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伦
宏美的散文诗潮(之四、之五)
那家伦
中国散文诗学会从创立起就团结了当时在全国有影响的诗人和作家,形成了一股充满生气的利于事业发展的文学力量。这,只要看看成立时常务理事和理事中的一些名字就明白了:雷抒雁、韩作荣、峭岩、柯岩(广州军区)、顾工、宫玺、张长、张歧、郭宝臣、陈文和、马继红、王光明、卢晓浡、刘北汜、李晓桦、伊萍、曾凡华、古远清、王宗仁、刘虔等等。岁月久远,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都在事业上有大的发展,有的写出了影响不小的作品,为新时期的文学事业建立了功勋。另外的同志,则在别的阵地开拓出新的天地……
当时学会没有一处办公场地,自然也没有挂牌子的地方。现在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不知道那枚公章怎么处理?很可能就放于柯蓝在《红旗》杂志社那座威严的楼房的办公室的抽屉里吧?说它威严,是它与同在一起的另两个单位完全不一样。
1980年代,《红旗》与文化部和中国作家协会同在一个大院。大门口挂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的牌子,像别的政府机关一样,24小时都有卫兵守卫。然而,进入各自办公区便不一样了。文化部是在自己的大楼里办公,然而较为拥挤,人员出入较为频繁。《红旗》属于党中央机关,不挂牌子,在另一座较为安静和显得新一些的楼层办公。它最特别之处是,一个编辑一间办公室,分里外两个小间,外间是陈设了沙发的接待间,里间是办公室,很宽敞的。这是我见过的工作条件最好的编辑部了。
中国作家协会当年的办公情况就不能与它们相比了。由于全部被赶往“五七干校”,在王府井的气派的办公大楼便另作使用,单位恢复后,只好在文化部院内的以木板搭建的临时建筑物中办公。这些棚屋是当年唐山大地震时用以防震的……
一些时候,柯蓝的家就成了中国散文诗学会的碰头会议地点。他打电话召集我们去后就在他的小客厅里议事。他的家也在文化部院内,属于《红旗》杂志的宿舍。
记得《星火》的李耕和秦梦莺专程到京组织专稿座谈散文诗,就是在柯蓝家进行的。
那是一个下午。编辑部有活动。我是请了假从陶然亭赶往参加座谈会的。误了午餐,只好在文化部大门旁的一个小馆子随便吃了点东西。别看馆子小,由于开在要地,我在这里吃东西时,时常碰见作家艺术家也从大门出来在这里吃点什么。
座谈会在家庭客厅中举行,便少了许多正式场面的拘束。在柯蓝主持下,大家随兴而谈。由于都有事先打过招呼的准备,都谈得极为畅兴。李耕和秦梦莺忙于作记录。
出席这次座谈会的,还有谁,有些记忆模糊了。大概还有刘再复、刘湛秋、王中才、纪鹏、刘虔等。
这次散文诗座谈纪录在《星火》发表后,反映很好,远在新疆、云南的文友都得到收获。后来《文摘报》在显要位置作了转载,就更扩大了影响。记得我还收到大学生的信札,称读过座谈记录,对散文诗有了新的更深认识,要很好学写散文诗……
座谈进行中,柯蓝夫人还做了午点款待大家。
其实,在此次“口谈”散文诗之前,《诗刊》的刘湛秋还组织过一次“笔谈”。
这次《散文诗六人谈》发表于1981年春天的《诗刊》上,反映也很好。参加的人也就是“口谈”中的人。当时,虽还未成立学会,然而,在京的散文诗活动的中心已经形成了。其他的众多散文诗爱好者都很重视这个“中心”发出的声音。
这两次“谈”,起了明确散文诗的文学地位和定义概念,以及风格样式丰富多彩和扩大表现生活面与艺术垦殖多样化的诸多问题。当然,它们其实也是在为学会的成立造势。这就是陈慧瑛说的“奋斗”吧。
当时,大家的总体认识很明确。这就是尽快把散在全国各地的散文诗作家组织起来,形成一支文学新的大军,以散文诗这种轻盈明快活泛迅捷的文学“轻骑兵”,为祖国新时代和在“四化”进军中的广大人民服务。
