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麟淋 黄 瑾
(1.毕节学院 贵州·毕节 551700;2.贵州民族大学 贵州·贵阳 550025)
基督教在黔西北的传播始于20世纪初,对黔西北社会带来深远影响。黔西北从地理位置来说是指位于贵州省西北部地区。从行政区域来说包括贵州省毕节市所辖地域和六盘水市的水城特区和六枝特区。黔西北是一个多民族地区,主要的少数民族有彝族、苗族、回族、白族、蒙古族、布依族、仡佬族等,各民族大杂居小聚居。据《贵州省志·宗教志》 (2007年版)清代以来主要教堂分布表统计,总计黔西北地区基督教教堂共375座,占全省教堂总数近70%。黔西北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民族宗教局宗教科负责人介绍,据2010年9月统计,威宁登记在册的基督教徒有58300人,受洗的有30000多人,教堂有99处,登记发证的有44处,分布于29个乡镇。其中内地会有33个教堂,循道公会有19个。威宁是基督教内地会和循道公会在黔西北的传教重地,在国内乃至国外都有影响。
黔西北的内地会,从1899年在织金建立白马洞教会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共有50年的历史。它影响大,涉及范围广,主要分布在威宁和赫章,其次是大方、纳雍和织金等县的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内地会在黔西北最著名的教堂是葛布教堂,并成立为一个教区,各堂口主要分布于赫章、威宁、水城的部分乡镇,其次还有云南彝良、镇雄等地。循道公会系英国“差会”组织,是基督教(新教)中的一个派别,创始人是英国人约翰·卫斯里,凡是从他这里发展起来的教会,就称为“卫斯里宗”。传入我国的“卫斯里宗”教会,有英国系统和美国系统两个差会。英国系统有:美道会、有美会、圣道公会、循道会等;美国系统有:美以美会、卫里会、监里公会等。后来,属英国系统的统称“循道公会”’;属美国系统的统称“卫里公会”。由英国传教士柏格里传入滇东北、黔西北苗族地区的基督教,就是称之为“循道公会”的教派。循道公会在我国曾先后建立有宁波、温州、华南、华北、湖北、湖南、西南七个教区。西南教区的范围包括云南的昭通各县的大部分地区,四川的高县、珙县、祁连三县苗族聚居的地区,贵州威宁苗族、彝族聚居的地区[1]。
关于基督教在黔西北的传播,已经有东人达先生的《滇黔川边地区基督教传播研究》作了详实的研究,关于基督教对黔西北社会和文化的影响已经有张坦先生的《“窄门”前的石门坎》的深刻分析。本文想探讨的是基督教在黔西北苗彝地区传播的族群性基础。
族群性主要是指一个族群与其他族群的区别性方面。族群性既有族群相区别的心理特质和文化特征,又有着保持族群边界的族群意识。族群性基础即一个族群接受其他族群文化的心理特质及文化因素,包括长期社会历史因素模塑的族群性格和长期积淀的族群心理以及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文化特征。
黔西北受基督教影响程度最深、范围最广的族群是苗族中的大花苗。杨汉先先生对“大花苗”名称的来源问题作了探析,他认为“大花苗”来源于汉族对这一族群的称呼,但时间不长,出现这一称呼不过一百五十年;最先出现大概是基督教圣道公会传道牧师在发表游记的册子上使用,之后才进入汉文史志[2]。以杨先生观点当以语言、服饰为大花苗得名之来源,语言、服饰乃大花苗与周围黑苗与小花苗等支系之族群分界。
基督教能在黔西北大花苗中广泛传播,许多学者做了归因分析。张坦先生认为由于恶劣的生存环境、受苦受难的社会环境以及极端贫穷的生活处境,这种种的原因造成大花苗希望有人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恰好扮演救世主的基督教内地会和循道公会在内地的传播顺势而入,使得基督教对当地苗族社会生活和文化教育产生极大影响,使之发生了巨大变化[3]。东人达也认为苗族接受基督教与其在社会结构中处于社会最底层、生活困苦有至关重要的关系[4]。李德虎从苗族历史的变迁分析了苗族现实贫困的根源、精神的痛苦和信仰的危机,在这种大的背景下,苗族皈依基督教具有必然性[5]。
当然,苗族悲惨的迁徙史、极其艰辛的生存环境、极度贫穷的生活处境,只是大花苗接受基督教的一个必要条件,还有一个必要条件是基督教传教策略的本色化,也称本土化、民族化。基督教内地会创立者戴德生就主张本色化。内地会选派传教士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学会本土语言、了解本土族群的风俗习惯以及族群性格特点等。“戴德生规定内地会的传教士必须穿中国服装,吃中国当地百姓的饭菜,以消除中国百姓对他们的隔阂,便于接近群众,开展传教工作。戴德生本人在创建内地会之前为传教需要就身着中国服装,将头发染成黑色,按清朝习惯剃头留辫。内地会正是采用了戴德生的这些办法,赢得了许多中国信徒”[6]。循道公会在黔西北威宁石门坎地区传教也同样采取这种策略,柏格里身穿苗族服装,说苗语,与苗族同吃同住等赢得苗族群众的认同。
此外,由于大花苗长期处于社会结构中最底层,物质生活短缺、经济匮乏、处于政治边缘和受其他族群歧视的境况,因此他们形成了听天由命的宿命观,陈浩《八十二种苗图说》记述大花苗性格为“性憨而畏法”[7],这种社会处境和族群性格为基督教的传入尊定了社会基础和心理基础。
