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琼
(吉林财经大学)
屠格涅夫的社会政治散文诗略谈
朱红琼
(吉林财经大学)
屠格涅夫的散文诗数量不多,社会政治散文诗在其中所占比重尤小,但它们是作家以往作品中所思考问题的继续与深化,是作家主要思想观点的集中表达和爱国忧民情怀的真诚流露。
屠格涅夫 社会 政治 散文诗
我国著名作家茅盾称俄罗斯19世纪著名作家伊凡·屠格涅夫和列夫·托尔斯泰 “都有绝强的社会意识,都是研究人类生活的改良,都是广义的艺术家”。[1]美国批评家欧文毫不夸张地说:“屠格涅夫小说中的政治,宛如一个撩拨心灵的弦贯穿于他的作品。”[2]这些评价是中肯的。屠格涅夫一贯反对农奴制,主张学习西欧文明,始终处在俄罗斯思想界的中心。从诗歌开始,他便对俄国生活做出种种暗示。在以后的随笔、戏剧和小说中,他仍然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农奴制,不断引发人们对现存社会制度的思考。散文诗集《老年》完成于1878-1882年间,一共八十三首,数量不大,社会散文诗所占比例尤小,但它们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作家以往所思考问题的继续与深化,也是其主要思想观点的集中表达和忧国忧民情怀的真诚流露。
俄罗斯祖国和人民让屠格涅夫爱恨交加。一方面,大好的山河、善良勤劳的人民,哪能不爱;另一方面,民众的愚昧、统治阶层的不作为或者胡作非为使得国穷民穷,远远落后于欧洲,又如何不恨。面对谜一般的国家和国人,他时常陷入认真严肃的思考之中,散文诗《斯芬克斯》就是他思考的结晶。在作家眼里,俄罗斯与俄罗斯的老百姓成了斯芬克斯之谜,令人无法理解,不可捉摸。这不仅使人想起了著名诗人丘特切夫的一首诗:凭理性无法理解俄罗斯,/通常的尺度无法把她度量,/俄罗斯具有特殊的性格,/对俄罗斯只能信仰。[3]一直以来,俄国走什么道路、谁之罪、怎么办等是俄国19世纪文学贯穿始终的问题。
到底谁或者什么是破解俄罗斯之谜的俄狄浦斯呢?屠格涅夫认为光是戴上穆尔莫尔卡帽是不够的。穆尔莫尔卡帽是18世纪以前俄国男人戴的御寒的皮帽。戴穆尔莫尔卡帽是斯拉夫派的主张,他们认为爱国要从小事做起。屠格涅夫是著名的西欧派,他认为俄罗斯应该吸收西方文明的先进成果,借鉴西方的发展道路。斯拉夫派那种保守与狂热的爱国态度在屠格涅夫看来是可笑的,不可取的。可以说,对祖国和人民命运的严肃思考,贯穿在屠格涅夫一生的生活和创作之中。
1877-1878年,俄国和土耳其之间爆发战争。只要兵戎相见,势必血流成河。散文诗《鸫鸟》中,屠格涅夫表达了自己对前线战士的担忧,对昏庸无能指挥官的谴责。天生一副慈爱心肠,一向反对流血斗争的他,痛心自己的同胞兄弟流血牺牲,表达了对这场战争的厌恶和不屑。“这里既没有人无辜屈死,也没有人因罪赴死:那是打谷机在敲打一束束谷穗,是瘪是饱——让时间来证明吧。”[4]在散文诗《“绞死他!”》中,作家对俄国军队中长官跋扈,对士兵的生命视如草芥的现象也做了形象描绘,其中的黑暗现状可见一斑。
屠格涅夫牢记伟大的批评家别林斯基所倡导的文学的“人民性”原则,对生活底层的人民非常关注。《乞丐》中,年迈的老者衣裳褴褛,潦倒不堪,伸出一只浮肿的、发红的脏手在喃喃地祈求施舍,即使这样,他完好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在散文诗《白菜汤》里,住在一间简陋茅草屋里的老寡妇,黑魆魆的脸瘦得凹下去了,被贫穷的生活折磨得不像样子。作为果戈理的追随者,屠格涅夫在这些诗篇中提出了最尖锐的社会问题之一──贫穷问题,含蓄地表达了俄国社会需要改革的心声。
父与子两代人的矛盾是一个千古常新的话题。屠格涅夫在1862完成了《父与子》的创作,小说主要表现19世纪60年代俄国社会中“父”与“子”两代人在政治、哲学和生活方式等方面的矛盾。在散文诗《诅咒》中,屠格涅夫再次展现父与子之间的冲突,与以前的两代人之间的矛盾似乎大相径庭。两个农民──父亲和儿子产生了激烈的纠纷,儿子侮辱父亲,父亲和儿子的母亲一起诅咒儿子。显而易见,屠格涅夫表现的依然是隔膜与仇恨的父子关系模式,只不过是放在家庭中,而非广阔的社会背景下而已。事实上,任何时候,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总是存在的,矛盾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既是家庭也是社会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反对农奴制是屠格涅夫思想体系中先进因素的核心。作家的民主主义思想也体现在其社会生活和艺术创造的各个方面,尤其体现在对待革命者的态度上。屠格涅夫虽然反对暴力革命,不赞成革命者的激进立场,但他发自心底地赞赏他们为人民谋求解放的崇高目标。自始至终,他对革命民主主义者怀有尊重和敬意。在流传甚广的散文诗《门槛》中,作家刻画了一位为了革命事业愿意牺牲生命的俄罗斯女郎。
《门槛》通篇都是对话。在门内的声音和俄罗斯女郎之间的对话中,可以发现,迈进门槛,即投身革命,迎接自己的也许是一切不幸,还有死亡的命运。尽管这样,女郎还是做好了经受一切苦难和打击,甚至准备默默无闻地献出自己的生命的准备。更揪心的考验还在于,可能会对现在所信仰的东西不再信仰,无辜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可是,坚定的俄罗斯女郎平静而胸有成竹地回答:“就是这一点我也知道,我仍然希望跨进去。”[4]为了自己坚信的事业,女郎走进了那座模糊不清、透出森森寒意的高大屋宇之内。有人骂她是“傻瓜”,作家却在结尾处以“圣女”点题,表达自己对这位无名的俄罗斯女郎的景仰和崇敬之情。
