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来华
中国特色舆情理论研究及学科建设论略
王来华
(学术主持:复旦大学童兵教授)
由执政党和大众传媒不断推动舆论引导和舆论监督是我国近年新闻舆论工作的重要亮点。对舆论现象的关注和舆论原理的应用,呼唤学者们对研究舆论学基础理论的热情。本期舆论学研究专题,旨在推动对有中国特色的舆论学研究的深化与创新。研究中国舆情学的知名学者王来华教授对中国当下舆情的特征作了全面的描述,重点分析了舆情研究的相对独立性;青年学者周葆华副教授对社会化媒体时代中国舆论研究的核心议题和创新路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两篇文章不乏深刻和独到的见解。
有中国特色的舆情研究和舆论学基础理论研究是一个有着广泛学术空间的新学科。在研究中间,其中的一些看法存有不尽一致之处,是难免的,相信不同见解和看法的讨论,是推动中国特色舆论学建设的动力之一。比如本期发表的论文中,关于舆情研究是一门“政策服务学科”之类的提法,未必人人赞同。我们期待我们的栏目能够张扬百家争鸣的学术之风。
本文着重阐释了当前舆情理论和实践研究话语体系所具有中国特色的三个主要体现。一是对舆情现象的概念解释,以中国传统话语语境下舆情词语的历史使用涵义为基础,主要吸收了民意概念解释的相关内容,是舆情理论和实践研究的重要开端;二是在论述舆情与舆论两个概念之间异同的基础上,阐释了舆情研究的相对独立性,强调了这种独立性是舆情理论和实践研究得以开展并不断完善的重要支点;三是对舆情理论和实践问题的研究以及为党和政府提供直接的舆情信息汇集、分析、研判,使其成为了维护和推动民众与党和政府工作之间利益联系依存性和建设性的一门政策服务学科。
中国特色;舆情研究;民意和舆论;学科定位
作为一门新兴社会科学分支学科,舆情研究在理论和实践的不同层次上都体现了当代中国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特色。在对舆情概念的解释中,舆情研究既直接参考了这个词语在中国传统话语语境中的历史使用情况,也吸收了重视现代民主发展与尊重民意的现实生活事实;迄今为止,舆情仍主要是流行在中国大陆的一个社会政治概念,对舆情与舆论这个概念和研究范畴的讨论,既考虑到它们之间的分隔,也考虑到它们之间的相互融合,突出了舆情只是作为民众的社会政治态度,指出了它与来自官方、媒体舆论之间的明显差异。这种正常的“切割”是标榜新闻自由的一些发达国家还没有做到的;舆情研究关注民众与国家管理者之间利益联系这一学科研究的本质内容,在理论和实践的不同方面搭建起民众与国家管理者之间的利益诉求沟通“桥梁”,使之成为直接服务于党和政府公共政策等决策服务的政策服务学科,具有明确的社会政治服务对象,也体现出其鲜明的中国特色。
一
舆情这个概念,在笔者2000年前后开始着重研究它时,甚至还称不上一个学术性概念,围绕这个词语在以往和当时都没有理论上的系统阐释,只被看作是中国话语中的一个词语而已,相关的词语解释也一般化。如,《新华字典》对舆情的词语解释是“群众的意见和态度”;《辞源》则解释为“民众的意愿”。《辞源》中指出,“舆情”这个概念最早出自南唐诗人李中(大约920-974年在世)所作《献乔侍郎》五言长诗中“格论思名士,舆情渴直臣”一句。面对社会现实与舆情学术范畴研究的双重需要,如何在学术意义上定义舆情,从一开始便成为了笔者及研究团队①面临的一个重要任务,是作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新兴交叉学科的舆情研究的理论认识起点。
那么,怎么重新定义舆情?首先的一个视角,是先了解舆情这个词语在中国历史上使用的例子,了解其带有中国传统性的基本含义。“舆”字在春秋末期出现,它本指车厢,转意为车。舆与人连用,称为“舆人”,原指造车匠,后指与车有关的那些普通人等,“舆人”因此取得与坐车官吏相对应的各类普通百姓的广泛含义。“舆者,众也”。(《左传·僖公二八年》)是当时对“舆”及其延伸使用词语的一个权威性定义。接着,又出现了“舆人之诵”、“舆人之颂”、“舆人之谤”、“舆人之谋”等说法,是对“舆”一词使用的扩展。舆情这个专门词语在中国历史文献中出现得比较晚,不过,《辞源》中的解释并不正确。2005年,在由笔者主持承担的一项国家社科规划重点项目的研究中,相关学者提出了“舆情”一词最早使用的例子是唐昭宗乾宁四年(公元897年)的一个诏书,而不是南唐诗人李中的诗句,并得到了相关文献的证实。②至清代,舆情这个词语一直在中国话语中频繁使用,其基本意思也一直比较清晰。在笔者的研究团队中,一位专门研究舆情学说史的学者曾初步整理了清康熙时期舆情一词的使用,指出康熙帝对舆情一词的使用分别涉及到“民众”、“民众的疾苦”、“民众的态度”等含义。③这个角度与民声、民心、民情等解释相互通联。对舆情词语的重要使用,也是中国几千年来封建主义“民本”思想的具体体现。
