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司令逼出来的“活地图”

杨力仁

1973年12月12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时隔4年，皮定均从兰州军区司令员任上再次回到福州军区，任福州军区司令员。

福州军区面对台、澎、金、马，与蒋介石集团盘踞的台湾岛隔海相望，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皮定均上任伊始，便要求抓紧做好军事斗争准备。福州军区作战部处于军事指挥中枢，时任作战部代部长的张宗德从1963年到1980年在作战部工作了17年，他曾多次陪同皮定均视察部队和进行战役勘察，皮定均独特的工作方法给张宗德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

一

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福建省平潭岛视察，路上，皮定均突然问道：“平潭岛的面积、人口数量和海岸线长度是多少？我们到轮渡码头的时间要多久？”由于事先没有准备，张宗德一时回答不出来。皮定均当即严肃地说：“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这么重要的岛屿有关数据今后一定要牢记清楚啊！”

还有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厦门部队视察，汽车沿福厦公路行驶时，皮定均指着公路边的一座小山，问道：“这山有多高呀？”张宗德又没有回答出来。皮定均这次没有批评他，只是说：“你翻翻地图嘛！” 3天后，在返程中，皮定均突然再次考问这座小山的高度，张宗德立即回答：“报告首长，这座小山海拔320米。”皮定均听了十分高兴，说：“好！你长记性了！”

吃一堑长一智。在作战部部务会上，张宗德通报了这些情况，提出了改进的要求。此后，凡是陪同首长外出，作战部的处长和参谋们丝毫不敢马虎，一个个精心准备，熟记行动路线沿线的各种情况，这在随时准备回答首长提问的同时，对他们平时的工作也有很大帮助。为方便各级指挥员和参谋人员的工作需要，张宗德还组织作战部编撰了一本《参谋工作手册》，把福建省的地形地貌，海岛、海岸情况以及台湾国民党军战备和训练的情况汇编成册，发至全区团以上机关，对战备和训练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又有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福建省崇安地区进行战役勘察，皮定均突然问道：“武夷山主峰在什么地方，海拔高度多少米？”张宗德脱口而出：“报告司令员，武夷山主峰在黄冈山，海拔2158米。”皮定均说：“把地图拿给我看看。”看过后，笑着说：“这次算你答对了。”

次日，在从崇安返回福州的路上，汽车沿着闽江江边公路行驶时，皮定均又冷不丁问道：“闽江是由哪几个溪流汇合而成？”张宗德立即回答：“闽江是由富屯溪、建溪、沙溪汇合而成。”皮定均笑了，说：“你不要蒙我啊，拿地图来看。”看了地图，他满意地点点头，说：“嗯，不错！”

由于潜心钻研福建省的兵要地志，张宗德很快成为福州军区的“活地图”“活字典”，每当受到大家的称赞时，张宗德总是说：“这都是被皮司令员逼出来的。”1980年，张宗德升任福州军区副参谋长，1985年南京军区和福州军区合并后，他任福建省军区政委、司令员，福建省委常委，1990年任南京军区参谋长。在工作中，他把老首长皮定均的这一工作方法发扬光大，带出了一批“活地图”“活字典”。

福州军区守卫着东南沿海3300多公里的海岸线，海岸防御是军事斗争准备的重头戏。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海防第十三师观摩海岸防御演习。皮定均问师长：“你有没有看过诺曼底登陆的战例？”诺曼底登陆是世界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登陆战役，是一次使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略态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的战役。师长如实回答：“没有看过。”皮定均严肃地说：“搞海岸防御，一定要了解和熟悉世界上重要的登陆作战情况，知道敌人是怎么登陆的，怎么进攻的，才能研究和制定有效的防御对策。”张宗德在一旁听了深受启发。随后，作战部很快下发通知，要求福州军区所属部队组织攻防演习，都必须高度重视学习古今中外的重要战例。

二

20世纪70年代，国际风云变幻莫测，我国周边情况复杂，皮定均对祖国东南沿海的安全极为重视，决定组织一次防御敌人从杭州湾登陆沿浙赣线进攻的战役勘察。他亲自审定勘察方案，从军区司、政、后机关抽调精兵强将组成联合工作组。战役勘察从1975年4月开始，历时40多天，其重点是闽、浙、赣、粤4省的交界处，勘察采取空中与地面相结合，步行与乘车相结合，大军区与野战军和省军区联动相结合的方法，勘察要求之高，范围之大，方法之新，在福州军区尚属首次。

虽然年过花甲，皮定均仍然和大家一样徒步翻山越岭。在攀登浙江省金华市大盘山时，皮定均感觉体力不支，实在爬不动了，便坐在山坡上稍作休息，并要求其他人把所有勘察点看完后，回来在地图上向他汇报。

每个阶段勘察结束后，皮定均都要召开会议，重点研究战术问题。他规定，大会交流研讨要让年轻的参谋人员先讲，不准将军们先发言定调子。发言人要手持指挥棒，讲到哪里在地图上指到哪里，不准看稿子。轮到时任第三十一军作训处处长孙忠杰发言时，面对众多将军他感到十分紧张，几次讲不到点子上，受到皮定均的批评。后来，孙忠杰吸取了教训，发言前认真做好准备，在江西省九江市的研讨会上第一个发言，这一次讲得很好。皮定均表扬说：“你今天总算讲到点子上了，用了脑子，你们这些人潜力是有的，但像猴子爬杆，不敲锣你们是不会爬的。”一席话讲得大家哈哈大笑。