“二谈”也可说是散文诗作为一种独立出来的文学体裁的理论建设的开始。
不能说完全没有关于散文诗的文学理论阐述,当然是有的。西方有。中国从“五四”以来也有。然而,更多是对某位作家的作品的评论。在文学理论中,系统地专题和较为深入地论述,当时还少见。现在较为多了,已经有了专门的著作和散文诗史著。这正是从当年的起点开创发展的结果。
当年学会理论建设要勉力完成,还有一个紧迫而又现实的任务。
这就是培养后备力量的需要。
这就要回顾一下学会的组织构成和分工情况了。
中国散文诗学会各部门主任名单是这样的:
秘书长:王哲中、李纯人、纪鹏。
副秘书长:李晓桦、卢晓渤。
组织联络部主任:李纯人、文牧、曾凡华。
创作研究部主任:纪鹏、耿林莽。
理论研究部主任:陆地、楼肈明、陈少松。
外国散文诗研究部主任:蓝曼、获原。
编辑出版部主任:卢祖品、雷抒雁、韩作荣。
函授中心主任:王野、门瑞瑜。
正是这个位列最后的后来被冠名为“黎明散文诗函授中心”为开展好函授需要教材。
而这一利于社会和文学发展的函授事业的开展也与柯蓝有关。
当年,柯蓝到哈尔滨去参加《北方文学》的“乌苏里江散文笔会”。王野他们向柯蓝汇报了办函授和办散文诗刊物的想法。他们认为,散文诗在新时期在中国文坛再度兴盛,是中华民族迎来新追求新生活的一种心理追求,它说明一个伟大时代需要散文诗。尤其是年轻一代,对这种具青春气质和生活热性的文学种类有迫切追求。于是,他们有了办刊办函授的想法。
柯蓝赞同他们的计划,还亲自修改他们的请示报告。后来,郭风也向黑龙江的同志写信,热烈赞扬这件工作的开展。
他们的工作是大张旗鼓展开的,不仅向全国发送招生简章,还把它刊登于《人民日报》等报刊上面。而报名的热烈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件中国史上从未有过的专门讲授散文诗创作的教学就这么开局了。
有一部优质的教材,是保证函授教育的基本条件。于是“函校”拟定了题目,分工给各个散文诗名家定时、定质地完成编写任务。
这部中国文学史第一部散文诗创作理论著作被冠名为《散文诗创作二十讲》。
据记忆,分给我写的是:《散文诗与新诗的区别》。
记得,交稿时间紧促,又正值刊物发稿时段,作为编辑部主任,我忙于认真地完成审稿。为不影响《二十讲》的发稿,我是挑灯夜战写出的。
这部著作的集体完成,是所有参与者的一次对散文诗的全新理论的首次总结和提高认识的认真学习。由于它是要面对殷殷青年学子们的,都写得很认真。
从后来的发展看,所有由此开端的散文诗理论研究,都没有脱颖出这部著作的架构,而它的深入浅出,又正满足了初试散文诗笔锋的青年的需要。
这可以说是中国散文诗学会展旗时代的一次重要的艺术理论建设工程。
它第一次为散文诗发展作了坚实的奠基,更为繁荣散文诗培养后备力量作了创举性工作。
其实,就是今天有谁拿出那么大的宣传声势,再以那本教材作蓝本加以修订提高,吸收新思维新成果,以之作为教材,又确定一些负责任的名家当辅导老师,再创办新的函授,也会发生很好的效应的。
今天,是一个新的散文诗时代。我总觉得人们还未能充分发挥和发现它的新的力度和能量。更有它可迅捷表现今天多样变幻生活的深度本能。
就散文诗作家来说,如何拓宽和丰泛创作题材也仍然是我们需要不懈深切思考的课题。
柯蓝和郭风他们能够以散文诗拓进般地表现新中国的开创历史的激动人心的丰富生活,是因为他们当年紧紧把握了时代的脉动,以埋头求新的态度去表现人民的宏愿与追求。
锻造一章章短小的篇章,他们不甘寂寞。
在今天极丰富的人民以极大热情开创生活新时代的大潮中,我们要戒除浮躁要甘于寂寞,善于凝聚智慧,锤炼思想,直面生活又深究艺性,用心创造我们的新的不愧于人民的篇章。
我们永远不忘,以真诚贴近人民心灵。
