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前美国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情况考释

林晓雯 裴广红

(1.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2.工程兵学院基础部外语教研室，江苏徐州 221000)

在近现代中国历史上，留学生充当了东西方文化交流使者，并发挥了先锋作用。他们在国难当头的时刻，勇于承担历史使命，走出国门，探寻启蒙、救国、兴邦的途径，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因此受到越来越多的学术关注。回顾近年来关于1949年以前中国留美学生研究的成果，我们注意到，从留学国别的第一手资料出发展开的研究还相对薄弱，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近现代留美学生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本文以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学术活动作为研究内容，通过对第一手资料的深入细致的查询，重点考察该校自有校史记录以来至1949年间的中国留学生基本情况，力图再现当年中国留美学生的学术活动及其为中美文化交流所作出的努力和贡献。

一、研究基础

弗吉尼亚大学(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是由美国第3任总统托马斯·杰弗逊于1819年创建的一所研究型大学，是北美地区唯一一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高等院校。本文的信息统计和相关讨论基于该校现存的以下三种资料来源［1］:

1)Corks And Curls(1888－1949)(《弗吉尼亚大学年鉴》)［2］

2)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1907－1949)(《弗吉尼亚大学记录》)［3］

3)Directory of the Living Alumni of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1931)(《弗吉尼亚大学校友名录》)［4］

《弗吉尼亚大学年鉴》创刊于1888年［5］，是全面反映弗吉尼亚大学校园生活的资料。该校最早的中国留学生黄鼎(Theodore Wong)就出现在这份官方记载中。《弗吉尼亚大学记录》创刊于1907 年［6］，每月一期(7、8 月除外)，每年合订一本。这份刊物的宗旨是发布当年学校的各种信息，包括学校团体组织、学校活动以及发展状况等等，为校友、朋友以及媒体提供方便。在这份档案中，可以查到当年中国留学生在该校学习的院系分布、课程要求、所获学位等情况。以上两套资料存放在弗吉尼亚大学Alderman图书馆内。《弗吉尼亚大学校友名录》是由弗吉尼亚大学校友协会承办的不定期刊物，主要目的是联络各地校友。在1931年这一辑上，共统计中国留学生29人。其主要信息包括:姓名、毕业院系、当时地址等［7］。该资料为弗吉尼亚大学Gilliam先生私人收藏。

笔者逐一查阅了这几套资料，将各种信息相互对比、支撑，整理出自1895年至1949年间在弗吉尼亚大学学习过的中国留学生的基本情况。在1895－1949年间的《弗吉尼亚大学年鉴》和1907－1949年间的《弗吉尼亚大学记录》中，登记在册的中国留学生有41人;在1931年发布的《弗吉尼亚大学校友名录》上登记的中国留学生有29人。这三份数据中有11人姓名重合。除去这11人，三份资料汇总共有59名中国留学生在那个时期曾经在弗吉尼亚大学学习并获得学位(限于篇幅，以上三份统计数据未呈现)。虽然这只是一份相对准确的数据，但可以为我们深入考察当时中国留美学生的学术活动提供第一手资料。

二、讨论

1.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生源情况

根据统计结果，1949年以前在弗吉尼亚大学注册的全日制中国留学生有41人，他们主要来自中国东南沿海省份，分散在弗吉尼亚大学的几个主要系科学习。弗吉尼亚大学最早的中国留学生是黄鼎(Theodore Wong)，他于1895－1897年间在该校学习［8］，后来作为留美幼童计划CEM的负责人，不幸在1919年遇害身亡。此事件在美国引起不小的风波，还登上《华盛顿邮报》的头版［9］。我国现代文学评论家、国学大师、诗人吴宓先生于1917－1918学年度在弗吉尼亚大学文理学院注册［10］，1918年转入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于1921年获得硕士学位。