19世纪60年代后半期到70年代,俄国出现“民粹派运动”。民粹派认为农民是“本能的社会主义者”和“天生的革命者”,以为他们会热烈欢迎和积极响应自己的革命主张。可叹的是,群众对自己的言行反应淡漠甚至采取敌视的态度。屠格涅夫在长篇小说《处女地》对民粹派与老百姓的关系做了不偏不倚的一针见血的描绘,表达自己同情他们,而并不赞成其行动的态度。
晚年,作家继续思考着革命志士和人民群众的关系问题。散文诗《干粗活的人和白面书生》便是作家再度深思的结果。这篇散文诗采用的是干粗活的人(老百姓)与白面书生(革命者)对话的形式,一问一答中可以看到,革命者和百姓之间显而易见的隔阂和疏远。劳苦大众对革命者之死如此麻木不仁,令人不寒而栗。在散文诗《敌与友》中,屠格涅夫继续描绘了越狱者(革命者)与最好的朋友(老百姓)之间令人痛心疾首的关系。
在另一篇散文诗 《“你会听到愚人的评判……”》中,作家对大众冷漠的态度进行了更为直接的批判。一个人为大众尽力而为,本应得到该有的尊敬和感恩,可是他得到的却是人们的不解、鄙视和叫骂,甚至被视为敌人的结果。屠格涅夫悲哀着造福之人的悲哀,同时,也给这些孤独的造福者开出了一剂灵丹妙药:那就是继续工作,别替自己辩解,更不要指望获得公正的评价。只要带来的食品是有益的,能拯救人于饥饿之中,即使他们忘却自己的姓名也是微不足道。这正是许许多多无名英雄的真实写照。正是他们的无私奉献,才会出现不断进步的社会和越来越美好的生活。
谢皮诺娃指出:“讽刺是一种旨在用尖锐的揭露方式突出表现生活中的反面事物……讽刺的对象是生活中畸形的、丑恶的方面。”[5]“它所嘲笑的并不单单是一般人类的缺陷,还有造成这种缺陷的社会现实”。[6]屠格涅夫向来与一切黑暗丑恶的东西势不两立,在散文诗中,他扮演起时代的道德代理人、社会的“清道夫”角色,对生活中种种可笑又可鄙的人或者事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口诛笔伐。
在《心满意足的人》中,屠格涅夫给我们描绘了一个恶人的得意忘形的丑态。他年纪尚轻,走路连蹦带跳,在首都的街上跑着,浑身上下都显得心满意足和欣喜万状。原来,他兴高采烈的原因仅仅是他编造了一个谗言中伤一位熟人,并且费尽心机传播了出去。丑恶者由外及里的全部不堪,刻画得淋漓尽致。《通用的做人之道》是一篇对话体。虽是两个人的对话,但基本上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作家采取了直接让恶人登台表演、自我暴露的办法,让他在台上不知羞耻地卖弄自己的做人之道,一个不可救药的完整的恶人形象跃然纸上。
在《傻瓜》中,屠格涅夫又塑造出一个心肠黑、坏点子多、说话尖刻还被人们误以为天才的恶人。这类欺世盗名的“傻瓜”权威竟然能在俄国社会如鱼得水、飞黄腾达,原因在于他们都身处胆小鬼的世界。胆小鬼都是胆小怕事的自私自利者,他们会随波逐流而不问是非曲直。正是他们的懦弱和自私纵容了这些 “傻瓜”,使得所谓的权威们能够横行于世。屠格涅夫抱着一颗忧患之心,愤然地对这些丑恶现象进行了揭发、批判和鞭打。在《自私自利的人》中,屠格涅夫对另一类自私自利的恶人大加讨伐,称他们为生活的怪物、美德的败类,和毫无掩饰的恶人实质上并无二致。
屠格涅夫笔下形形色色的恶人,与西方其他国家“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中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自私自利的典型可谓一脉相承。作为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家,一直以来,屠格涅夫对社会中的不良现象,对人性中的毛病和缺陷或婉转或直言不讳地批判。在《最高神灵的宴会》中,作家道出了某些真相:在被邀的美好的德行中,“乐善好施”和“知恩必报”两位女神自有世界以来,一直素昧平生,还是首次见面。这世界如此不堪也就见怪不怪了。
正因为屠格涅夫既有客观冷静观察社会生活的态度、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怀,又真诚地同情革命者,才创作了一些流芳百年的优秀社会政治散文诗。它们是作家政治态度和坚持人民性创作原则相统一的见证。
[1]高文风.屠格涅夫论[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86:13.
[2]屠格涅夫全集(第4卷)[M].徐振亚,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31.
[3]朱宪生.走进紫罗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116.
[4]屠格涅夫全集(第10卷)[M].沈念驹,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430,370.
[5](苏)谢皮洛娃.文艺学概论[M].罗叶,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0.
[6]李泽厚.美学百科全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1990:133.
本成果获得2013年度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编号:2013WY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