回望1980年代,散文诗列阵似地出版,眼热了整个文坛。迎着春风的散文诗作家队伍,成梯队行进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
几乎每一种书或丛书出世,都得到认证,都受到好评。而它们的大多开本为“口袋书”的形式,及售价不高的原因,更成了迅速普及的书籍。一章几百字的散文诗,即使在等车的当儿,也就读完了。大批写作散文诗作者的产生,也与它的短粹有关。利用一点不完整但可珍惜的时间,只要构思成熟,一章散文诗也就完成了……
当然,愈是短小并要求精炼的作品,愈要求凝粹。散文诗是以心锤炼出来,尤其是捕捉了意象之后,去百般锤炼它的思想,抓住很可能一瞬即逝的灵感才能写成的……
从1980年代众多的散文诗佳著中,我们可以见到许多闪亮的亮点。它们至今仍熠耀着我们的眼眸。
一件遗憾的事,是散文诗自己始终没有一种自己的选刊。像《小说月报》、《散文选刊》那样,及时认真地优选散文诗的最佳作品。因为,就是散文诗作家自己,也很难去看完那许多根本没法看尽的散文诗作。
当时散文诗到底出版过多少列阵式的丛书,我很难说得清楚,仅能就我有限的了解,凭阅读所及做一浏览似的检点。
怀着对沉重历史的尊仰,我首先想到的是“曙前散文诗丛书”。它们,是黑夜中的火炬,是天亮前的启明星。
这套丛书,由郭风和刘北汜主编,花城出版社出版,含八部散文诗集:叶金《阳光的踪迹》、田一文《囊莹集》、羊翚《晨星集》、刘北汜《荒原雨》、陈敬容《远帆集》、郭风《笙歌》、莫洛《梦的摇篮》、彭燕郊《高原行脚》。
坦白地讲,我对这些长我一辈的老作家有近半不仅从未听说,而且没有读过他们的作品。他们在文坛上驰骋时,我还是不知事的孩子。
“曙前散文诗丛书”收的是共和国成立之前1940年代生活于国民党统治区域的作家的作品。1940年代这些作家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面对民族危亡、国土破碎、城市经常被日机轰炸、人民饥寒交迫的国破家亡景象,他们,奋概执笔抒叙胸怀,成为当时文坛上有影响的作家。当时的报纸篇幅不大,都是一个大张的四个版面,副刊只有报屁股后面的一个小天地。他们这些大都是发表于报纸的散文诗作品,一般都写得精短凝炼。“他们的不少篇章所描绘的,正是那个苦难时代的一幅幅侧影,点点滴滴的记录,展示了他们对饱经苦难的乡土和人民的热爱,对法西斯强盗对我们国土侵略的愤懑和谴责,对他们生活其中的那个社会的黑暗和险恶的揭露和抨击,尽管是含蓄的,却是跃然纸上的。”(刘北汜:《曙前散文诗丛书· 前言》)。
由于生活的动荡不安,作家们也写到当时的乡村或他们迁移到的更边僻的地方,于是,或许在难得的宁静中,记下一草一木,一条溪水,一丛野蔓,在难得的大自然的美的赐予中,表现出珍贵极了的宁静哲思。
作为青年,面对一片黑暗,他们自然会抒发心头愤结的苦闷与彷徨,以及对新世界的强烈的向往和追求,行走于险恶旅程、甚至生死难测中,对太阳光热的无限希望……
我着力欣赏的,是他们对散文诗创造的激情和艺术造就的倾心。在生活体念和创作实践的磨炼中,他们都已是较为成熟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都表现出了艺术的张力和感染力。这是直到今天都可以让我们学习和感悟的。
最值庆幸的是,正是在1980年代勃发的“散文诗浪潮”的推助下,才可以有这套“曙前”丛书的出版。
他们在各自的“后记”中,都异口同声地记下了他们对丛书出版的感悦之情。因为战乱,没有可以放下一张书桌的处境,使他们的这些作品,发表了就可能随即散失了,很难能够结集出版。只有极少的幸运可以获得这种生活的恩赐。
而今我们所读到的他们的这些篇章,有的是他们历结磨难,甚至是血与火的考验,费尽心机保存下来的。
还有的很可能是精品的篇章,已经永远泯失于历史烟尘中了……
在1980年代的“散文诗浪潮”中,最引社会注目的,是“黎明散文诗丛书”的出版。