在弗吉尼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中，还有一类学生是“特殊生”(Special student)，如1922－1923年度注册的 Lee，Claude Marshall和1939－1940年度注册的Liang，Frederic Shih Te。“特殊生”是指那些在大学入学选拔中未达到要求，但能够提供充分的入学理由和证明自己在所选专业上所接受的相关训练和学习能力的人［11］。“特殊生”可以通过自学或参加夏季课程，达到相关要求后转为正常学生，还可以申请学位。Lee，Claude Marshall在时隔十三年后的1936年获得该校医学博士学位［12］。

此外，弗吉尼亚大学一直有开设夏季课程(Summer Quarters)的传统。根据《弗吉尼亚大学记录》历年的统计，夏季课程班的学员人数始终超出全日制本科学生的人数。1911－1915年的全日制学生人数和夏季课程班学生人数的对比情况列表如下:

表1:1911－1915年全日制学生与夏季课程班学生人数对比

但是，夏季课程班的学生名单、专业、学位等情况没有出现在《弗吉尼亚大学年鉴》和《弗吉尼亚大学记录》中。在1931年版的《弗吉尼亚大学校友名录》中，中国校友有29人，其中的11人(38%)在上述资料中有案可稽，其余 18人(62%)的信息不详，他们占当时该校中国留学生总人数(59人)的31%左右。这是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中一支数量可观的队伍。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这些中国校友是夏季课程班的学生呢?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1949年以前在弗吉尼亚大学学习过的中国留学生不在少数，而且生源情况比较复杂。

2.弗吉尼亚大学师资、课程情况

弗吉尼亚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公立学校，在其发展过程中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师资，形成了一套科学严谨、文理兼容的学科体系。根据《弗吉尼亚大学记录》［14］，学校由两个学术性学院(The Academic Departments)和四个专业性学院(The Professional Departments)组成，两个学术性学院为文理学院和研究生院;四个专业性学院为教育学院、工程学院、法学院和医学院。以文理学院和研究生院为例，在1909－1910年的《弗吉尼亚大学记录》中，共有教师57人，其学历和职称情况如下［15］:

表2:1909－1910年该校教师学历、职称情况

优秀的师资队伍、科学有效的教学管理为学生提供了充分而灵活的自主选择和自主学习的机会。弗吉尼亚大学为学生设计了6大课程群，分别是:语言、数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英语和哲学。每一课程群包括若干门课程，每一门课程从易到难以A，B，C区别难度等级。本科生必须在四年内从6个课程群中学习一定数量、不同难度要求的课程，同时选择两门难度在B和C的选修课程，考试合格方可获得学士学位。

表3:课程结构［16］

资料显示，弗吉尼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不仅受到严格的科学知识的训练和民主意识的熏陶，而且得到了充分的自主学习能力的培养以及参与各种社会活动的机会。

3.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获得学位情况

1949年以前弗吉尼亚大学主要由六个院系组成，有学士学位到博士学位授予权［17］。根据统计结果，在弗吉尼亚大学全日制中国留学生中，7人获得学士学位;5人获得硕士学位;5人获得医学博士学位;3人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四项合计，共有20人获得学士以上学位，占总人数的34%左右。

表4:该校中国留学生学士学位获得者情况［18］

学士学位获得者可以申请进入研究生院继续学习。硕士生要按照课程的难度要求并经导师同意自选4门课程，每一门课程每周不少于3小时的授课。4门课程要从3个不同课程群的至少3门课程中选择，且科目之间具有相关性。例如语言与文学;数学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与哲学;哲学与自然科学等［19］。学生必须通过课程考核才能申请硕士学位。1949年前有5位中国留学生在弗吉尼亚大学获得文学、理学、工学和法学硕士学位。