舆情到底是作为一种百姓生活疾苦的话语反映呢?还是作为百姓民生问题再加上相伴的社会政治态度的更广泛内容的话语反映呢?在当代社会生活中,要回答这样的问题,需要从另一个认识视角做出判断,即,在确定了对舆情这个从中国古代语境中传播下来词语的一般性认识后,参考其与相关概念(如民意、舆论等)的联系,对舆情现象做更加明确和富有现代性的学术定义。其中,在此过程中,民意概念的普遍使用和概念解释所产生的借鉴力则更大一些,这让舆情研究的学者们很容易在看到舆情的历史使用情况后,把它与民意的概念解释挂起钩来。这就形成了对现代舆情概念做出学术解释的一个正常的思想脉络。
在借鉴现代民意概念的阐释中会发现,尽管从舆论学、社会学、社会心理学、政治学等不同学科去定义民意概念时,大家的意见不完全一致,可是,在有差异的各种定义中,民意概念一般地多被看作或解释为来自公众对社会事务的态度表达,此中包含了:态度表达主体即公众、态度表达对象即社会事务以及要表达的态度本身等三个最基本的东西,它们构成了这个具有一定共识性认识中的不同要素。例如,美国政治学者韩念西(Bernard C.Hennessy)对“民意”一词的定义是:民意是由显著多数的人,对一般重要性的问题,所表达好恶的综合体。④这个定义比较简略,学术味道很浓厚。它的要素就包括了显著多数的人(即表达主体)、一般重要的问题(即表达对象)和表达的好恶(要表达内容本身)。这样看,学者们对民意的解释与前述舆情词语的一般性解释很接近。
再深入一些地观察舆情与民意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关联。在18世纪的法国,卢梭首次提出了公众意见(Opinino publique)的概念。在英语系国家,公众意见(public opinion)一词出现于1781年,这是据《牛津英语大辞典》介绍的英文最早时候。不过,围绕民意的实践活动则开展得更早,在古希腊,雅典的民主政治曾得到过很大的发展,“大多数人意志”作为一种“正义”⑤就曾受到重视。到了20世纪,民意概念的广泛使用以及民意思想的普遍推广,则与民意调查或民意测验的的普及密切相关。美国的乔治·盖洛普(George Gallup,1901-1984)于1933年开始尝试民意测验后,于1935年10月成立了美国民意测验所(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Public Opinion),到 20世纪30年代结束时,盖洛普民意测验所已是根深蒂固。随后,以发展民意调查为主要内容的民意理论和民意调查理论一直受到追捧。到了21世纪的今天,更有“协商式”民意调查方法的出现和推广,标志着民意研究的新发展。
西方学者一直以来给民意下定义的具体情况又如何呢?20世纪,被西方社会称为“言必称民意的时代”,尽管实际的情况复杂多变,可是,人们总是把民意的话题与所谓的民主联系起来。对此,有的学者称之为民意“概念的不确定性”或者“民意——概念的吊诡”,⑥并把民意简约地解释为:具有民主政治价值意义的“民意”,简单而言就是“公众的意见”(public opinion),也就是较正面的人民群众的集体意见表达。可以说,“民意”乃指对于一个重要的公共议题上,相当数目的一群公民主动发表,并且透过理性思考后的看法。⑦韩念西(Bernard C.Hennessy)在其1965年所著的《民意》一书中,还曾指出,在意见的表达上,字词、口语的、印写的,是表达意见的最普通形式。有时候,手势,如握紧拳头、高举手臂,或来自群众的嘘声,都足以表达愤怒、尊敬、蔑视的态度。⑧现在,也有学者这样地定义民意,“民意是人民对有关自身利益的社会问题所形成的一致意见,体现为人民的精神、愿望和意志的总和,又称民心、公意、公共舆论、公论等,具有坚实的真理性。它分布在一个城市、县区以至全国各个地方,能够被民意测验的量度(60%-70%以上)所证实。”⑨除了以上这些比较突出的民意概念定义外,还有一些其他西方学者提出过比较明确和影响较大的民意定义,如:民意是政府以外的人们,对全国关心的事物自由公开表达的意见,且这些人要求它们的意见有影响、决定政府行动、人事或结构的权利;民意,乃是团体中的一群个人,在经过思想交流之后,对某一事件所汇集的各种意见;民意指的是政府发现要谨慎注意的许多私人意见,等等。⑩
