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主义80后诗选

2014-11-17 13:02王西平选编
西部 2014年6期

王西平 选编

一首诗主义80后诗选

王西平 选编

丁成

陌生来电

一个人给我打电话

她要找另一个人

我不认识

我问她是不是某某人

她说她不认识某某人

我说你找谁

她问你是谁

我皱起眉头

是啊,是啊,我是谁?

我多想告诉她

我是谁

可是,我又不知道

该怎么告诉她

我,到底会是谁

刀刀

雪掉下

一层层石灰,从租房的屋顶

掉在吧台上,掉进碗里

像雪一层层掉下,把脏地

逐渐感染,使它病情恶化,加重

随时都能扯上白床单,遮住它

狰狞的脸面,而这世界

是巨大的停尸房,将一具具村庄

城镇、大厦,都塞进外观一致的抽屉

雪掉下,从小到大

我被它的洁白迷惑,以为雪里

只有清贫却热火朝天的童年

现在我已浪荡多年

拥有一身提前到来的老年病

现在我明白,它的白,所有的白

不过是在展望未来,搭建灵堂

等我死去,才算竣工

胡桑

北茶园

一个地址变得遥远,另一个地址

要求被记住。需经过多少次迁徙,

我才能回到家中,看见你饮水的姿势。

不过,一切令人欣慰,我们生活在

同一个世界,雾中的星期天总会到来,

口说的词语,不知道什么是毁坏。

每一次散步,道路更加清醒,

自我变得沉默,另一个我却发出了声音,

想到故乡就在这里,我驱散了街角的阴影。

“我用一生练习叫你的名字。”

