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代文献看唐人的金钱财富观

崔晓莉

（海南经贸职业技术学院）

从唐代文献看唐人的金钱财富观

崔晓莉

（海南经贸职业技术学院）

唐代是中国古代商业发展的黄金时代。商业的繁荣发展使商人聚集了大量的财富，人们的金钱财富观也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有人艳羡财富，渴望富贵；有人轻视金钱，甘守清贫。金钱财富本身无所谓是与非，这取决于人们对待金钱的态度。

唐代文献 金钱财富观 多元化

唐代是中国封建时代最为繁盛的朝代，这种繁盛不仅表现在文学上，而且还表现在商业贸易方面。西域商道的顺畅以及海上贸易的兴起，还有政治上的相对清明及社会安定，使得“万方来朝”、“商贾川流”，商业文化成为盛唐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多元化的金钱财富观

商业文化的本质特征，就是以财富为中心，是以商品交换为基本目标的一种金钱关系，这种关系构成了商业文化的主要内涵。商人经商以获取利润为目的，而利润在形式上的表现即金钱。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人们的日常生活也离不开财富。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却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复杂问题。儒家的“义利之辩”使儒士陷入矛盾，一方面赞赏“义”，一方面又叹穷、哭穷。佛家视金钱为罪孽，归结为空、虚。这些传统的经济思想和伦理道德观念深深影响着后人的商业观念，使人们对待金钱的态度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金钱至上，决定社会地位的高低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业文化对社会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影响着人们的价值取向。商品经济的发展使金钱能改变人们的生存状态，甚至可以部分地取代特权。“金多众中为上客”（张籍《贾客乐》）反映了商人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在唐代，商人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拥有大量的财富为他们改变自身处境提供了可能，金钱在商人进军仕途和获取更高利润方面起了关键作用。元稹《估客乐》中的那位商人致富后，来到长安城，“先问十常侍，次求百公卿”。上至朝廷权贵、皇帝宠臣，下至县胥小吏、无名小卒，无一不是商人贿赂的对象。他们“高赀比封君，奇货通幸卿”，穆宗时，“商贾胥吏，争赂藩镇，牒补列将而荐之，即升朝籍”。[1]许多商人将手中的财富作为通往仕途的一把钥匙。

财富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人们的社会地位，如初唐大臣马周年少时西游长安，“宿于新丰逆旅，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周”。[2]马周因贫穷而遭受客店老板的冷漠对待。市井细民如此，尊贵如皇帝者也不例外，不免艳羡财富拥有者，当时京师巨富王元宝，可以随意遏见皇帝，唐玄宗认为：“至富可敌贵，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故见耳。”[3]商人由富而不贵到由富致贵，一方面说明了商人地位的提高，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凸显了金钱的重要性。

（二）对金钱功能的揭露与批判

“随着商品流通的扩展，货币——财富的随时可用的绝对社会形式——的权利也日益增大。”[4]金钱观念不断波及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的生活也离不开财富，此种社会现象必然引起文人的关注。首先，一些作品直接把批判的矛头指向金钱。应该说，自古代城市商品经济发展以来，批判金钱的文学就逐渐产生，从未间断过。晋鲁褒《钱神论》是讥刺日益增大的货币权利和存在于整个社会的货币拜物教现象的文献。经济学家叶世昌指出：“鲁褒用愤世嫉俗的语言，对货币权力和货币拜物教作了有力的揭露和鞭挞，但他只是描绘了钱能通神的社会现象，没有进一步分析钱何以能够通神的问题，好像货币威力是天生的……在封建社会中，货币权力并不是唯一能左右一切的权力。”[5]文章重在议论其消极作用，为其批判现实的目的服务，而忽略了金钱在商业流通领域中的积极作用，不免有失偏颇。

唐张说《钱本草》一文，以药物为喻，委婉巧妙地批判了金钱：

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寒、解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贫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6]

张说是开元盛世的著名政治家，长期当国秉政，深知应该如何对待货币及其正负效益。所以这篇文章持论较为公正理智，虽然是游戏笔墨，句句以钱比药，并不牵强附会，没有嬉笑怒骂，只是冷静地剖析利弊得失，扣住中药常有两面性来隐喻金钱的两面性。肯定货币对国家、社会和贤达之人是有利的，认为货币所代表的财富以均平为佳，不平则乱生。取之有道则可，取之非礼则伤。金钱财物，有聚有散，贵在流通。对待金钱应采取道、德、仁、义、礼、智、信七条原则。这是十分辩证的金钱观，比起简单的诅咒，态度要积极全面得多。

许多人也认为钱是祸胎，财多招灾。如陆龟蒙《黄金二首》其二云:“平分从满箧，醉掷任成堆。恰莫持千万，明明买祸胎。”另罗隐《钱》诗云：“志士不敢道，贮之成祸胎。小人无事艺，假尔作梯媒。解释愁肠结，能分睡开眼。朱门狼虎性，一半逐君回。”[7]此诗以人们对待金钱的态度为衡量标准，将人划分为两类：志士与小人。