表5:硕士学位获得者情况

根据弗吉尼亚大学的规定，哲学博士学位申请者必须在2个不同课程群中按照难度要求选择3门相关课程来学习。学校对于博士研究生的法语和德语阅读能力有比较高的要求。在博士研究生学习的第一年，由研究生导师和法语、德语专业的教授组成的委员会对他们进行语言能力测试，目的是使他们具备运用法语、德语资料开展研究的能力。语言考试不合格者必须进行培训直至考试合格，否则没有申请博士学位的资格。在达到以上课程学习要求的基础上，博士学位申请者必须向学术委员会提交能够体现在其学科领域开展独立研究能力的博士论文，获得学术委员会的通过方可获得博士学位［20］。1949年前在弗吉尼亚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的3名中国留学生中，2人属于化学学科，他们是1924年毕业的Yung Chi－chao(荣啟兆)［21］，另一位是 1936 年毕业的Yuen，Kechee Chaoching［22］。Pott，William Summer Appleton于1923年获得博士学位，其论文题目是“孔子哲学的社会道德观”(Social and Ethical Aspects of Confucian Philosophy)［23］。

表6:留学生博士学位获得者情况［24］

从以上分析可见，从1895－1949年的半个多世纪中，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在弗吉尼亚大学学习生活过。但是他们的经历在各种资料中却难觅踪影。例如，华美协进社1927－1928年编辑的《中国留美学生硕博士论文》［25］，按年代、就读学校、学科分类分别统计了1902－1928年中国留美学生硕博士论文选题情况［26］，其中博士论文209篇，硕士论文519篇，合计728篇，数据可谓详实，但是却没有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情况的统计结果。从表4我们看到，1949年以前，有3人在弗吉尼亚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其中前两人获得学位时间在《中国留美学生硕博士论文》统计时间范围之内，但没有被收录。1928年以前该校获得硕士学位者有3人，也未列入其中。

袁同礼编撰的《中国留美同学博士论文目录1905－1960》［27］收录了 1905 －1960 年间中国留美学生获得博士学位的基本情况，是研究中国留美学生学术活动的重要参考资料。但是笔者查阅了其中全部2751篇博士论文，1949年以前弗吉尼亚大学只有荣啟兆一人在列，另外两篇缺失;1959年有两篇收录，但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三、弗吉尼亚大学第一位获得学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颜惠庆

颜惠庆于1897－1900年在弗吉尼亚大学学习，是该校历史上第一位获得学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28］。他毕业回国后曾经担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教授、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后投身外交界，曾任驻美公使馆参赞。中华民国时期出任驻德国、瑞典、丹麦三国公使，并先后担任外交总长、国务总理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席，政务院政法委员会委员。根据《弗吉尼亚大学学生名录》(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Catalog of Students，1898 －1900)［29］记载，颜惠庆就读期间共选修了以下课程:拉丁语、德语、数学、经济学、美国历史、物理、英语文学、伦理学、地质学、哲学史以及国际法和宪章。这样广博的课程结构为他日后的政治和外交生涯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1909年，颜惠庆以中国外交官的身份出席了“东美留学生会”第五次年会，并在会议上发表题为《中国与美国》的演讲［30］。在演中中，颜惠庆首先介绍了中国社会的变化与转型，他指出中国在世界思维中的刻板印象第一是源于这样的描述来自于外国人之手，第二是历史上中国人没有向世界介绍中国的过去和现在。其次，他指出20世纪应该是国际间交流与合作的年代，东西方文明之间的接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切程度，而这样的接触可以获得彼此之间的欣赏和理解。他说，如果中国在科学知识和技术运用方面是落后的话，那么它在提高人类精神生活质量方面的财富却是宝贵的。因此，中美两国之间开展交流与合作，并且成为友邦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第三，他特别强调了留学生在中美两国交流与合作中的重要作用，指出留学生是在广阔的太平洋上架起的一座桥梁，通过这座桥梁，美国的知识、思想、理想、体制、发明和产品都会进入中国。学习美国思想和理想的中国留学生也会成为未来国家的栋梁。即使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颜惠庆当时的观点也丝毫不失其前瞻性、合理性和深刻性。

颜惠庆作为弗吉尼亚大学第一位获得学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也引起了该校校友会和研究者的兴趣。1994年，中国留美学生于晓明在他的博士论文中提到“弗吉尼亚大学第一位中国留学生——颜惠庆”的内容。弗吉尼亚大学的 Jennings Wagoner先生读到此文后，很感兴趣，并把它推荐给Robert Brickhouse，建议将此列入“校友信息”加以编辑整理，认为这对于学校不断增长的亚裔学生无疑会有很好的意义［31］。这一案例也从一个方面说明，在国际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美国的高等院校也越来越重视对于国际学生的研究，以丰富学校教育的内涵并提高学校的知名度。