下雨了,我若再多走一步,

世界就会打开自己,邀请我进入。

黄小培

花间一壶酒

兄弟在重庆,在信阳,在许昌,

美女们似乎都去了月球。

枝上玉兰落尽,含笑初绽。

四周围拢而来的,草木的气息,

仿若歌声。一呼吸便被注满抒情的汁液。

这些年,我静静地活着,渐渐地生病,

随着泥沙俱下的生活一起奔涌向前。

多么难得,这样的夜晚离自己很近,

靠回忆填充干瘪的身躯,

无限复苏的好情怀满是幸福和欢愉,

明月之下是,宽阔的寂静,宽阔的坦途。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坐在花丛里,

不久就会拥有植物一样的呼吸。

就像此刻,绝无疲惫和纠纷之扰。

月光施以它温柔的照耀,轻抚,

牵出我体内的影子,于是我成了我们。

花间一壶酒,酒是雪花的,很淡。

我只是感到了些凌乱。身陷天涯

的人,是可耻的,也是有福的。

春风中独为他吹送一座城池。

去日天高云阔,明日会不会云淡风轻,

我不去想,有些事不用挣扎

自会渐淡于人心。

人间的腐朽与丰盈,晦暗与灿烂,

既然各有它们的道理,就不必多问。

蒋志武

解禁

我的领土尚未解禁

想起水,汩汩而来的水

浸过森林和柔软的冬日

淹没于眼前

暗处的人都有复杂的道理

如果全部呈现出来会变得诡异

这些天,总有喧哗的人

将自己关在铁笼里自娱自乐

但他并没有被削弱

文身的女子

昨晚我低估了你的力量

你的血液里爬满青色

文身与你相互依赖

并敞开了自己

冬日过后,假使我的领土尚未解禁

我想去内蒙古看一看草原

把落魄的诗歌放进我的骨骼里

听一听诗歌和着风吹草的声音

将会是漫山遍野的辽阔

李成恩

蒲公英传

有过敏反应史的草原

因为我的到来开始过敏反应

牦牛露出漂亮的眼睛

它这个态度像穿斗篷的贵妇人

浑身散发柔顺的黑色光泽

八月的草原有了蒲公英过敏反应史

金黄色的花朵,奔放的态度

好像我这个骑马走雪山的人的态度

风一吹就散了,这样的性格属于蒲公英

也属于一匹被驯服的马——像蒲公英的

一匹马是什么性格的马?撒开四蹄奔跑

造物主赐给你的礼物,你不要

点点散尽,随风而远,你想要

持续一个月的花期太短,那就开两个月

春秋两季不够,那就四季

你说了算,我说了不算,因为这里是蒲公英的

草原,随风而远的草原

当爱情到来,这感性的植物晕倒在秋天的怀里

好像被行人践踏,很快她就要在零下四十五度下过冬

好吧,紫色的蒲公英今夜在我梦里打开降落伞

为我投下造物主那细碎的礼物,我现在扮演孩子

张开无知的脸,欢叫着扑向黎明这巨大的草原

李林寒

风,在午后驾着空荡荡的马车来了

阳光已倾斜,靠近阴影的部分失去温度

乌鸦站在暗处,穿着礼服,猩红的领结

在旋转,如鱼尾,拨动洁白的鱼骨

干燥的河谷于是响起水声

这死亡的音符,丁丁当当,丁丁当当

像万千醒来的石头,撕开口子

露出圆润的唇,饱满的蛾子

披着霞光飞出来,黄昏落下

黄昏自更远的山脊落下

草木于是闲下来

离开那片修整好的田地

静谧的河岸,一片云

以及黄昏升起的炊烟

搬运着粮食、诗章和爱情

等着风,这沧桑的马车夫

正驾着他那空荡的马车

从金黄的树冠,枯朽的鹰巢

驶过寂然无声的兽群

林溪

蝴蝶之诗

我爱你的翅膀,对称的美

此刻它薄如一阵春风,从遥远的花园吹过来

草原上牛羊躁动,最低处的

嫩绿,无边的远方,阳光是千年之前的绚烂

西湖边上的锦瑟,从寂静之处升起

这绽放的声音,淹没了庄生繁花似锦的梦程

如果不是在夜晚,我更爱你扇动的韵律

轻巧地落在一只豹的鼻息上

世界如此静美,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睡去

亚马逊流域的风暴,熄灭在你的断翼残骸之中

窗外的月光,一夜比一夜盛大

千里之外的风雪,吹打着我单薄的枝头

我在那里饲养麋鹿、棕熊、仙鹤和奔跑的犀牛

这渺小的爱恨,不及你翅膀上的色彩

此时我想起故乡,你飞在流水声里

霞光将我唤醒,一群在河里裸泳的伙伴

童年的铁环,在村外的花丛里流动

我从一首诗里抽身而出,这是你纸上的华沙

我爱你的翅膀,自然的美

此刻它薄若一阵秋风,从田野上吹过来

吕布布

日常

那天,我们喝了梅子酒

你略有心事,却只字不提

喝完最后一口,你信步于我的庭院

如同刚打开的书页

细致,真实,写着爱的希望

红色和白色的栏杆没有反应

迎面而来的微风,吹开了窗帘

清芬是在报春?

你仍是信步,清谈,睡觉

而我,想着一个人的辣椒小鱼拌白饭

想着两条小鱼,少点辣椒?

所有微妙的、不同等条件的日常

在苔藓黑绿的丁香树旁

你像蟋蟀开始午睡

偶尔提着白色袋子欢呼雀跃

而我的身后,真的就有几只麻雀

在路边的水沟洗澡

帕思安

它是什么鸟

它是什么鸟,拒绝像箭矢那样

被盲目的欲望左右?

取暖时不知不觉飞进自身

并像体内的风一般四分五裂。

它是什么鸟,飞往石头

越飞越低,并变得空洞?

在云彩的理念之前,

飞跃,腾空,像螺旋,像弧形。

它是什么鸟,当飞往树林,

宛若水一样完全睡醒?

由于自己的徒步、动作迟缓,

被困于意义的陶罐中。

它是什么鸟,燃烧如黑夜,

而植物在它的周围如此茂盛?

