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人生了病,会发现忽然,自己所经历的所有时间都被打通了。
因为生病的缘故,不到热得万不得已不敢开空调。昨晚半夜热醒了,汗如雨下,忍不住爬起来关上窗户,外面层层叠叠的夜色中此伏彼起的嗡嗡空调声顿时消失。再打开空调,一室清凉。
却一时睡不着了。睡不着当然也没有荷塘月色可以看,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过的另一个清凉的空调房间。
十几年前,我还在读书,住学生宿舍;荷包爹当时在某小区租房子住,但他很快被外派到某市,几星期才能回来一次。租的房子是旧的,尤其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门,外面的防盗门形同虚设,里面的木门门锁处的木质已经糟烂,即使锁上,谁要是踹上一脚,多半也就应声开了。和房东交涉过几次,对方一直拖着不肯修,而我们想反正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又很少回来住,也就懒得计较了。
济南的夏天,照旧会有几个夜晚,没有空调几乎熬不过去。那一年,我一到了这样的夜晚便有点犹豫,想着是不是应该坐公交车去租的房子避暑——房子虽然旧,卧室里却有一台古老却仍旧工作的空调。
于是,有几个夜晚我就独自一人在这样的空调房间里度过,和现在一样浓黑的夜,远远近近的空调声。关上门窗便安静下来,打开空调,一室清凉。
当然还是不敢睡得太死,因为毕竟还是有点担心门锁的事。在清凉的梦里,有一点小小的惴惴不安。
貌似是一样的夜,但是转眼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
拥有十几年前那个空调房间的时光,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身体成长到了最健康最美好的阶段,读着爱读的书,谈着喜欢谈的恋爱。唯一的天敌是从济南到荷包爹外派的那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只要克服了它,世界上便没有什么东西我得不到。那一段时间,被我变了花样地写进博客,写进小说。然后,几乎没有过渡地,来到现在这个空调房间,中年,大病,虚无和深渊。
人生了病,会发现忽然,自己所经历过的所有时间都被打通了。人生每个阶段都成了一节车厢,每节车厢都彼此连接,能够自由出入。在失眠的夜里,我常常在这些车厢游逛,从最悲伤的地方游走到最快乐的地方,从最黑暗的地方游走到最明亮的地方,从最缓慢的地方游走到最一闪而过的地方,最终发现,这其实都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时光。味道一样,色彩一样,手感也一样。
不同的只是表象。快乐的下面隐藏着悲伤,明亮的背处是跃跃欲出的黑暗,而缓慢的时光背后,已经隐隐然长出锋利的尖刃——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们只有混沌而已。谁能够抚摸身边那流逝而过的时光,像抚摸头发,抚摸皮肤,抚摸流水一样呢?
——后来到底还是朦朦胧胧地睡去了,梦里好像自己走在通往租房小区的路上,两旁都是早餐的摊点,熙熙攘攘,充满安全感的永不消散的人间烟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