彝族皈依基督教与苗族大有不同。苗族内部处境一致,处于同一阶层,比较均质。彝族社会阶层结构比较明显,有农奴主和平民、农奴之别;有黑彝和白彝之分。阶层不同,皈依基督教的动因也不同。在传教士眼中,彝族是被当作若干族群来看待的。诺苏的“诺”,彝语为“黑”,“苏”彝语为“人”,诺苏是一个崇尚武艺的族群。吐苏的“吐”,彝语为“白”或坚守,吐苏是善于农耕的族群。“葛”为“工匠”之意,“泼”为“族”或“群”之意,“葛泼”即为“匠人”之意。这几个族群接受基督教的动因是不同的。诺苏接受基督教更多的因素是跟当时社会大背景有关;而吐苏、葛泼与大花苗处境相似,社会地位低,生活条件艰苦,更多的因素是追求一种超验的思想。
清朝改土归流后,废除了土司制度,彝族土目受到汉族流官的管控和剥削,基督教在内地具有传教特权,彝族上层迫于教会势力和清政府的统治,为了寻求教会的庇护而投靠教会或与教会积极合作,如石门坎教堂地皮就是当地土目安荣之无偿赠予的。《柏格里日记》记录了土目老七的故事:老七先前无论如何都不参加教会,说“宁可掉脑袋,也绝不皈依基督教。”但迫于教会的势力和来自清政府的压力,他热情接待了柏格里一行,还召集苗族人来听柏格里传教。后来因为一桩官司,请教会从官府把他营救出来,条件是申请加入基督教会[8]。可以说基督教在部分彝族人中的传播是自上而下的。彝族自古以来有崇拜祖先的传统,祖先崇拜是彝族传统宗教的核心。佛教和基督教多次与四川凉山诺苏人的崇祖宗教发生碰撞,最后都以放弃传教告终。在《柏格里日记》里,柏格里把在凉山诺苏中布道未取得任何效果而遗憾的心情记录了下来。而黔西北、滇东北诺苏为何又接受基督教了呢?主要还是社会大背景下诺苏人不得不妥协的结果。当时,中央政府难以制约凉山,因而凉山诺苏的宗教信仰才不受外来宗教的影响。进入中国封建王朝体制下的黔西北、滇东北的诺苏人,在有着中国清朝政府支持背景下的基督教强力影响下,诺苏上层为了获得教会的庇护不得不做出适当的调整,接受了基督教的教化。而诺苏人包括彝族的若干支系的族群共性是刚强而对主人忠心。《百苗图》、《贵州通志·卷之七·风俗苗蛮》、《大定县志》、李宗昉《黔记·卷三》等志书这样记载彝族性格:性恋主,即酷虐之不敢贰。善造坚甲、利刃、镖枪、劲弩,畜良马,好射猎,习击刺,故其劲为诸蛮魁。从这些族群性描述可以看出彝族人好战、刚劲、对主人非常忠心,这些族群性决定了彝族社会上层信仰动摇下层必然跟着动摇。
黔西北、滇东北的彝族近代以来有黑彝、白彝、干彝、红彝的汉语称呼。黑彝、白彝(又称黑诺苏、白诺苏)是按血统来源在彝族内部的区分。黑彝是大姓,土司、土目多数是黑彝。干彝和红彝是按所从事的职业进行的划分。干彝中多数是篾匠,红彝中多数为铁匠。这两个族群的社会地位较低。等级低下的彝族人和大花苗处境差不多,大花苗通常跟这部分彝族人大杂居小聚居,长期交往中相对来说比较了解,宗教信仰相似,都相信万物有灵和崇拜祖先,只是习俗、语言、服饰有明显的边界,族群之间相处,互相尊重、互相了解的情况相当多。同处于下层社会的彝族人和苗族人处境相似,处于底层的彝族人看到苗族人信仰基督教带来的好处,自然受到影响而接受基督教,当彝族社会上层迎接基督教,他们自然就大规模皈依基督教。
黔西北基督教内地会和循道公会传教区域内都分为彝族教堂和苗族教堂。原因是彝族和苗族相对聚居,语言是最明显的族群性差异,因为族群之间语言不通,为了传教的方便,分别创立了彝族教堂和苗族教堂。内地会的葛布教堂是以苗族教徒为主的教堂,结构教堂是以彝族教徒为主的教堂,内地会以这两个教堂为中心向黔滇川边境范围传播。循道公会传教区域内,同样划分为彝族教堂和苗族教堂,威宁四方井福音堂是彝族教堂,石门坎福音堂是苗族教堂,这两个教堂是循道公会最有名的两个教堂。
综上所述,基督教本色化的传教策略,致使基督教能在黔西北大花苗中广泛传布,从而对大花苗的社会文化生活产生深刻的影响。基督教在彝族中的传播是在改土归流后,彝族土目统治受到中央王朝的威胁和限制,基督教传教权利在中国内地合法化,享有特权,彝族上层屈于教会势力,接受基督教是权力博弈的结果。
[1]华方田.黔西北苗族地区的基督教传播及其社会历史背景[J].贵州大学学报,2009,(6).
[2]杨汉先.大花苗名称来源[C].吴泽霖,陈国钧等.贵州苗夷社会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3]张 坦.“窄门”前的石门坎——基督教文化与川滇黔边苗族社会[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09.
[4]东人达.滇黔川边基督教传播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5]李德虎,薛 景.清末贵州石门坎苗族信仰基督教原因浅析[J].贵州民族研究,2007,(2).
[6]段 琪.奋进的历程:中国基督教的本色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7](英)塞缪尔·克拉克,塞姆·伯格里.在中国的西南部落中[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09.
[8]伯格里等.在未知的中国·伯格里日记[M].东人达等,译.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