由郭风、柯蓝主编的“黎明散文诗丛书”第一辑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本辑共编入九位作家的作品:郭风《鲜花的早晨》、柯蓝《果园集》、刘湛秋《温暖的情思》、王中才《晓星集》、耿林莽、徐成淼、刘再光的合集《星星河》、那家伦《红叶集》、秋原《春潮集》。
这套丛书是新中国第一次以“丛书”形式推出散文诗作品,而且作者队伍在郭风、柯蓝统率下,老中青都有,年轻的女作者仅有20多岁,还有我这个少数民族作家,题材内容也考虑到了新颖和多样化。这自然引发了读书界的关注。
记得书到北京当日,我碰巧往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书。在北京时,我总是要常去这处“书的海洋”中漫游的。一进店,我就惊喜地发现这整套书一字排开放于进门的主柜台的玻璃台面上。这里平常是不放书的,因而很显眼,而当时我的样书都还未收到。我立即买了全套书。过了几天,样书还没到。我想再去买几本我的《红叶集》。然而,却全部卖完了。营业员说,到货的第三天就卖完了,他们再去要,连出版社都没货了。
记忆中,这套书重印了两三次。每次我都收到样书和稿费。
这套书的“编辑部”,其实也就设在柯蓝的家里。我们几位编委,就在已很熟悉的他的客厅里议事、分工、讨论和决定问题……
整个工作完成后,柯蓝终审定稿。
柯蓝在《黎明散文诗丛书序言》中说:“……现在,我们又以无比兴奋的心情,编辑九人散文诗一套,定名为黎明散文诗丛书,籍此来检阅三十多年来散文诗作品和作者队伍发展的成果,以便使散文诗能更健壮地成长,能更好地肩负起时代所赋予的使命。”
序言还明确宣告:由于散文诗是发展中的文体,还不定型,需要在实践中探索和发展,要求不断创新,“将来肯定还会出现不同的风格、流派、互相竞争和促进,这也是可以预见得到的发展趋势。为此,我们迫切需要创造条件……成立一个中国散文诗研究会……”
于是,4年后的1984年便成立了中国散文诗学会。丛书的出版是为学会的成立铺路搭桥的。
编入丛书的柯蓝的《果园集》中的作品,以独特的意象和新颖的视角,扩开了比较广泛的生活面,因而,写出了一些感人的篇章。尤其是一些注重写人的心理的作品,常以很精炼的语言便完成了一个复杂情感的叙写。这在他的《早霞短笛》中是少见的。
郭风的《鲜花的早晨》是一部时间跨度很大的散文诗选集,它选入了从1940年到1980年代长达40年的散文诗50多章。
最有意思的,是作者1947年写《叶笛》,1957年又再写《叶笛》。1947年时“我们村里的”“乡土音乐家”,“他老是沉默”。而当他吹响叶笛时,“那美丽的笛声”,“会使你感到……一阵内心负疚的微微的隐痛,一阵沉默和反躬自问……”而1957年的叶笛,“像民歌那样朴素。像抒情诗那样单纯。比酒还强烈”。
真正的诗的美,总是强烈又单纯的。
郭风常以丰富的想象力把形象和想象交融为浓又纯的酒,向读者展现他在心底久蕴的情愫,从而完成他内心的富于哲情的诗意表达。
在《鲜花的早晨》的最后一章《港仔后日记》中,作者写道:“凡美,总很单纯,总很简洁。”这是对他这部作品,甚至是对他全部散文诗创作的总体评价。
王中才以《晓星集》来表现他对艺术追求和垦殖的宏大愿望。为了春天,他塑造美。他认为“如果只有温暖而没有美,那还不是春天”。为追觅美,他诗性地拥抱大海。大海成为他怀韵诗情的宏大意象。
有了大海的滋补,海,便成为他诗的生命的主体灵魂。我读他的散文诗,便一直是在读春天的大海……
精巧的美,是刘湛秋的诗和散文诗的透入灵与肉的性格。《温暖的情思》也是如此。挚情地捕捉生活中的一草一木的细微的艺韵,把它作为种子,深深地种下去,诗,便开花了……
以小见大。以凡化神。充分地使艺术张力绽放出来。这,一直是刘湛秋追求的。