如果把过去和现在学者们对各类民意概念的解释综合起来,可以发现,大家对民意的概念解释具有以下三个基本相同的特点:第一,是指来自民间或非政府机构的个人、团体和公众的意见,含公开和非公开的意见;第二,阐发意见的对象通常是与提出意见者相关的社会事物、事件和问题等;第三,在意见的阐发方式上具有多种形式。笔者认为,从以上这三个基本相同的特点看,民意概念的解释者们大都坚持了一种比较广义的看法,即民意的内容构成、阐发对象和表现形式等方面都具有相当的广泛性和开放性。显然,这种对民意的广义认识没有清楚地划分其具体范围,因为范围过大而使具体界限变得相对比较模糊,至少是在内容和阐发对象的分类方面没有很清晰的界限,甚至把来自民众在政治方面的重要态度与一般诉求表达混同在一起了。
显然,对民意概念本身以及相关问题的这些了解,给了我们解释舆情概念的种种启发,“指点”着我们在对舆情概念作出解释时,努力找寻富有特色的视角和合适的话语。
正是沿着这样的一个基本脉络,在2003年由笔者主编的国内首部专门研究舆情范畴的专著《舆情研究概论——理论、方法和现实热点》对舆情概念的解释是:舆情在狭义上是指在一定的社会空间内,围绕中介性社会事项的发生、发展和变化,作为舆情主体的民众对国家管理者产生和持有的社会政治态度。如果把中间的一些定语省略,舆情就是民众的社会政治态度。(11)这个定义也考虑到了表达主体、表达对象和表达内容本身,只是对主体、对象和表达的内容作了一些具体的改变,还增加了诸如“社会空间”等环境因素。同时,这个舆情概念的基本解释在界定什么是舆情本身或者“要表达的内容”这一点上,又有着三个较突出的“考虑”:一是,考虑如何把要表达的内容本身说得最清楚?二是,考虑要表达的内容中最核心部分是什么?三是,考虑要表达内容本身的“边界”或“范围”在哪里?从“舆情是民众的社会政治态度”这个更为简略的解释看,以上这三点都得到了实现。
到目前为止,已经接受从民意的角度看待现代舆情现象并作出概念解释的学者还是很多的。例如,2007年知名舆论研究学者丁柏铨教授曾撰文指出,“舆情即民意情况,涉及公众对社会生活中各个方面的问题尤其是热点问题的公开意见(外露的部分)或情绪反应(既可能外露又可能不外露的部分)。它是社会脉动和公众情绪的自然而然的流露和体现。”(12)丁教授甚至评价过笔者曾经提出的舆情作为民众社会政治态度的定义,他说:“这一定义在考察舆情主体与客体关系的基础上,将舆情界定为民众的社会政治态度,从而抓住了舆情内涵的核心部分。但它在强调舆情的主要内容或主要方面时,仅限于民众对国家管理者的社会政治态度层面,似乎有所不妥。”(13)到2013年,丁柏铨教授在阐释舆情存在和发展的规律时,再指出:“作为民意,舆情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因素的共同影响和制约”、“舆情与社会普遍心理密切相关,有着丰富的社会心理内涵”。(14)又例如,自从中央有关部门开始大规模开展舆情信息汇集分析工作以来,舆情作为民众社会政治态度的看法也被有关舆情信息工作的广泛接受,并与舆情信息工作的实际密切结合起来,“舆情信息工作要在具体或微观工作层面上体察民众情绪,倾听民众呼声,了解民众意愿,及时准确地向国家管理者提供决策依据”,(15)这个基本观点直接与现代舆情解释相互呼应。
概括而言,笔者对舆情现象做出的现代概念解释,没有脱离中国历史上舆情词语使用的本意,同时,又力图从现代民意研究中直接吸收营养,与现代民意的解释建立起一种内在联系,尤其是将舆情与民意概念之间的共同点突出出来,继承了中国传统话语语境中的历史事实和民意研究的相关重要思想,这就为舆情研究形成自身的中国特色奠定了话语语境和思想延续上的坚实基础。由此可见,现代的舆情概念定义,还应该是一个既符合历史情况又符合现代生活情境的解释,体现了相关学者们对现代民生基础上的民声、民心、民情的努力把握,最终形成了一个构建包含舆情理论和实践研究完整一体的舆情学科建设的认识开端,并且,还可以被看作是构建中国民声、民心、民情问题研究富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一种积极尝试。
还有一种情况需要提及,由于过去很长时间极“左”思想和行为的不良影响,民意的概念不论是在学术讨论中还是在实际使用方面,都曾受到过直接并严重的阻碍,而同时,舆情在中国历史上出现后,曾经长期使用至今,在中国话语体系中影响很深远,尤其是在互联网特别是新媒体普及后,包括网络舆情等用语在内,舆情概念的使用就更多了起来。到目前,民意概念的使用已经顺畅了很多,在此时,研究者们一直注意对现代舆情解释上的认识“创新”,突出舆情概念解释的“新意”。
二
探寻舆情与舆论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异同,在对舆情范畴开展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的研究开始就会遇到。认识舆情与舆论、民意等概念之间的异同点,特别是在舆情与舆论之间做一个合理“切割”与随后的“搭桥”,对于舆情研究同样重要,这是深化舆情范畴研究以及最终推动其形成一门新兴交叉学科的重要支点。
