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婧
摘 要:路遥虽然离开我们已经20余年了,作为陕北乃至全国知名的作家,如日中天的年龄不幸骤逝,令人扼腕。20多年过去了,重读他的文章,苦难、平凡的黄土高原上的人生依然让我们热泪盈眶。路遥的景物描写才能也是令人赞叹的,他笔下的景物简约而朴素,但充满丰富而热烈的情感内容,他将景物与人物的内心感受,紧紧地联系起来,达到物我交融的境界,既给人一种置身其中的现场感和氛围感,又包含着令人感动的内在力量。
关键词:苦难;现实主义;景物描写
路遥,陕北作家,在他笔下,辽阔、粗犷的黄土高原是一块重峦叠嶂、沟壑纵横、几无平地、春风不度的贫瘠土地。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然而就是这块土地,孕育了勤劳、朴实、憨厚的劳动人民,他们为生活艰苦奋斗着,命运的波折、人生的痛苦时常萦绕着他们,但他们又勇于拼搏、志向远大、浪漫多情。路遥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从他的小说《人生》可见一斑。
“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盛夏热闹纷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中。地上没有一丝风尘,河里的青蛙纷纷跳上岸,天闷热得像一口大蒸笼,黑沉沉的乌云正从西边的老牛山那边铺过来。地平线上,已经有一些零碎而短促的闪电,但还没打雷。”[1]这是全文开篇第一段,之所以选择一个雷雨到来之前盛夏的夜晚作为开篇,是为了给主人公高加林被解雇这场暴风骤雨作铺垫。自然环境和人物内心如此契合,同时这也是高加林命运的第一个转折。当加林的父母得知是大队书记高明楼之子三星顶替了自己儿子的民办教师一职之后,老两口“木然了,满窑死气沉沉的”。“外面雨点已经急促地敲打起大地,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越来越猛烈。窗户纸不时被闪电照亮,暴烈的雷声接二连三地吼叫着。外面的整个天地似乎都淹没在一片混乱中”。[2]暴风雨的喧嚣、山洪的爆发,使高加林心里也异常不平静,他也像与三星拼命,可奈何不了人家“关系通天”,在承认自己无任何背景后,泪水终于从高加林的眼里涌出了。“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听见大地上的淙淙的流水声和河道里山洪的怒吼声混交在一起,使得这个夜晚久久地平静不下来。”[3]雨停了,加林心里也平静了。
从民办教师到普通农民,加林眼中的农村是这样的:“天蓝得像水洗过一般,雪白的云朵静静地漂浮在空中。连片的玉米绿毡似的一直铺到西面的老牛山下。更远的天边弥漫着一层淡蓝色的无爱。向阳的山坡大部分是麦田,所有麦田里复种的糜子和荞麦都已经出奇,泛出一层淡淡的浅绿。”[4]如此明媚的阳光,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徒弟,仿佛给了加林一丝曙光,当农民没什么地位,但起码能自给自足,吃穿不愁。转眼到了秋天,“黄土高原八月的田野是极其迷人的。山坡上,蔓豆、小豆、黄豆、土豆都在开花,红、白、黄、蓝,点缀在无边无涯的绿色之间。庄稼大部分都刚锄过二遍,又因为不久前下了饱墒雨,湿润润、水淋淋、绿蓁蓁,看了真叫人愉悦和舒坦。”[5]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只要勤劳,就一定能致富,可高加林,哪里是干得来农活的人呢。为了生计,只能上县城去卖馍。“庄稼人大都是肩挑手提;担柴的,挑菜的,吆猪的,牵羊的,提蛋的,抱鸡的,拉驴的,推车的;秤匠、铁匠、木匠、石匠、篾匠、毡匠、箍锅匠、泥瓦匠、牲口贩子……都纷纷向县城永遇乐,山根的公路上,蹚起了一股又一股的黄尘。”[6]好一派县城集市的热闹景象!庄稼人勤劳,手艺人凭本事挣得一分半厘,换来米面粮油,可加林这个教书秀才不行。“他提着蒸馍篮子,头尽量低着,什么也不看,只瞅着脚下的路,匆匆地向县城走。路上,他想起父亲临走时嘱咐他,要吆喝,他的脸立刻感到火辣辣的发烧,天哪,他怎能喊出声来!”可偏偏就在这时,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县广播站播音的黄亚萍和她男朋友——副食门市部主任张克南朝他走来,加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家庭背景的迥异造成生活的巨大反差,夕阳西下,加林一个馍也没卖出去,是巧珍帮忙把馍都送出去了。“西边的天上飞起了一大片红色的夏朵,大马河两岸所有的高秆作物都在出穗吐缨。各种豆类作物都在开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淡芬芳的香味。富丽的大地,在傍晚显得格外宁静而庄严。”[7]县城傍晚的美景衬托出巧珍这个农村姑娘金子般的心灵。命运的安排,加林和巧珍,这两个原本是两条生活道路上的人走到了一起,此为加林人生第二个转折。