在后来继续出版的“黎明散文诗丛书”中大量涌现新的作家的新的成果。这使1980年代的“散文诗潮”前浪滚滚不歇,后浪推波激进。自第二辑起,这套丛书改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喜欢曾凡华的《野性的土地》,许是因为我是“野性的高原”的儿子。湘西与云南,本身就有缠绵的联系。这是因为它们同样都是“梦一样的土地”,我们同样向它们“皈依”,匍匐在它们母亲般的怀抱里……
曾凡华正是以诚挚醉心的匍匐,去捡拾土地的“野性”中的核质,然后浸泡在野性的果实酿造的酒浆里,发酵……
《野性的土地》,正是这般精心酿制成的。所以,它有一种淡淡的浓。
诗要酿,散文诗更要酿,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把散文诗化成散文。
酿的过程。是以心消化的经历。在《端午节一瞥》中,作者说“有人在翻阅历史,有人在演绎历史,却难得有人在咀嚼历史……”
作者不仅在咀嚼历史,同时在咀嚼湘西的野性的生活,化作血与神悟的生活,便成就了诗灵。
耿林莽的《复活的阳光》是在炽烈多情的阳光中,让他同样挚性的心性喷涌到笔端,才动笔写散文诗的。因此,作品热度很高。阳光已经复活,它就必然要映彻生活中最具力感的美的意象。
“大地是海。黎明,看到了永不停息的生活之浪在奔腾。”
这个“黎明”,不是别的,宛若就是诗人自己。他顾不上掩饰,他和黎明同融在一起了。于是一同去伸手挽住阳光,甚至挥手把阳光撒遍每一个角落,让被驱走了阴与暗的生活在阳光和露珠中显现多姿多彩多形多灵的爱意。
我想,这正是耿林莽诗性大气而浓馨,可以常常炙热读者情感灵悟的原因吧?
祖国是诗。人民是诗。
读过了我现在能读到的30年前的那列阵般的散文诗集子,最后读多才多艺的许淇的《北方森林曲》,旋尽我心灵的就是这样一种炽热的情愫。
许淇是北方,不是一般的北,是极北的北,是大兴安岭那样的北,是我到过的不忘的霍林河那样的北!
北方森林的旋律,是从齐腰深的雪原中生发的,它旋舞的冰的世界整个被雪覆盖。许淇在这里拥抱它的冷峻、严肃和贞静。于是,诗的基调形成于厚重中,升华于深沉里,勃放在丰硕的意境里,造就了一种沉甸甸的美。从作者心里流淌出的歌,便浓聚了北方森林生命的韧度和坚毅……
尤值得注意的是,第四辑“黎明散文诗丛书”的问世。这套书由漓江出版社出版。辑入了10位作家的作品:柯蓝《爱情哲理诗》、孔林《晨露野花》、柯原《南方的爱情》、纪鹏《淡色的花束》、陈犀《和弦》、陈志泽《绿风》、敏歧《绿窗集》、秋原《星星与花朵》、陈玉坤《生活的回声》、中流《爱的花苞》。
这10部散文诗,足可谓百花齐放。它们,不仅各位作家各显风采,而且就是在各自的集子里,也以多种艺术手法扩泛了散文诗的表现力,让这一新颖文体更可表现多样化的生活,和多思维的艺性垦殖力。这种探索精神,不仅值得提倡,而且说明了1980年代散文诗潮走向成熟和深入。这是一种兴旺的表现。
更应关注的是,这套丛书出现了一些不写散文诗的老诗人。他们关注散文诗,使散文诗队伍有了新的支撑力度。他们写作散文诗,使散文诗有了新的拓容光度。
纪鹏的《淡色的花束》尤为令我关注。他是一位有成就的军旅诗人,也是我的老朋友。读他的作品,尤其这部散文诗集,使我感到他的热情的灼炽的情怀对生活的深切的关注后的深层的提炼。这就必然使他写的章页,都有深的思想挖掘和精的提炼选取。
这些作品大都是作者走过的地方的感悟之作,但可说都不是浮光掠影的应景东西。作者长期生活锤炼,以丰富的人文知识,让他在一个很短的感知和构思中,就可捕捉“点睛”“诗核”。
整个“黎明散文诗丛书”虽未实现柯蓝计划辑容作者近百家的预想,但其影响不可忽视。要评说这一壮观的收获需要专著。仅是如此随意抽样点说就已很费篇幅了。
“黎明散文诗丛书”是对中国散文诗的一大贡献。
除了这套影响很大的“黎明散文诗丛书”之外,1980年代还有多少散文诗丛书像集团军问世,是个较难计议的话题。
然而,我确知“中国99散文诗丛”以浩大的声势推出了99位散文诗作家的选集。99部书,是象征“久久”吧?