（三）嫌贫爱富——金钱对人们日常交往的影响

金钱观念对时人社会生活影响深广，许多人日常交往中唯金钱至上，诗歌中有多处反映，如杜甫《贫交行》一诗感慨：“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孟郊《伤时》诗云：“古人结交而重义，今人结交而重利。有财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7]明确指出了商品经济对人们价值观的侵蚀。人们不再以经商为不光彩之事，争相加入此行列。更甚的是，金钱的魔力也侵蚀着人们的家庭生活。王梵志《吾富有钱时》一诗对此种情形进行了详细刻画：

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与吾叠袍袄。吾出经求去，送吾即上道。将钱入舍来，见吾满面笑。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邂逅暂贫时，看吾即貌哨。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

此诗用特写镜头,将人们在金钱面前的种种丑态描绘得活灵活现。让人不禁联想起苏秦的故事，苏秦在不遇时为嫂所轻，及功成名就回家时，其嫂又殷勤相迎，前后判若两人。[8]

以清高自诩的文人也不得不承认金钱的力量，“贫来争耐鬼揶揄”（徐夤《咏怀》），“病觉离家远，贫知处事难”（李昌符《与友人会》）。朋友相聚本是件高兴的事，主人却因无钱沽酒而陷入尴尬状态。“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高适《别董大》之二）生活需要一定的物质保障，金钱是不可或缺的。在贫苦窘迫的时候更能体会到钱的重要性，正如韦庄《潜兴》诗云：“乱来知酒圣，贫去觉钱神。”当然，也有一些人甘于守贫，不愿被金钱主宰，杜牧《题桐叶》诗云：“钱神任尔知无敌，酒圣于吾亦庶几。”[7]

（四）富贵或贫贱者，殊途同归

有人认为富贵或贫贱者最终都殊途同归，不免一死，孟郊《达士》诗云：“倾产取一醉，富者耐贫何。君看土中宅，富贵无偏颇。”卢仝《叹昨三首》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有钱无钱俱可怜，百年骤过如流川。”[7]

二、多元化财富观背后的矛盾心态

人们持有不同的金钱财富观，文人对待金钱，一方面哭穷，为穷所困，一方面又轻视金钱。他们半自嘲半嘲世的表述中透露着正统文化力量对新兴文化观念在社会各阶层的渗透和蔓延无可奈何的态度。盛唐时期，士人虽不乏以天下为己任的进取精神，同时受商品经济发展的影响，也向往功名富贵。中唐儒学呈现出复兴之势，却无力将人们的富贵之心剔除。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渴望过富足的生活，所以古代民间才产生了送穷鬼的习俗。姚合《晦日送穷三首》诗云：

年年到此日，沥酒拜街中。万户千门看，无人不送穷。

送穷穷不去，相泥欲为何。今日管家宅，淹留又几时。

古人皆恨别，此别恨销魂。只是空相送，年年不出门。

从诗句可以看出，大多数人都想摆脱贫困，祈求改变穷苦的命运。

一面是为穷所困的无奈，一面则是大把挥霍金钱，生活奢靡。诗中对此种现象进行了揭露批判，同时，诗人也对骄奢行为加以劝诫。如邵谒《金谷园怀古》诗云：“在富莫骄奢，骄奢多自亡。”[7]大家不约而同地以石崇为前车之鉴，劝诫在富者不要重蹈覆辙。对于商人而言，勤俭能够节约资本，为进一步扩大规模提供资金保证。唐代商人对此似乎还没有充分的认识，部分商人致富后，纵情声色，挥霍无度，如巨商王元宝的家以金银为壁，用钱铺地，时人称其家为“王家富窟”。[9]

从本质上来说，财富、金钱本身无所谓善恶，善恶之根在于人。运用之道亦在于人。以马克思·韦伯的一段精彩论断结束本文，他在论述清教徒的财富观时这样说道：“仅当财富诱使人无所事事，沉溺于罪恶的人生享乐时，它在道德上方是邪恶的；仅当人为了日后的穷奢极欲、高枕无忧的生活而追逐财富时，它才是不正当的。但是，倘若财富意味着人履行其职业责任，则它不仅在道德上是正当的，而且是应该的，必需的。 ”[10]

[1]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42)[M].北京:中华书局,1956:7812.

[2]李昉,等.太平广记(卷164)[M].北京:中华书局,1961:1192.

[3]李亢撰,萧逸,校点.独异志(中)[A]//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933.

[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51.

[5]叶世昌.古代中国经济思想史[M].北京: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3:109.

[6]董诰,等.全唐文(卷226)[M].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影印本:2281.

[7]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8]司马迁.史记·卷69·苏秦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262.

[9]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85.

[10]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北京:三联书店,198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