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南《大公报》看军阀统治下的端午节(1917—1926)

2014-11-24 16:35黄火
黑龙江史志 2014年3期
关键词:大公报军阀

黄火

[摘 要]对于现今的许多人来说,提起端午,大概只记得吃粽子跟賽龙舟了。但事实上,这一节日本身也经历了种种的历史变迁。本文笔者试图利用湖南《大公报》这一工具,考察端午重镇湖南在近代军阀统治时期,其端庆活动的“变”与“不变”,进而窥探近代社会转变对节庆的一些影响。

[关键词]《大公报》;军阀;端午节

一、引言

打开《荆楚岁时记》的五月部分,第一句便是“五月俗称恶月,多禁”(1),而《广荆楚岁时记》又称“五日为毒日”(2)。原来,今人眼中的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在先人那里竟然是个恶得很的“坏日子”。现在的人大多会说这种看法是“封建迷信”的观点,但若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一下,也许结论会有所不同:

所谓恶月、恶日,就是因为这时节,正值植物葱茏、生意盎然、天气渐热、瘟疫易起、疾病易生,且百虫也四处觅食、到处活动、毒虫也易伤人,故有“恶月”之称。这一切,正说明人对天时、地宜,有了充分的认识和把握,认识了天时四季的变化与地上动植物活动生长的规律,掌握了瘟疫百病与天地运行变化的关系。……掌握了各种动植物的属性性能,所以能够采用各种“以物降物”的措施,能及时预防或消除恶月期间可能给人造成的疾病和危害,如吃粽子、戴香包、悬艾草、挂菖蒲、饮雄黄酒等。(3)

不难发现,今天人们对端午的认识,与我们祖先的看法存在着许多的不一致。那么,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又是怎样体现的?笔者试图利用湖南《大公报》这一资料,通过考察湖南在1917至1926这十年“军阀统治时期”端午节的演变,得出一点看法。

二、“铁打的”节庆

事物的转变,往往不会一蹴而就。这一时期湖南的端午亦保留了许多传统夏节的活动:

是日,不事事而大酺相见互道庆祝。掘菖蒲于涧,与艾及葛藤等共悬诸门,饮酒和以武都雄黄,妇孺或囗诸额淋漓。……此外尚有角黍之食与龙舟之戏。(4)

而《大公报》上的节令小词更是将当时夏节的情景描写得活灵活现:

街头雨过不成行,提盒纷纷送礼忙。闻道儿童相对语,今朝佳节是端阳。……劝君多饮雄黄酒,此酒能令百毒消。……竹叶新裁手细搓,抟成角黍费张罗。……依样游人多似囗,出城非为看龙船。……菖蒲高插葛藤悬,辟恶而今习俗传。(5)

就连时任湖南督军的军阀张敬尧都在农历五月十五6这一天委派下属“恭祀定湘王”(7),可见当时端午之“传统”仍具有相当力量。

如果我们将视野稍微拉长,便会发现,这十年中的端午,有两项活动自始至终“岿然不动”(8):一者是统治者给予下属“犒赏”;另者便是赛龙舟。

首先,我们很容易发现,无论如何“城头变幻大王旗”,始终存在着数额不菲的犒赏。例如,谭延闿在位时:

昨日为旧历端节,谭督军以各士兵辗转鏖战,辛苦备尝,昨特每名犒赏小洋二角,以资度节。(9)

而赵恒惕时期的待遇更是极高:1923年时,尽管“省城各机关积欠甚巨”,但仍“约计每机关可得一月薪水,总计十一万数千元”10;1924年“官长每员着给酒席洋二角,士兵夫着赏洋一角”(11);而1925年的端节拨款更是高达“一十二万零七百五十元”(12)。

就算是唐生智所统治的战乱时期,仍可“以六万八千元支配”(13)。

我们不禁会问:这些视财如命的军阀们何以如此慷慨?事实上,自古以来,端午赏赐便“是笼络臣下的一种手段”(14)。从汉章帝到唐明皇,端午赏赐的典故源远流长,军阀亦自在其中。由于那是一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时期,所以那些于乱世中求生存的“大佬”们便更加迫切地利用端午犒赏这一“习俗”来收买人心,以求自保。

除了犒赏,另一个突出的活动便是龙舟竞渡。实际上,早在1919年,官方便已明令禁止赛龙舟:

去年端午,湘潭龙舟竞渡,大起冲突,溺毙多人,致成诉讼。于是官绅议将各埠龙舟焚毁。今岁五月五日之前,官厅亦曾出示禁止。(15)

且这一禁令陆续保持了多年,令文也愈发严厉:

叶戒严司令,昨布告禁赛龙舟。文云:“照得龙舟竞渡,原为追吊屈原,人民好胜争斗,往往酿成事端。现值戒严时候,理应镇静勿喧。合行布告禁止,违者带究不宽(16)。

然而,事实上,这一禁令基本没能起到多少实际效果,人民依然踊跃参与:

禁止龙舟,戒严司令与警厅,具有布告,然其效力实等于零。下午四时后,……江中竞赛龙舟,不下三四十条。锣鼓喧天,鞭炮震耳,大有歌舞升平气象。……江中则有无数小划,各载男女十余人,往来游观,显极一时之盛。(17)

对此,似乎官方也无可奈何:

乃至是日,江中竟发现二三龙舟,警察不加制止。(18)

众所周知,端午竞渡源自屈原投江的故事。但事实上,恐怕大多数群众真正关注的并非屈原,而是端午这一节庆所提供给他们的文娱机会。但聪明的人们知道如果仅仅只是“为玩而玩”,则这一活动必然会被打入“封建迷信”的清缴行列之中。所以,他们打出了屈原这一殉国英雄的金字招牌,从而使他们的意图得以保全。这一方面迎合了新型政体下国家对国民“爱国”的基本要求;另一方面也是那一时代中国人民抵御外族入侵的必然反应,而这也正是端节内涵的一个转变之处。

三、“流水的”人

北洋军阀时期亦是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部分,我们很容易发现诸如国民与乡民、市民与农民等新老概念的对立交替。一批批仁人志士为了实现中国的“现代化”而立志改造中国的社会面貌,端午节也在这一时代的洪流中经历着种种变迁。

具体来说,通过笔者的观察发现,这一时期的湖南端午节有两个显著的变化:

首先,是节庆形式的变化。考察《大公报》这一时期有关端午的报道不难得知,从普通大众的民俗习惯到社会群体的活动组织乃至官方的意识形态,无不有异。《广荆楚岁时记》就明确说:

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一名长命缕,一名条达。今此俗已不可见矣。(19)

相较过去的皇朝国家时期,此一时期有许多新的特点。商会、善堂等团体大量涌现,“慈善”等“现代理念”迅速推广,并且影响到了包括端午在内的许多传统节日。譬如1921年的端节,便举办了所谓的“游艺大会”来为是年的春荒募捐(20):

请你们把端阳节的用费,到游艺大会看一看热闹,所花的钱不多,所救灾民的命实在不少。(21)

这个大会的事项和内容十分丰富,“跳舞游戏”、“双簧”、“电影”、“欧美戏曲”、“西洋钢琴”,林林总总,无所不有,甚至连博彩都在其中(22)。但是,单看这些项目,我们很难想到这是在端节当日举办的活动,诸如划龙舟、演<白蛇>一类的传统活动全然不见身影。无疑,这一大会必然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冲击到了那些传统的端午节庆活动。

不仅社会上如此,就连张敬尧这样的“腐败军阀”也都对端节的传统活动表示非议:

删除本届夏节一切繁文,勿庸来署庆贺;(23)凡有馈余以礼物者,务宜婉言璧谢,不得有丝毫收受。(24)

无论事实上张敬尧到底收了馈礼没有,他布告革新之意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大变化。而这一变化的出现,亦与当时社会的转变,尤其是报纸等社会舆论的兴起不无关系。

其次,除了形式本身,这一时期人们对于端节的态度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并集中体现在“反帝反封”的舆论导向上:

这端阳节是纪念屈子沉江的,本是一个很悲痛的节气。不料后人每当过端阳节的那一天,无不是酒食征遂,闲得昏天黑地,几乎把追吊屈子的节气,变成很好快乐的时机,……这真是为国家悲痛呢!(25)

更有甚者,甚至直接骂道:“商女不知亡国恨,应时竟演白蛇传”(26)。

并且,这些“爱国人士”们不仅这样去说,还这样去做。比如1925年的端节这一天,他们便发起了“全国对英日总示威运动”(27),以表示对青沪惨案的强烈不满,还在这一运动中明确提出了五条具体措施来达到其争取主权的目的(28)。由此可见,“帝国主义”对近代中国的影响实是多层次、全方位的,它不仅改变了中国的政权形态和经济模式,而且还对中国的传统社会文化有着巨大的冲击,端午节也在其中。

除了“反帝”,还有“反封”。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在封建军阀的统治下,人们往往不敢直接挑战反动势力,而是选择一些历史的话语来发出自己的声音,端午节亦是一种发音手段:

屈大夫是个最抱不平的人,所以「叫屈」无异向他老人家诉不平。(29)

人们通过对端午日屈子冤死的缅怀,从而表述对当下时事的不满:

人人在这里「枵腹从公」,犹苦不能维持下去,还要口口声声向商民借贷,即商民也是一钱莫名勉强度日。……所以这个端午节的关头,就是湖南存亡的关头,不可动乱,一动乱就是要如古语所说「受毒而死,没有救的」!(30)

综上可见,端午虽小,但亦是其时代的一个桥段,它必然会通过对自身的种种调试来回应所处社会的变迁。无论是节庆形式,还是这一形式背后人们对其认识的丰富,都体现着这一点。