随着高加林的叔父高玉智的探亲回来,好运又一次垂青了高加林,他幸运地进了“县通讯组”当通讯干事。他又回到自己高中的校园,“过去生活的全部诗情都浮现在眼前了。手风琴的醉心的声音,学校运动会上的笑语喧哗,也在耳边喧响起来。”[8]是的,县城才是高加林的归属,尽管乡下有更新鲜的空气和优美的自然环境,可文化环境和人的素质还是比不上县城,而且在这里,还可以和志同道合的老同学黄亚萍朝夕相处。“城市在这一刻给人一种异常辉煌的景象。城外黄土高原无边无际的山岭,像起伏不平的浪涛,涌向了遥远的地平线……”,加林的人生第三个转折。
可就是当加林与黄亚萍的恋情如火如荼之时,影响了亚萍的男朋友克南,克南的母亲揭发加林工作是“走后门”得来的,使加林被撤离其工作岗位,再次返乡当农民。他走在回乡的路上, “桥下,清清的大马河在黎明前闪着青幽幽的波光,穿过桥洞,汇入了初秋涨宽了的县河里,县河浑黄的流水平静地绕过城下,流向了看不见的远方”。“黎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悄悄地来临了,大自然在一种自然柔和的光亮中脱去了夜的黑衣裳,时令已进入初秋,山头和川道里的庄稼、树木、绿色中已夹杂了点点斑黄。”[9]同样的秋天,在经历了命运第四个转折的高加林眼中是如此忧郁、荒凉和萧瑟。得知已嫁马栓的巧珍还在央求明楼让加林去教民办时,“他扑倒在德顺爷爷的脚下,两只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土,痛苦地呻吟——我的亲人哪”,全文结束。
《人生》这部小说可以说是路遥自己的写照,虽然他的命运没有高加林那样波折,但的确反映了在社会急剧变革中,农村青年向往到城市发展,而又找不到归属的那种苦闷和无奈。《人生》中的景物描写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向前发展、渲染气氛、衬托人物心理,同时也倾注了作者大量的心血和感情。路遥赞美天空、大地、美好事物,他热爱生命、热爱人民,尤其爱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受苦人”,[10]路遥可以将远山近水、疏星淡月,寥寥数笔,跃然纸上,而且让人如在眼前,悠然心会,并且久久难忘。他笔下的景物描写简约而朴素,但绝不冷漠,而是充满丰富而热烈的情感,以达到物我交融、置身其中,有现场感、氛围感和画面感。如果说路遥笔下的景物描写反映出一种精神的话,那或许就是“黄土高原型的精神气质——雄浑的力量感、沉重的苦闷感、淳朴的道德感和浪漫的诗意感。”[11]路遥对土地的热爱从他自己的话中可以看出,“初春的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只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下来了。”不知身处作协的路遥坐在腊梅树下的那张破藤椅上,脑海中是否经常浮现出这一朵粉色的桃花呢。从心理角度看,路遥的这种乡土情感牢牢地植根于他饥饿贫困的童年,苦难的经历让这个农家子弟对养育他的土地和人民深深感恩,路遥就是抱着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庄严的历史使命感,用凡人最崇高的向往和方式塑造着一个个凡人的坚韧和刚强,不断地激励着我们,直到永远。
注释:
[1]-[9]路遥精选集[M]. 北京:燕山出版社,2010:P164,P167,P171,P172,P177,P181,P200,P277,P356
[10][11]李建军、邢小利,路遥评论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P5,P29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