四、结语

1949年以前美国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的学术活动，是那个时期美国高校中国留学生情况的一个缩影。从留学国别的第一手资料出发，探寻当年留学生走出国门，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和民主思想的轨迹，不仅可以再现他们的历史足迹，也可以呈现他们在中美文化交流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同时，挖掘那些濒于消失或者沉睡在图书馆里的宝贵历史资料，再现源远流长的中外文化交流历史，为我们当下和未来的发展提供宝贵的借鉴也是当务之急。

［1］以下所有英文资料均为笔者翻译。

［2］University of Virginia:Corks And Curls，1888 －1949.

［3］University of Virginia: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1907－1949.

［4］University of Virginia:Directory of the Living Alumni of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1931.

［5］Corks And Curls:Preface.LD 5687 C7 V.1，1888，Copy 3.University of Virginia.

［6］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September，1907，Vol.I，p 3.

［7］Directory of the Living Alumni of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1931，p236－237.

［8］Corks And Curls，LD.5687.C7 1895.Vol.VIII，p 61;Corks And Curls，LD.5687.C7 1897，Vol.XX，p34.

［9］"Trail New Suspects"，Washington Post，February 7，1919，1.转引自Stacey Bieler《中国留美学生史》，第270页。

［10］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17 － 1918，Vol.4.No.3.p 34.

［11］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39 －1940，Vol.XXVI，No.8.p215.

［12］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36 － 1937，Vol.XXII，No.8，p 107.

［13］该数字不包括参加夏季课程班的全日制学生人数。见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1911 － 1912，Vol.IV，No.2 － New Series，1915 －1916，Vol.II，No.3，pp.59，61，65，66，62.

［14］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23 －1924，Vol.X，No.7，p 3.

［15］［16］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1909 －1910，Vol.III，No.1，p.111 －113，159.

［17］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24 － 1925，Vol.X，No.7，p.3.

［18］袁同礼先生在《中国留美同学博士论文目录》的前言中指出，编撰目录最大的困难之一是如何确认论文作者的中文姓名，因为当时没有统一规范的拼音系统，不少同学根据方言书写自己的汉语姓名。笔者在研究过程中，虽多方查找，仍然无法确认部分留美同学的中文姓名的拼写，故在此呈现史料中的英文姓名。

［19］［20］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1912 －1913，Vol.VI，No.2，p.179，180 －181.

［21］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24 －1925，Vol.XI，No.7.p.101.

［22］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35 － 1936，Vol.XXI，No.8.p 124.

［23］University of Virginia Record，New Series，1923 －1924，Vol.X，No.5，p 94.

［24］美国理工科学生本科毕业才能选上医学院，毕业后获得医学博士学位(MD)，属于临床医学实务学位。美国绝大部分高校的医学博士不需要撰写博士论文。

［25］Theses and Dissertations by Chinese Students in America.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e，1927，1928，Bulletin 4.

［26］详细分析参见笔者拙文《1902－1928中国留美学生学位论文选题分析》，《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3期。

［27］袁同礼:《中国留美同学博士论文目录1905－1960》，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版。

［28］Corks And Curls，LD.5687.C7 1898.Vol.11，p.36;1901，Vol.14，p.103.在 Corks And Curls中，颜惠庆的英文名字拼写为Way－ching Williams，Yen，在 Directory of the Living Alumni of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1931)中，他的英文名字拼写为Yen Wei－ching Williams，在其他场合也有用W.W.Yen表示的.

［29］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Catalog of Students，1898 － 1900，The Special Collection Department，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Alderman Library.

［30］Dr.W.W.Yen."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The Chinese Students＇Monthly，No.1，Vol.V.November，1909，pp58 －65.

［31］Special Collections Library，University of Virginia，Accession No of Collection:RG －22/1/1.981，Ca 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