笔者曾在几次有关探讨中提及这两个概念之间存在的差别。如在《论网络舆情与舆论之间的相互转换及其影响》一文指出过:对舆论的解释,一般有广义和狭义的定义区分。舆论在广义上是指“公众意见”,听起来与民意或舆情相差不多。有不少舆论研究学者从广义上定义舆论概念时,多使用公众的意见、态度和看法等说法,而从狭义的角度定义舆论概念时,一些学者则强调舆论在作为“公众意见”的同时,又强调它是公众的“公开意见”。(16)由此,“公众”和“公开”的含义被结合起来,从而对其基本内容做了范围更小的限定。如有学者直接指出舆论是一种“议论形态”,(17)是公众的公开言论,“作为舆论,必须是冲口而出、公开表达的意见。”(18)针对这种广义与狭义的舆论定义,笔者曾接着指出了舆情与舆论之间的差异,如狭义上的舆情和狭义上的舆论概念相比,具有相对明显的差异,并表现在几个方面。第一,舆情作为民众的意愿,包括了公开和不公开的两个部分,只要是民众所想的,不管他说与不说,都是舆情。在这一点上,它们与舆论的广义认识有些类似,而与其狭义认识有很大不同;第二,舆情作为民众的意愿有自身的社会心理活动构造,是舆情研究的侧重点,而舆论尽管也强调公众意见的社会心理特征,但是,它更多地关注这些意见的传播过程及其后果,这也是舆论研究愈加靠近有关传播学研究的要因之一;第三,舆情是指直接来自民众的“心声”,侧重于民众具有的情绪、意见、价值判断和愿望,而舆论则可以被区分为政府部门、媒体(甚至有操纵的情况)和公众等不同类型的舆论,在这一点上,舆情与舆论之间的概念区别就更加明显一些。
特别需要强调,在过去、现在以及今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来自政府部门、媒体等机构的“舆论”,一直是整个中国舆论生态中一种比较特殊的生长物,它们与所谓公众舆论理论中原旨性解释的舆论现象之间区别或大或小,而一致或融合起来的难度却可能很大。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是“两个舆论场”的说法和讨论。南振中先生“很早就注意到,在当下中国,客观存在两个舆论场。”(19)一般而言,来自各种社会力量的声音或利益诉求表达具有明显的多元化发展趋势,尤其是在互联网以及移动新媒体广泛普及的基础上,各类社会舆论呈现出百家争鸣的繁荣状态,逐渐形成了不同的“舆论场”。实际上,这种情况甚至也会出现在惯于表白自己纯正新闻自由的西方发达社会中,网络上官方的声音也并不会与普通网民的声音完全相同。官方和民间的两个“舆论场”的存在本身是正常的,不完全重叠也是正常的。但是,如果这两个“舆论场”发生较大的偏离,甚至是对立,则既表明民众对国家管理者的社会政治态度出现较大的不认同、不信任状况,或许也表明民间舆论场出现了被操纵的问题,那就不怎么正常了。这个例证本身很好地说明了舆情与舆论之间在互联网时代中会出现更大差异的现实。因此,从以上这三个方面的异同看,舆情与舆论(尤其是狭义定义的舆论)之间是一种既相互不同又相互交叉的关系,就像两个交叉起来的“双钱”一样,交叉或者共通的部分是民众或公众公开表达出来的各类情绪、意见和愿望等。
丁柏铨新近对舆情与舆论之间的区别做出了更丰富的解释。其中,他首先指出了舆情与舆论“两者的主体有差别”,舆论的主体是“多元的,公众、新闻传媒乃至官方机构,都可以是舆论的主体,不同的舆论场域是由不同的主体形成的。”(20)
正是在认识以上这些差异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拨云见日般地看到舆情研究的相对独立意义和自身研究特色。就如同如何看待舆情与民意之间的差异一样,假如舆情与舆论变成了一个东西的话,舆情研究也就丧失了它独立存在的意义。当然,舆情研究始终不能离开舆论学研究,尤其在解释一些特殊社会现象时,把它们结合起来,其解释力则更大。例如,在网络舆情的演变过程中,深入审视网络舆情与舆论之间相互转换及其影响的关系,会发现:网络舆情既是网络外社会事项刺激产生的民众社会政治态度并被带到了网络上,也是受网络上传播的中介性社会事项信息刺激而随时产生的民众(主要为所谓“网民”)社会政治态度。但是,这两种情况下的舆情在不表达或诉求出来之前,它仍然是舆情而不是舆论。因为,这时候它们还“散落”或“深藏”于网民们心里,有可能是公众意见,但还不是公开意见。当然,网络信息传播的情况下,这两种舆情常常更快速地表达出来,并且迅速转化为真正的公众和“公开”的意见。于是,就实现了舆情向舆论的转化。