四、结语

不难看出,时代变迁与人的流转,给其下的事物以种种的沧海桑田。人是活在时代之下的,世道变了,自然也就“人心不古”了。而人们观念的种种转变,上到国家架构意识形态,下到岁时节令端午小庆,无处不在。无论是“铁打的”也好,“流水的”也罢,其实质的内容不过是不同人群间永恒的博弈。事实上,只要稍加留意《大公报》的其它报道便会发现,端午节仅仅只是这一时间段内众多历史细节中的一环。(31)那时的人们,面对过去,他们“禁烟”、“禁毒”、“禁娼”、“禁妖淫”;面对将来,他们宣扬“民主”、“立宪”、“女权”、与“科学”。“过去”与“未来”被生硬地连结,曾经的“农民”们为了卫生防疫而标示的“恶月恶日”,如今已被“市民”那写满化学方程式的“传染病医学”所取代(32)。

端午节仅仅是其时代的转变过程中一个很小的事物,要理解本文所考察的十年端午之“变”与“不变”,须将其放在整个近代中国的历史背景之中来思考。而这一背景,从晚清“开眼看世界”的那些先进士大夫们就已经开始,甚至可以说直至今日,仍在很大程度上继续。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许多思考。

参考文献:

[1]湖南《大公报》影印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2]宗懔原著、谭麟译注,《荆楚岁时记译注》(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

[3]孙秉山,《为什么过节》(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

[4]田哲益,《细说端午》(台北:百观出版社,1994);

[5]巫瑞书,《南方传统节日与楚文化》(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注释:

(1)宗懔原著、谭麟译注,《荆楚岁时记译注》(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页85。

(2)<广荆楚岁时记>,《大公报》(长沙),1918年6月13日。

(3)孙秉山,《为什么过节》(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页91-92。除上述这些风俗外,传统的端午活动还包括赛龙舟,沐浴(,系长命缕,看节戏(白蛇传),馈赠礼物、赏赐等各有渊源的活动。

(4)<广荆楚岁时记>,《大公报》(长沙),1918年6月13日。

(5)<端午竹枝词>,《大公报》(长沙),1917年6月25日。

(6)传统上“五溪”流域乃至湖广的许多地区都有“小端午”(农历五月初五)与“大端午”(农历五月十五)之分,相关内容可参考巫瑞书,《南方传统节日与楚文化》(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之第八章。

(7)<督军委员祀神>,《大公报》(长沙),1918年6月24日。

(8)事实上当时存留着的端节活动远不止这两项,但其代表性相对来说不如它们突出。

(9)<督军见闻录>,《大公报》(长沙),1920年6月21日。

(10)<各机关摊分过节经费>,《大公报》(长沙),1923年6月18日。

(11)<省长点缀端节之通电>,《大公报》(长沙),1924年6月5日。

(12)<端节总金库摊发省内各机关经费书目>,《大公报》(长沙),1925年6月27日。

(13)<节关政费昨已发>,《大公报》(长沙),1926年6月13日。

(14)田哲益,《细说端午》(台北:百观出版社,1994),页152。

(15)<假龙舟竞渡肇祸>,《大公报》(长沙),1919年6月10日。

(16)<端节声中之种种>,《大公报》(长沙),1923年6月18日。

(17)<省城端节日拉杂记>,《大公报》(长沙),1923年6月20日。

(18)<端节杂记>,《大公报》(长沙),1924年6月8日。

(19)<广荆楚岁时记>,《大公报》(长沙),1918年6月14日。

(20)这一募捐赈济的办法可能是受到了西方的影响,参见<卓伯灵之募债法>,《大公报》(长沙),1918年6月20日。

(21)<游艺大会>,《大公报》(长沙),1921年6月9日。

(22)<筹赈游艺大会第二日纪盛>,《大公报》(长沙),1921年6月13日。

(23)<督军删除端节繁文>,《大公报》(长沙),19219年6月1日。

(24)<张督军拒绝馈礼>,《大公报》(长沙),1918年6月24日。

(25)<端节后的平民生活>,《大公报》(长沙),1926年6月17日。

(26)<端阳杂感四章>,《大公报》(长沙),1923年6月27日。

(27)<今年的端节>,《大公报》(长沙),1925年6月22日。

(28)这五条具体措施分别是:一、不买英日货;二、不供给英日人劳力;三、不用英日货币及存款英日银行;四、不搭英日轮船;五、不供给英日人囗料粮食燃料。<端节长沙各界之游街大示威>,《大公报》(长沙),1925年6月27日。

(29)<「叫屈」>,《大公报》(长沙),1926年6月14日。

30)<度旧历端午节的感想>,《大公报》(长沙),1922年5月31日。

(31)关于军阀统治下社会风化的流变,是另外一个问题。本文因字数有限,不作论述。

(32)可参见<防霍乱症的方法>,《大公报》(长沙),1921年6月24日及<传染病(疫症)之普通预防法>,《大公报》(长沙),1921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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