显而易见,这种混杂的叙述视角打破了传统的单一发声,“避免了某一方声音绝对地压倒另一方声音的做法,从而使得《藻海无边》成为巴赫金意义上的对话型小说”。[8]在混杂的话语中,安的自述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伯莎:原来她并不是真的有疯病,她只是被人逼疯的。这种真实还原感深刻地揭示了殖民地边缘女性的文化身份认同危机,同时也揭露了殖民主义权力话语的片面性。而罗切斯特的发声,表面看似是简单的陈述,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残酷的剥夺。他剥夺了安的话语权,将安从中心位置驱逐到了边缘,成为了失语的“他者”,实践了他的大英帝国主义思想。
王宁教授曾指出,巴巴理论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要从内部摧毁欧洲中心主义的堡垒,而他的策略则是从内部首先使其失去本真性,变得混杂和不纯,进而使其固有的权威性被消解”。[1]《藻海无边》所发出的正是这样一种解构权威、颠覆经典的话语,里斯根据自己的切身经历,将不同种族、不同国度、不同文化身份的人群汇集在一起,用她充满感触的笔谱写出了一部后殖民地处于“夹缝”中的女性悲歌。张德明认为,《藻海无边》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解开了《简·爱》中那个来自西印度群岛的克里奥耳女子的疯狂之谜,而且折射出身为克里奥耳移民作家的里斯本人的身份危机感。[8]
在当今社会,随着全球市场化、信息化、网络化的发展,国际文化交流也日渐频繁起来,不同民族无论大小都成了文化“混杂体”。但欧美等发达国家依然稳占着强势文化的宝座,第三世界发出的声音依然是弱小的。如何才能突破重围,在国际大舞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成为弱小国家考虑的重要因素。里斯的《藻海无边》借助“混杂”手段为边缘文化开辟了一条道路,对占主导地位的殖民文化进行了“改写”,实现了巴巴的使殖民文化“失去本真性”、消解权威的目的。
[1]王宁.叙述、文化定位和身份认同——霍米·巴巴的后殖民批评理论[J].外国文学,2002(6):48-55.
[2]Kwame Anthony Appiah,The Hybrid Age TLS,1994:5.
[3]Homi K.Bhabha.The Location of Cu1ture[M].London and New York:Rout1edge,1994.
[4]Stern1icht,Sanford.Jean Rhys[M].New York:Twayne Pub1ishers,1997.
[5]何昌邑,区林.边缘女性生存:谁是《简·爱》中的疯女人——《茫茫藻海》的底蕴[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3):42-45.
[6]宋国诚.阅读第三世界边缘女性的爱生与死恨——琼·李丝的[克里奧反殖文学](上)[EB/OL].台湾立报.http://www.1ihpao.com/action-viewnews-itemid-71629 2004-5-06.
[7]Savory E1aine.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Jean Rhys[M].New York: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
[8]张德明.《藻海无边》的身份意识与叙事策略[J].外国文学研究,2006(3):77-83.
[9]简·里斯.藻海无边[M].陈良廷,刘文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