这套丛书,来自广西。
这个以歌著名的刘三姐的故乡,不仅是歌舞的海洋,也是诗的海洋。1980年代,更是散文诗异军突起之地,在陆地、敏歧、韦其麟、冯艺、田景丰等卓有成就的作家带领下,散文诗汇泛成“撒把种子就能开花,不撒种子也可花开”的神奇幻意,怒放天下……
在柯蓝和柯岩创办了《散文诗报》之后,广西随即办起了《广西散文诗报》,大容量地发表作品,催生出一批批年轻作家,形成了一个实力雄厚的散文诗集团军。
记得我回云南后,柯蓝曾给我写信,说,要以极大热情关注广西,那是一片散文诗的丰沃热土……
“99散文诗丛”的全貌我无法领略。但是,有三部作品给我留下好的阅读思绪:刘虔《夜歌》、田景丰《穿过秋林》、桂兴华《红豆咖啡厅》。三部作品集都是他们签题寄给我的。
《夜歌》在美的厚原上体现了作家的艺术深耘的成熟。刘虔一直在赤心求索。现在,他“勇敢而坦然地向世人昭示了他的求索,充满力量……”(《夜歌·十分钟的人生》)。这种力量昭示了作家对生活的迫切理喻后的深藏升华后的对人生的敬仰。于是夜歌便有了一种经过太阳的热情炙酵,在夜晚的月光下成熟的冲动后的由深塬中发作的艺术冲动。
于是,他自白:“人静夜深之时,世界似乎变得越发透明了,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心中,往往性起情动,往往援笔展纸,积积而发……”
最成熟的智慧,都是“积”出来的。
《穿过秋林》就是穿过成熟。“我们一起走向大海”,去迎接春暖花开……
田景丰写得严谨而又凝炼,一些篇章具寓哲理,可以深思人生的悠远和厚载。这让人想到他是个生活丰硕的人,他该有许多积存还没有倾吐出来,遗憾的是我没有缘机再读过他另外的作品。
当年读桂兴华的《红豆咖啡厅》,不免心神一振。他把大上海的都市生活作为题材,引入散文诗领域,这本身就是一个创举。就是这一开拓,证明了桂兴华对散文诗的独有的贡献。
如果没有桂兴华,散文诗一定会感觉缺憾什么,因为有了桂兴华,我们才感到某种完美。
诗,生发于农耕时代。但是,诗不应当也不会止于农民、农村、农业。诗早已面向生活注满了更多色彩和愿望的城市。然而,散文诗在表现——这里所说的是直面的深切表现,仍显得不够自由。
认识和总结桂兴华的经验。在今天仍然是有意义的。城镇化在推进。大量的读者及他们的生活,在都市……
到底还有多少1980年代出版的散文诗丛书?
我至少知道还有“中国皇冠诗从”(广西民族出版社)。南粤散文诗丛”(广西民族出版社)、“当代散文诗丛”(春风文艺出版社)。
我甚至还收到过非正式出版的“大平原诗丛”中的散文诗集,没有出版单位,只注明“编辑:大平原诗丛编委会,发行:诗丛发行组,”印刷简朴,封面以单色印制,已出版10部,1986年12月出版,定价每册仅几角钱。
像这样的丛书,想来就更多了。
另一汪洋大海,就是未参加丛书的个人集子。当年,我常常收到由天南海北的出版单位或作家寄来的各种装帧的此类集子。由于岁月流失,它们大多没有存留下来。
现在稍加清点,竟还是厚厚的一撂,极为壮观。
最显眼的一部,是刚刚去世的韩作荣的儿童散文诗《六角的雪花》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扉页有他亲笔题写的字迹:“那家伦同志指正,韩作荣一九八四年六月北京”。
依稀记忆,这是当年在京人民大会堂某厅的一次文学聚会上,他送给我的。聚会主旨忘了。在京时此种清淡的文学聚会不少。当年风清气正,开会就是清茶一杯,与吃喝无关,更与“红包”无关。有时,茶水还得自理,茶水处有杯有袋茶白开水免费,取茶是有标价的,掏一角钱放盘内就可以了。大家见见面,议议事,都很高兴。人们根本不会想要拿什么,要吃什么……
当然也有招待吃饭的。两次在人民大会堂吃过“会后餐”,都很简单,只是五、六个菜,很普通的菜,虽然没有“光盘行动”的号召,却已吃得差不多光盘了……
记得我和韩作荣在一次聚会后,因吃饭时间到了,一起吃小馆的经历。北京遍处是各色各式的小饭馆,随意找一家进去,吃着,谈着,是一种适兴而又增进友谊的生活方式……
《六角的雪花》分“绿芽”、“枊笛”、“珊瑚”、“花环”4辑,共收入儿童散文诗整整100章,是一部精品儿童读本。
作者应是研究过儿童心理学的。他的笔触探觅到儿童纯净、幻丽、好奇而又富于变化的心灵世界里,挖掘得很深,生动地表现了儿童丰富的情与诗交融的华韵天地。读着这些篇章,连大人都会受到很深的感染。我想,如是家长仔细读读这些散文诗,充分尊重孩子的情感世界,以孩子的视愿来对待生活和处理问题,一定会教育好下一代……