再进一步看,这种相互转换的不断发生,会产生一种“舆情雪球”效应,形成对决策者的更大的压力和影响。在互联网环境中,“舆情雪球”现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它是网络舆情与舆论之间反复转换和相互推动的一种直接结果。大量的舆情与舆论之间相互转换现象的发生,表明了这种相互转换已经成为新媒体时代民意诉求发生和变化的一个带有规律性的现象。(21)而就舆情与舆论学研究之间的关联来看,还有一点值得强调,即舆论范畴的研究者们也重视舆论现象与政治因素的联系,甚至从学科范式的角度要求舆论研究应较多地体现政治方面的东西,从而发挥好舆论研究中“新闻对于民主的重大意义。”(22)尽管这种倡导并没有直接论及舆论因素与民意因素两者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把舆情的概念参合进来,可是,强调包含舆情或民意在内的新闻与民主之间的关系本身,其实是包含了如此的思想考量的。
三
舆情研究要说的“话语”,实际上是一门比较典型的政策服务学科的话语,有自己的特殊服务对象。
从舆情作为民众对国家管理者的社会政治态度这个定义角度看,这种以民众作为主体、国家管理者作为客体之间的社会政治态度联系,包含着利益关系,是利益关系促使民众对国家管理者的种种作为做出反应,把他们联系了起来。凭借对民众社会政治态度的直接观察、分析和研判,会发现种种利益联系本身和变动过程中的实际情况。因而,透过对舆情概念解释以及具体的研究操作,能够看出舆情研究对民众与党和政府之间利益联系的高度重视,表明了舆情研究从一开始就力求树立一种所谓“政策服务学科”的学科定位,使舆情研究的中国特色更加鲜明和突出了。
在现实的生活中,舆情总是依靠民众的利益诉求来“塑形”的。诸如住房、医疗、教育、环境等民生问题是否得到了很好解决?征地、拆迁、城管、小区居住环境恶化等具体难题是否得到破解?都会不同程度地“牵连”到具体民众的具体利益诉求。民众有利益诉求,而国家管理者作为民众利益实现过程的“代表者”,在职责规定、法律监督和精神指引等各个层面因素的推动下,会尽心尽力地帮助民众实现其合理的利益诉求。这就在民众与国家管理者之间形成了利益联系,并且,这种利益的联系是各类舆情发生和变化的本质。
进一步看,舆情是一种以民众和国家管理者之间对立与依存的利益关系为基础的社会政治态度,是这两者之间利益联系本身复杂性的一种表现。利益联系常常会扮演一致或不一致的种种角色,在一个相对比较长的时期内影响到利益联系的基本状态。因此,这种社会政治态度在本质上始终贯穿了民众与国家管理者之间不断变动的相互利益联系。在政治的范畴中,它们之间的相互利益关系,其主要方面应当并且可以经常性地相互依存,这是一个国家和社会稳定和发展的前提,更是一个国家人民生活幸福、稳定的前提。在任何一个正常的社会中,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并需要维持。这种依存关系实际上提出了主客体间要走向“一致”、“和谐”或“政通人和”的长久目标。
舆情研究正是从民众社会政治态度中发现和研判民众与党和政府之间利益关联的具体变化以及发展趋势,与党和政府的执政本身产生直接和具体的联系。在此方面,一个最好的例证就是舆情研究推动着有关舆情信息工作的不断发展。2004年国家有关部门正式成立了舆情信息工作部门,主要是为党和政府直接提供决策依据,这种依据大都采用宏观和微观角度并存的舆情信息形式,并通过建立“社会舆情汇集分析机制”,依靠有关制度保障,对这些舆情信息进行汇集、加工、分析、报送和反馈。(23)
舆情研究作为一门政策服务学科,其作用直接反映在舆情研究对微观舆情、宏观舆情、网络舆情、现实热点舆情、舆情思想演变等多种问题的高度重视和系统研究上面,这些研究的开展,突出地表明了舆情本身所具有的规律性和舆情研究本身所体现的中国特色。
第一,重视和开展对微观舆情的研究。民众对社会刺激事项背后的党和政府的情绪、认知以及行为倾向一般都会呈现出微观形态。舆情的主体是活生生的民众个人的聚合,诸多个人的社会政治态度聚合在一起后,再“集合”成小社会群体或大社会群体乃至更大社会群体的思想反映及其行为。在这个过程中,心理学意义上的个人性格特征、社会学意义上的社区性格以及各类社会人群具体的社会、文化背景,都会使舆情的表现精彩纷呈或复杂多样。这就是舆情研究中强调的微观性及其重要意义。具体舆情发生后被忽视或看不到,直到它成为影响更大的舆情现象时才会被发现,会使应对者丧失主动和及时应对的时机。笔者较早提出并逐渐深入阐释了有关“舆情危机”现象(24),与重视舆情的这种微观性特点的看法直接相关。从“舆情危机”的情况看,舆情的微观性又体现在许多不良舆情现象的发生甚至转化为不良或恶性社会事件的发端就在基层,与微观层面上的或地方基层党政工作部门的人员忽视、怠慢、推诿和不作为甚至刺激和激化矛盾直接相关。舆情研究抓住其微观研究的认识角度和方法,努力发现和研判倾向性和苗头性的舆情发生,可以为预防和及时应对各类突发性群体事件,维护社会稳定和促进社会和谐,起到积极和直接的作用。
