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论毕飞宇小说中的悲悯意识
李露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毕飞宇的小说多反映悲剧与苦难、人物的受难与反抗等有关人性和生命的终极问题。读者在阅读中能明显感受到作品中透露出的悲悯意识。本文通过对毕飞宇小说的梳理与总结,着力探究其小说中的悲悯意识,分析了这种悲悯意识产生的原因、具体表现、特点及其实质等问题,并深入思考了毕飞宇小说中悲悯意识在文学创作与现实生活中的价值。
毕飞宇小说 悲悯意识 人性 生命
读毕飞宇的小说,读者很难有畅快、激昂之感,而往往是被作者引入惋惜、纠结、心痛等情绪之中。造成读者这种审美体验的,很大程度上归因于毕飞宇小说中浓厚而无处不在的悲悯意识。
一
毕飞宇对其笔下大多数的人物都怀着悲悯的心态。如他同情王家庄这个苏北小村庄,以最深情细腻的笔调记录下了庄里一切最动情、最细致的生活景象。《平原》的开头就是这样描写的:“庄稼人望着金色的大地,张开嘴,眯起眼睛,喜在心头。再怎么说,麦子黄了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场景。经过漫长的、同时又是青黄不接的守候后,庄稼人闻到了新麦的香味,心里头自然会长出麦芒来。”一幅农民望麦盼收的丰收图栩栩如生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又如他深感盲人朋友的喜怒哀乐,《推拿》里是这样写盲人的恋爱情景的:“所谓盲人的恋爱常态,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闹中取静。他们大抵是这样的,选择一个无人的角落,静静地坐下来,或者说,静静地抱一抱,或者说,静静地吻一吻,然后,手拉着手,一言不发。”这种浓厚的人情味,来自于对人物和乡土的深切的爱与同情。
这种爱和同情因其对这个世界的悲悯而显得格外深沉而浓厚。如在《玉米》中,作者对粉香的态度就很复杂。一方面,粉香不知自爱,在世俗染缸里浸淫了一身下贱的习性:做女孩子的时候不自重,导致怀着孩子了嫁人;为人妇后又不检点地和支书偷情,还在庄上顾盼生情,挑逗其他的男人和女孩子。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下贱:“嫁到王家庄这么长时间了,她有庆家的算什么?一条母猪、母狗。谁拿她当过人?”作者对这位庸俗、不自爱自重、作践自己的农村妇女的态度是戏谑嘲讽的,毫不留情地夺其尊严,哀其不争。但另一方面,毕飞宇又同情爱惜柳粉香这位至情至性、洒脱自然的女性。尽管粉香的名声和作风不好,但她在玉米和彭国梁见面前给她送衣裳这一幕是那么动人。“走出去四五步,有庆家的突然回过头,冲着玉米笑。她的眼光里头早就贮满泪光了,闪闪烁烁的,心碎的样子。‘可别像我。’”“文革”时代的农村妇女如粉香一般至情至性者尤为难能可贵,粉香作为女人本身所流露出来的对玉米的同情、羡慕与奉劝是最真挚的,她的一句“可别像我”把一个不堪女人一生的心酸全部都表达尽了。作者对此是十分欣赏的。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在与支书偷情这一人生败笔上,粉香也并非是个纯粹浪荡、贪图享乐的女人。她结婚时拒绝了支书,原因是她一定要给有庆先生个孩子,后来觉得自己无法生育才做了支书的情妇。而她怀孕之后,为了孩子的安全,再次拒绝了支书。粉香浪荡无节操生活中的这两笔节操的坚守难能可贵,正是有这样关于底线的斗争与纠结,才将其与一般的浪荡妇女区别开来,才更显她的真性情与真良知,是可信可亲的。毕飞宇之所以塑造柳粉香这样一位性格复杂的农村妇女,可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深沉浓厚的悲悯意识,没有对高大上人物的倾情讴歌,有的是对复杂而真实的人性的爱与同情。
二
毕飞宇小说中的悲悯意识不仅仅是落实在具体的人物上,还体现于其文体观念和价值观之中。