他可顺畅地写完这部佳作,得益于他细读过泰戈尔《新月集》后。新月的魔力将他的诗慧灵智带入童稚的汪洋里。于是,在激情的冲决下,他的积存了太多孩子们的珊瑚花环般的诗兴,勃发直泻而出,成就了这部佳作。
从泰戈尔的散文诗宝库中,去汲取无尽的艺术力量,这大概是许多写作散文诗的作家们的公开秘密。
然而,源于真实的灵感总是从生活中来的。韩作荣充分调动了他童年在北方的难忘的生活和他喜爱的与孩子们的广泛的接触,在艺化和挚情的深化中完成了这部散文诗集。
于是,挚意与纯情,优美与童意,成为这部佳作的垦殖追求。它是新颖的、真性的、富于深意的。
因而,《六角的雪花》受到欢迎,首先是受到它的阅读主体少年朋友的欢迎。
当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很有影响的散文丛书。在这套丛书中,至少有3部散文诗集。这3部散文诗各有特色,却都在散文诗的创作思路和艺术追求有所开拓——
雁翼的《子夜灯影》。作者以充沛的激情抒发了自己走过的许多难忘的记忆。他以作品的探索,实践他在《序》中的论说:“……散文诗不是诗的身子穿着散文的衣服的东西,而是诗和散文结婚后生下的女儿,它应该是有着两者的美,而没有两者的不足。”
哲中的《大漠的歌》。作者以大幅面宽银幕似的手法抒写了他对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爱和见、闻、思。作者在这个世界著名的大沙漠里生活了16年。他以浓重的彩墨般的笔触叙写了它的方方面面。他太爱这个充满奇幻异彩的地方了,于是,在60多题篇章中起题都是“大漠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对这个丰美地方的爱……
刘再复的《太阳·土地·人》分4辑:太阳、土地、人、京华赋。这是作者凝聚了许多艺智的一部重要散文诗作品。这里既有传统的几百字一章的精炼之作,也有像礼赞爱因斯坦那样《他的思想像星体在空中运行》的较长幅篇章。作品的语言在锤炼中力求达到较具精美的地步。
同时期,刘再复还出版了别的散文诗作。如《雨丝集》(上海文艺出版社)、《告别》(福建人民出版社)……
当年,上海文艺出版社也有一套散文丛书,收了许淇的《呵,大地》、刘湛秋的《写在早春的信签上》。很喜欢出散文的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了刘虔的《春天,燃烧的花朵》。一直耕耘在散文诗园地上的李华岚出版过《赶海集》(上海文艺出版社)、《雨花石》(少年儿童出版社)……
这一切记录,其实只是大潮中的一层浪花。不仅我所熟悉和较为熟悉的作家们,完全可能还有我不了解的著作出版。
1980年代,我所生活的云南的散文诗大潮也很喜人,不仅出版了许多集子,涌现了许多作家,而且还有报刊举办征文活动。印象中,有的作家就是写散文诗起家,步入文坛的。当年,有三位作家的作品一直受我关注。因为,他们都与大理有关。
原因。当年,他连续出了3部散文诗集《相思草》、《情感小屋》、《怀念黄昏》。由于一直生活于大理,虽然他不一定直接写大理,但是,他的作品中都时或透出一种“大理气息”。这种气息,是要在大理住很长时间、对大理有很深了解才会感知的。这是因为大理的固有的文化场会强烈地影响和造就人的人文理念和文学素养。
原因爱大理,熟悉大理,写了很多表现大理的作品。他已被“大理魂”附体。长期扎根在优美的文化和风情中,诗,融入了躯肉与灵魂,使原因在结文织诗中,很自然地重现了骨子里的诗的素质,这是我喜读原因作品的一个原因。
至于原因直接写大理的作品,如《海的眼睛》,就更是浸透了他深沉的爱,以及长期细致观察沉淀的情愫。当这种情愫不可自抑地膨胀之后,它又会放大成张力,从而浸染作品的字字句句,使它具有地域的个性……
多年从事编辑工作,我读过多民族多地域的作家的作品。尤其是他们写的散文和诗,以及故事性不很强又少许抒情的小说,都会像浸泡过的一样,浸泡着不可更改的民族和地域的烙印。这不仅南方和北方的作家不同,就是同处近邻,白族作家写不出纳西族作家的气性,纳西族作家也难写出白族作家的场效应。
原因当然不是白族,但他已经白族化了。他的情韵属于洱海……
这是一个很重的课题,值得关注和思考。
如果说原因的散文诗,是浸透了散文因子又嫁接了些诗形成的,因而散文气质较重。那么——
张稼文的散文诗,是直接从诗的母本上长出来的,由于风或蜜蜂的多勤,又“嫁接”了一点散文的花粉。
所以,作者在后记中还问:真有散文诗这种东西吗?