第二,重视和开展对宏观舆情的研究。对宏观舆情的发现和研判,既符合舆情学术研究本身的需要,也符合直接服务于党和政府决策者的需要。那么,什么是舆情研究要重视和开展的宏观舆情现象呢?例如,依照舆情研究对民众这一主体的分析,其结构是由不同社会阶层、大的社会利益群体以及具体不同的生活群体共同构成的。(25)在一般情况下,这种结构在一个时期内具有相对的稳定性,直接受到一代人、一代人代际稳定变化的制约。不过,在中国经济和社会转型的快速社会变迁中,这种变化的情形会是另外一个样子,集中地表现在社会变迁中各类社会经济组织的分化、分解而造成的不同社会角色和不同利益群体的出现。于是,作为舆情主体的民众常常会出现一些分化的情况,而他们具有的社会政治态度也会因为其背后利益群体的各种影响而发生变化。由于中国社会快速变迁的巨大影响,也在代际之间的舆情主体演变上形成了巨大印记。如从所谓“50后”、“60后”、“70后”到现在已经成长起来的“80后”和“90后”这些不同年龄段的作为舆情主体的民众,因为他们经历的教育、就业、婚恋以及社会环境内外各类因素的不同,那么,他们作为舆情主体所持有的社会政治态度也会出现不同甚至很大的差异性。在当前,如何看待和预测“80后”和“90后”这些社会人群随着他们进入社会人口中主要部分时,其基本的或作为一个整体人群的社会政治态度会与他们的前辈有什么主要的差别?并且会对未来的国家管理者以及社会治理过程带来什么影响?都是着眼于认识舆情主体及其变化等社会人口更替对主体(或整体)舆情变化产生影响的更为宏观的研究课题。
第三,重视和开展对网络舆情以及其他热点舆情现象的研究。在网络舆情理论研究方面。例如,网络舆情研究是适应互联网技术和信息传播方式给舆论生态带来的巨大变化应运而生的,随着互联网的迅速普及和影响扩大,舆情研究者们对网络舆情的研究不断加深,特别是随着移动互联网以及微博、微信等新媒体手段的迅速普及,网络舆情对决策带来的约束力和影响力不断增大,已经成为了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舆情研究的最为重要的场域之一。从事多年民意研究的知名舆论学者喻国明教授曾指出:微博本质上是一个“个人媒体”,是个人向社会喊话、向社会表达的工具,它构成了一个社会场域的围观结构,极大提升了整个社会的信息透明度,实现了意见表达的均衡、多元,建构了对于真相追逐的公共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微博是促进社会健康平衡发展的一个重要手段。(26)当然,出于网民自律不足和情绪宣泄等原因,来自微博的声音同样也有不正常的情况。围绕这些情况,不少舆情研究学者开始利用大数据信息汇集分析手段,着重开展所谓微传播方面的舆情分析研究,使网络舆情研究在内容和方法两个方面都得到了深化。在这样的背景下,汇集分析网络舆情信息,对于直接服务于党和政府的大局、大势、大事,对于充分利用互联网发展,培育民众民主和法治素养,推动中国社会发展,均有很大益处。
包括网络舆情在内,对很多现实舆情热点的研究,也都直接体现出舆情研究发挥政策服务学科的特色。随着有关舆情基础理论研究的逐步深入及其所产生的理论指导作用,一些比较深入和富于特色的舆情热点问题研究被带动起来。例如,从舆情理论出发认识群体性突发事件,就是舆情基础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一个新的研究视角。(27)
第四,重视和开展舆情变动规律和舆情学说史的研究。对舆情发生变化规律的研究一直是整个舆情理论和实践研究中的一个核心内容。舆情现象纷纷杂杂,而其发生、变化和结束的具体过程究竟遵循一个什么样的逻辑线索,是了解舆情本身奥秘最具吸引力的地方。其中,在分析舆情结束状态时的规律性内容时,舆情研究曾借鉴过舆论学者们的重要学术观点。知名舆论学者刘建明教授曾提出,“舆论以转换形式走向消灭”,“舆论转换表现为一种舆论的削弱和另一种舆论的增长,前一种舆论在一定条件下被后一种舆论所替代。”(28)在这个意义上,响应一个刺激性社会事项影响的减退而发生的舆情表达趋弱的情况,与舆论这种转换很相似。不过,作为舆情,它走向结束,更多地先表现为一种“残留”,即把一些属于情绪和认知的态度部分残留在具体民众的心中,在一定的条件下会变成一个新的舆情的组成部分(29)。