从情节来看,毕飞宇的小说或是写人物的受难与反抗,或是迷失与找寻,是郁结着发展的,阻碍重重,最终看似反抗成功了,迷失回归了,但此中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或是人性堕落了,或是爱情、理想幻灭了。这种情节的安排具有很强的指向性,即作者希望人物在注定的悲剧命运中有所磨砺,有所成长。受难与迷失最终是可以解脱苦难,找到自我的,这种大团圆的结局是读者普遍认可与接受的;也可以安排为最终完全被苦难打败,完全沉沦了,这种残酷凌厉的结局也是有的,里面透露出的是彻底的悲观主义。毕飞宇的安排似乎是调和了以上二者,这种取向绝不仅仅是出于情节可读性的需要,还出于作者的价值观与创作观。人物为着美好的爱情、崇高的理想或人性的反省与解放去负隅顽抗,最终成了理想、爱情与人性的牺牲品,作者既怜惜人物的受难,又欣赏人物的反抗,还悲哀人物的沉沦结局,这种悲剧人物受难的情节体现的正是悲悯情怀。
就社会背景而言,毕飞宇笔下的故事归纳起来大致发生在以下时空中:现代都市,如《相爱的日子》、《林红的假日》、《推拿》等;“文革”乡村,如“玉米”系列和《平原》里的王家庄;其代表作中还有其他的一些时空,如 《楚水》里日本侵华时期的楚水城,《青衣》里2000年初的剧团。现代都市带给人的是如《相爱的日子》里狭小晦暗的小房间与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之间的反差产生的逼仄感。城市人的生活境况有着城市所特有的压力,生活在其间的人感到的更多的是个人的无力与渺小、人情之间的冷漠、纸醉金迷等负面情绪。而王家庄尽管是远离灯红酒绿的乡村,但“文革”、权力、欲望、世俗人情依旧让人困顿其中。楚水城里冯节中与中国文化、中国百姓的一起沉沦与被践踏也令人痛心疾首。而《青衣》里的小剧团也纠葛着嫦娥奔月的千年梦想与痴人痴事。可以说,这些故事发生的背景都是令人深深痛惜的。不管身处何时何地,人生代代无穷,人性中的善良与罪恶、信念与欲望、期望与绝望却总是在不断更替轮回着。纵观毕飞宇的小说,那就是一部部人性的拷问史。毕飞宇在不同的时空拷问人性,深入地挖掘与反思,这其间表达的正是深沉的对人性的悲悯。
作品透露着作家思想与价值观的痕迹。作家在作品中表达的思考,倾注的感情往往也是他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如毕飞宇在《推拿》中所表达出来的对中国当今盲人群体的关注。“在我的作品中,《推拿》的意识形态意味是最弱的,我的主要精力花在了生命本体上,生命的不屈、尊严、生动、美丽,都是我渴望关注的。”[1]毕飞宇的悲悯意识其实就是他对现实与人性进行反思后的一种创作态度。他批判“文革”,批判现代生活,嘲讽愚昧,揭露人性中最隐秘的虚伪、欲望与个体最本能的原始生命力等。然而,他的思考不仅仅停留于此,在他的思力下,人物的命运如流星一般划过,灿烂辉煌过,生命气息勃发过,为人生的爱情与理想奋斗过,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萧条与颓败。如筱燕秋最后穿着薄衫淌着血在大雪中唱戏,林红冲着张国劲尖叫“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就是想弄得一身脏”;还如吴蔓玲一边紧紧咬住端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端方,我终于逮住你了”。这种令人心疼的结尾表达的就是毕飞宇悲悯的思考,是对人性诸如爱欲、理想、自由的难以释放的深切惋惜,更是对生命的本质如文化归属感、个体存在感的模糊与迷茫的哀叹。
总的来说,通过上文的分析与论证,可以得出结论,毕飞宇小说中的悲悯意识是作家本身对现实、人生、人性与生命思考与批判后的价值观与创作观的体现;这种悲悯意识隐秘而又深沉,浓厚而又无处不在,体现了作家在感悟了人生的悲剧与苦难后依旧孜孜不倦地去探索、奋斗、抗争的积极心态,以期找到人性的复苏与解放、生命本质的认可与回归。这种悲悯意识于创作而言,如远航船队上的重石之于航海的重要性一样,使作品变得更有质量与深度,作品也能流传得更远。这种悲悯意识在当今社会也是一剂镇静剂,让越来越浮躁虚假的人心能够在爱与同情的感染下找到内心的安定。
[1]黄念欣,毕飞宇.简单、丰盈、清澈、深邃[J].中国作家,2011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