出生于大理州云龙县的他,在云南大学读书的1980年代初和同学们创办银杏文学社。我听说那基本是一个“诗社”。作者是从诗杏林中起飞的,他的散文诗也是从诗树上开花的。
这正是散文诗这种文体的有趣的宽厚多彩的美感。也正是它能迅速发展形成大潮的原因。爱诗的人读它,因为它像诗。爱读散文的人读它,因为它像散文。不爱诗不爱散文的人读它,他们爱的正是这似像非像。
在张稼文的跳跃很快的间隔空间中,读者更可以尽兴充填入自己的想象和哲意,从中获得更多的阅读收获。促人想象的作品,总是更迷人。
与原因和张稼文相比较——
舒宗范的散文诗恰恰是位列他们中间的,散文和散文诗各一半,调得很匀的散文诗。
舒宗范是从大森林中走出来的诗人。他一直坚守绿色的基调,一生歌唱森林的美与爱,从来没有过偏移。
他对森林有一个承诺:永不背叛,他的诗便被森林“绑架”了。
因而他就也被绿色同化了。很自然,他也早就被大理同化了。他也长期工作于大理,写过许多大理的篇章。可以说,是大理成就了他作为诗人的生命。读他的这些散文诗,时或可以读出许多大理的绿的情缕和诗意,这是他逃不过躲不掉的一生“绿色命运”的反映。
我祝祷舒宗范,千万别去改变你的诗的命运。在这个现代化进程加速的世界上,历史会证明,唯有森林和绿色最尊贵。如果洱海变色了,苍山变色了,那不仅仅是我们的厄运,恐怕是世界的灾难。
歌颂绿色吧,散文诗及一切文学,把它作为我们的重大主题!
至于散文诗的艺术品类,从它诞生时起,就一直有偏于散文气质的散文诗、诗的韵味多些的散文诗,和诗与散文“调得很匀”的散文诗。这是散文诗实际一直存在的三种艺术形态。我认为它们都是散文诗。这就像小说和诗也存在类似的风格形态一样。有散文化的小说,也有小说化的散文。重要的一点,散文诗必须具有诗的母体。诗是它的灵魂。无诗魂的散文诗,连好散文也难列入。一个有垦殖精神的作家,确立了体裁之后,他更多地是在内容上下功夫。
仅仅是用这种抽样般的浏览方式,我们也可看到:30年前,我们集结了一支多么可爱的队伍呵。我们成熟了散文诗,成就了散文诗事业,成功地开拓了一条把散文诗推向未来的宽广坦途。散文诗也成就了我们。
进入1990年代中期,散文诗已经在文学天地扎下了深深的根,它以稳健、常态化的姿态,向高层面的深度和广度发展……
30年过去了。今天,又加入进来多少新的作家,更壮大了这支宏美的队伍,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地演奏着献给人民与时代的新的更宏美的春天进行曲。
这支曲子的高昂美好的梦的旋律,已经响彻祖国的满是希望的大地,响彻迎向中华民族奔向新的历史程途的灿美碧空。
这支更宏美的散文诗队伍,会迎来更宏美的新的30年,100年……
文学之树常青,散文诗之树常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