战役勘察的最后一站在漳州。作战部提前布置会场，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太大，会议室的墙壁挂不下，张宗德考虑到挂高了看不清楚，于是让人在地板上铺了几幅。皮定均一进门看到地图挂得乱七八糟，顿时火冒三丈，盛怒之下把桌子都掀翻了。他铁青着脸厉声道：“几十天的勘察你们准备得都不错，快结束了就应付了事？”当时，在场的人全吓得大气不敢出。过了一阵子，皮定均慢慢消了气，拍着张宗德的肩膀问：“怎么样，你还有意见吗？”张宗德诚恳地答道：“首长的批评是对我们的严格要求，我们一定改正。”皮定均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三

虽说有时受到批评，张宗德仍能感受到皮定均既严厉又亲切的关爱。这次战役勘察9个月之后，张宗德升任福州军区作战部部长，孙忠杰也拟任作战部副部长。张宗德说：“皮司令员的严厉，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他一不会给人记小账，二不会给人穿小鞋，有话说在当面，改了就好。他今天把你批得灵魂出窍，明天又与你和蔼地大声谈笑，这正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1975年7月，中央军委召开扩大会议，邓小平发表了军队要整顿的重要讲话。11月25日，军委颁发了《纪律条令》和《内务条令》。福州军区党委在研究如何贯彻落实军委扩大会议精神，抓好部队整顿时，皮定均说：“抓整顿，不能不痛不痒，牵牛要牵牛鼻子。”他提议：首先从团以上各级主官抓起，分期举办军、师、团三级干部集训，一切按内务、纪律、队列条令办。12月25日，第一期干部集训在南昌步校开办，接着又举办第二期。两期三级干部集训首尾跨越1975年和1976年两个年头，共集训了1675名团以上干部。

根据皮定均的指示，军区机关二级部长们也轮流到南昌步校去集训，走队列、拔正步、行军礼、叠被子、刷痰盂、冲厕所，摸爬滚打，重过士兵生活。令张宗德难以忘怀的是皮定均从严治军不仅体现在对部下的严格要求上，而且也体现在对部下的关怀和爱护上。集训前，皮定均发现学员的褥子薄了，就赶紧指示从千里之外运来新的褥子；他要求步校校长抓好伙食，还亲自和炊事员一起订食谱。集训期间正值隆冬腊月，学员们要在冰凉的地上匍匐几个小时，手脚冻得都麻木了。皮定均便亲自到食堂关照熬红糖姜汤，让学员们驱寒暖身。

在大军区机关建设方面，皮定均既从大处着眼，又从小处入手。他亲自挂帅，组织机关干部到龙岩地区去挖煤，当张宗德和其他机关干部从漆黑一团、低矮得让人直不起腰来的煤窑里爬出来时，几乎个个都变成了“黑人”。每年春季和秋季，皮定均还要求组织机关干部到福州市郊区帮助农民插秧和割稻。这些活动不仅践行了我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而且使机关干部体验到工人和农民的艰辛，增进了与人民群众的感情。

四

1976年初，中央军委批准了三军反登陆演习方案，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解放军规模最大的一次演习。5月，千军万马开进福建省东山岛。当时，皮定均正因患眼疾在福州住院治疗。由于在演习中三军协调出现了一些困难，皮定均决定亲赴东山岛。

在研究随行人员名单时，时任福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的朱绍清对皮定均说：“你把张宗德带上，作战上的事他给你协调。”皮定均稍加思索后，说：“他们要在家搞大战计划，张宗德就不要去了。”

1976年7月7日上午9点，皮定均等人飞离福州，在漳州空八军场站转乘一架苏制米—8直升机飞赴东山岛。不幸的是因天气恶劣，直升机撞山失事，机上所有人员全部遇难。

一代名将皮定均魂归天宇，年仅62岁。

噩耗传来，张宗德如五雷轰顶。他曾多次陪同皮定均乘机外出，有时因天气不好不能起飞时，机长便会告诉张宗德，再由张宗德报告皮定均。皮定均一听就火了，批评张宗德说：“你脑子缺根弦，没看见天气很好嘛！”张宗德耐心解释：“这里的天气虽然很好，但航线上天气不行，所以不能飞。”皮定均听后便不再坚持。

在直升机失事后的两天里，很多人都以为身为作战部长的张宗德也一同罹难，一时间张宗德家里的电话被打爆了。在得知张宗德安然无恙后，大家都说他拣了一条命。可张宗德却痛心疾首地说：“我要是在飞机上，一定不会出这个事的。天气不好，机组不同意飞，首长再急我也不会同意飞。”

“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中华。”每当回忆起皮司令的音容笑貌，想起老首长对自己的教育和培养，张宗德总是感慨万千，无以言表，他常说，皮司令的殉职实在是太可惜了，他要把皮司令永远铭记在心。（责任编辑：吴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