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猫”的婚姻也能柔情似水

连岳+周璇

连岳：

小时候，父亲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只有妈妈带我。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时候妈妈经常打我，或者让我在烈日下罚站，承认错误了再向她道歉，如果错误承认得好就可以经她允许回到凉快的屋子里——这是妈妈自创的教育方式，让她很得意。

很可惜我从小就不是识时务的人，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所以会一直罚站一整天，据说旁边的邻居看我站得摇摇晃晃的，会帮我求情，这反而会让妈妈更恼怒。

我一天天长大了，她还是当我是小猫小狗一样，我也越发叛逆，十二三岁开始和她顶嘴，十五六岁她骂爸爸不中用时，我“帮着”爸爸回骂她：“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妈妈听到这话，打我打得更狠了，上高中了我还脸上挂彩地去学校。

23岁那年，爸爸半夜里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从此妈妈就天天麻将扑克烟酒为伴地过生活，不久又交上男朋友帮她洗衣做饭供她骂。我带着父亲留给我的两万块钱在我们家的另一套小房子里和我的男朋友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结了婚，跟他父母的关系就近了一层，可相处得多，就觉得他们并没有真正接受我，我也并没有体会到重新拥有一个家的感觉。做他女朋友时，在他家住了几天感觉很好，他妈妈对人细心热情，临走时还塞给我们很多路上根本吃不完的水果和年轻人不会去吃的那种糕点。男朋友嫌烦不肯拿，我全收下了，觉得他有个好妈妈，真幸福。临上车了，她还叮嘱我们：“以后要互相照顾啊。”我感动得鼻子都酸了。

有一次，我们劝说她有一家面馆面很好吃，一起去尝尝看。吃完面，我让男朋友去结账，我准备挽着他妈妈的手出去，她一下子甩开我的手，急急到柜台看他结账，我被晾在一边，有点错愕。我想他都那么大人了，不至于三碗面多少钱这样的账都不会算，需要人去帮忙，但他妈妈不那么想。

夏天，我们去海边。我是一看到大海就发疯的人，看着海水人就雀跃起来。一个人在海边玩了很久，但他们只在沙滩上站了一会就想走。他爸爸走过来，不耐烦地说：“走了走了，就等你一个了。”我随口说，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坐公交车走。后来他父母就走了，我们两个留下来看海，但他心不在焉的，我也没兴致了，草草就走了。回到家后，他妈妈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不该这么不给长辈留面子。

她知道我家里的一点事情，有点担心地说，以前你妈妈没好好管你，教你那些做人的规矩。从那以后，我每次参加他们家族的活动，她妈妈总是提醒我注意礼节，不要乱说话乱穿衣，我心里凉了又凉。

过年结束，他妈妈送我到车站又说：“你们要互相照顾。”我终于听出这是运用中国人的花腔，明摆着要我多照顾她的宝贝儿子。这样的小事情数不胜数，我想他父母并不是真喜欢我，反而觉得我是一个奇怪而危险的人。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我有一套小房子，他们未必会同意这门婚事。

小T

小T：

我对那种自己长大的倔小孩总是怀有深深的敬意，这些狠人，像野猫一样，像虎豹豺狼一样，他们才是世界的主人。中国的父母在常态的时候看起来都像变态，更不用说摊上变态的了，从小就能赢他们，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难事呢？

你就是这样一个倔小孩吧。你现在只需要过一个小小的坎，那就是告诉自己：如果命中注定碰不上好妈妈，如果自己的妈妈都没有爱过自己，那么，绝不要希望婆婆能够承担这样的角色，绝不要把对“妈妈”的渴望投射到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这么做只会自取其辱，你和婆婆交流过成长中的不幸，在她看来，只不过是“野孩子”的自供状，她不会就此成为你的妈妈，反而会为儿子抱屈。

你今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妈妈了，父母是不能选择的。你要做的，就是当一个好妈妈 （想要孩子的话），不要用你妈妈及你婆婆的那套办法来对付你的孩子，因为我们会从我们自己厌恶的压迫者身上学习行为模式。

说实话，我对你婆婆没有过分的恶感，你不指望她爱你，那种陌生人一样的客套与花腔，就不至于伤害你。指望得到婆婆之爱的女人与渴望丈母娘怜惜的男人，在我看来，都跨过了常态那条线，得不到回应是正常的。

你爱他，并不需要爱他整个家族，这是你爱情的权利；他爱你，并不必带着整个家族一起爱你，这是他的权利。从小对长辈有深刻认识的你，本来不该犯这种低级的失误。

你的背运已经走完了。有房子，有人爱你，折磨你的妈妈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了，你是一个能应对一切的“野人”，不是找妈妈的小蝌蚪。索伦·克尔凯郭尔写过这样的寓言：有一个穷人，从来没有穿过鞋子，他时来运转，发了笔小财，于是进城给自己买了一双鞋子，竟然还有钱找！于是他开心地穿了鞋子去喝个烂醉，横躺在马路上睡着了。不久，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夫大声把他叫醒。这位醉汉抬头看见一双脚挡住了马车，想了想说，尽管轧过去吧，穿鞋的脚，不是我的脚。

克尔凯郭尔这是为你写的。你早已穿上鞋子啦，不再是光脚的可怜虫了，不要有可怜虫的思维。顺便说句题外话，在婆媳争夺一个男人的斗争中 （公平地说，这种战争一般是由男人的妈妈发起的 ），媳妇是天然的胜利者，大可姿态放轻松，不要过于紧张。

为什么我这么肯定？下半辈子，他要和你一同度过，并一同孕育你们的小精灵，如果你们愿意的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