在目前,对舆情发生、变化和结束规律的研究正在频繁地出现在对微博舆情的分析中,诸如针对一个网络事件所出现的微博舆情,同样存在着反应初期、高潮和高潮的持续期、可能的反复期和结束期等情况。这些富有针对性探讨网络舆情现象变动规律的观察和研究,有助于透视舆情现象及其内含的复杂因素,对找寻相关工作对策大有裨益。要强调的是,舆情研究作为一门特色鲜明的政策服务学科,其基本定位是在着力探究舆情现象背后的各种发生和变化的规律性内容时,遵循社会科学研究本身的理性和科学性要求,为党和政府工作决策的直接和间接服务,努力把对党和政府工作决策的服务与为民众合理利益诉求的服务有机地统一起来。此外,舆情研究倡导避免“舆情危机”和推动“舆情支持”,是舆情研究在学术性地回答了什么是舆情之后,对这两种舆情的基本社会状态的再区分。其中,舆情支持背后包含的民众与国家管理者之间的依存性和建设性关系,是国家长治久安与民众幸福和谐的基本保证之一。在这个意义上,舆情研究这个新兴的和交叉性的学科,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应运而生和恰逢其时,与社会巨大变迁后要解决好各类社会矛盾和促进社会和谐的实际需要极其吻合。
对舆情思想演变和学说史方面的研究,则是完善这个学科本身的一项基础性内容。海外发达社会关于民意研究的学说非常丰富,为中国特色舆情研究提供了学习他人先进和积极学术内容的好机会。与发达社会民意范畴研究中对西方民主和民意思想的探究相仿,在对中国舆情思想演变的研究中,既需要研究舆情概念的使用历史,也需要了解舆情概念使用背后的中国社会政治思想的沿革。在对舆情与“民本”思想相互联系问题的相关研究就是如此。有学者曾指出,“传统中华文化思想里缺乏民主,民意不成为政治主流”,(30)这种认识就需要舆情思想沿革的研究者们予以必要关注。了解了这种判断,对于舆情而不是民意概念在中国历史上的“流行”原因,就会有更好的理解。对舆情思想演变历史的研究,还存在着如何探究不同民族、历史和文化之间存在的差异,深入了解和研究这些差异,将会使中国特色的舆情研究具有更加鲜明民族、历史和文化方面的特征,也会使舆情作为一种政策服务学科积淀起更加深厚的历史、民族和文化的底蕴。
注:
①指天津社会科学院舆情研究所,1999年10月建所至今,目前有研究人员12人,6人拥有博士学位。
②(15)(23)王晓晖主编:《舆情信息汇集分析机制研究》,学习出版社2006 年版,第1、13、15 页。
③张文英:《康熙时期对“舆情”的使用及其研究》,《理论界》2010年第9期。
④⑧⑩王石番:《民意理论与实务》,台湾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5 年版,第13、16、7—23页。
⑤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第312页。(转引自王来华主编《舆情研究概论——理论、方法和现实热点》,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2页)
⑥⑦魏宏晋:《民意与舆论——解构与反思》,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9页。
⑨刘建明等:《舆论学概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7页。
(11)王来华主编:《舆情研究概论——理论、方法和现实热点》,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32页。
(12)(13)丁柏铨:《略论舆情——兼及它与舆论、新闻的关系》,《新闻记者》2007年第6期。
(14)(20)丁柏铨:《自媒体时代的舆论格局与舆情研判》,《天津社会科学》2013年第6期。
(16)王来华:《论网络舆情与舆论的转换及其影响》,《天津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
(17)(18)徐向红:《现代舆论学》,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1年版,第110、115 页。
(19)人民网舆情监测室:《人民网评:打通“两个舆论场”——善待网民和网络舆论》,2011年7月11日《人民网-观点频道》。
(21)王来华:《“舆情雪球”现象:新媒体对民意诉求的强化》,《理论与现代化》2013年第3期。
(22)刘海龙:《中国新闻理论研究的范式危机》,《南京社会科学》2013年第10期。
(24)王来华:《政府如何应对“舆情危机”》,《决策》2007年第7期。
(25)(29)王来华主编:《舆情研究概论——理论、方法和现实热点》,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57—64、133页。
(26)参见霍文琦《140字:一个不可轻忽的虚拟世界》,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6月7日。喻国明教授的话,是在接受此次记者采访时说的。
(27)陈月生:《群体性突发事件与舆情》,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3、24页。
(28)刘建明:《社会舆论原理》,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148页。
(30)魏宏晋:《民意与舆论——解构与反思》,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2页(导读部分)。
〔责任编辑:御 风〕
Briefly Talk about the Chinese Way of Study on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 and the Course Building
Wang Laihua
The current study on the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 with Chinese way’s knowledge can be seen on the three aspects.The first,it can be seen on the notion explanation.Based on a Chinese historic use of the word of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the notion explanations also learn from the knowledge of the public opinion in western society.This notion explanation is an important beginning of the study on the public opinion in China.The second,it can be seen on the study of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notion of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 and the notion of opinion itself.Based on the study of the differences of these two notions,the independent study of the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 can be an important stand of the whole learning.The third,it can be seen on the use of the knowledge of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 in a specific services for the Party and governments in China.The services of the knowledge make the study of the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 become a course of policy-services study.
Chinese way;study on the public opinion and sentiments;popular will and public opinion;subject location
G206
A
1001-8263(2014)01-0107-08
王来华,天津社会科学院舆情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 天津30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