若它在爪子上涂着盐哭泣,

就很容易抓住它的身体。

它是什么鸟,我也不清楚,

可是就在我的眼前长大的。

没有头、没有脚、没有中心……

没有话语……

它是什么鸟,制造着翅膀……

(麦麦提敏·阿卜力孜译)

憩园

衰老

二十九岁,重复在二十八、二十七

二十五六、十二三四岁里。但二十九

过了这些年仍然干干的。一杯酒从白瓷杯中泼出去

与喝进肚子的区别。一个时辰里分出缓急,

喘息和娇喘,上一分钟和下一分钟,

四周都是动静,因为早晨来了。

二十九岁,被概念化。

穿上衣服走进人群,

好像只有了腹部。

“你是谁?蜘蛛吊在挖掘机上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类似某种偏激的形状。”

走着走着,感觉出了不对劲。

就不敢走了。先是笔直的,然后倾斜,最后慢慢下滑

越滑越厉害,留下光线。

一间没有窗户的黑咕隆咚的房子露出一扇门。

去影

春天

花信风吹起,在荒凉内部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你开始了每年春天的祷告

你的祷告和春天有关,和春天的女人有关,和即将开始的春耕有关

等翅膀晾干,你们就可以相聚、拥抱、做爱,并生下孩子

一只蚂蚁衔着一颗露珠离开阴影

衰老正在向你逼近,在昏睡到来之前

你奉献皮肤、凝脂、眼睛和智慧

你等待着一个机会,等死亡握着你的手,你将漂浮在水面上,或者轰然倒塌

这都没有关系

花信风吹起,一间斗室或是一条小路,留下或是踏上旅程这都没有关系

在春天,土地,花儿,人,牛羊,都憋着劲往前冲,似乎前面有什么东西牵着

其实前面什么都没有,这都没有关系

那些通缉令上的人,只能和自己做朋友,和这个春天,格格不入

苏琦

一夜蛛网

一片熟悉的青山躺于眼底,

我竟不知哪处坟冢是你的居所?

我的早晨被你牵着

荡漾于乡土的波浪;

陌生孩子拦住一个归乡者,

纵然未被截,我也走不进故乡的锦绣:

新的邻居,新的门庭

有新的朝向——那阳关的金道;

坍塌的祖屋,是人生一场败仗的遗址,

阳光里,湿气、阴影生发阴寒,

年复一年的藤蔓又长又乱,

它早已被缠野了,古怪异物定居……

醒来,匆匆洗漱,吃过一碗面条后

走下楼梯,将欲开锁,自行车上竟生蛛网。

这一夜营造的新网,鲜白如童年之肌。

我寻找那个家伙,它躲在一个角落,小小的。

“真的很抱歉,才有新家,便要破碎……”

它留恋,缠绕不愿离去,

我好不容易把它吹到墙上,

踏上车上班去了。

唐不遇

第一祈祷词

世界上有无数的祷词,都不如

我四岁女儿的祷词,

那么无私,善良,

她跪下,对那在烟雾缭绕中

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田晓隐

碎瓷

回廊幽暗,抱着瓦罐的女人一直后退

退到深处

喉咙里有一只蝴蝶,趔趄光阴

厅有席,埋锅造饭在千里外

碗中有倒影

六角亭,谋士在外,刺客在内

每一根木头都幻化成一个木匣子

独坐堂前人对着酒碗垂钓

钓出江东父老和曼舞的虞姬

黄鹂在枝间打颤,翻开兵法一页又一页

远看。光滑的瓷碗犹如历史的蛮腰

在漠漠轻烟中

倒拔垂杨柳和扛鼎之人的力气,除了那一碗米

再无必然联系

夜归人绝对不会去动一下碗柜

让回音在碗底旋转

要动只动瓦罐里的霸王醉

走过白昼黑夜,最终走过的是装满星斗的自己

身体里的星斗是烟尘中的一地碎瓷

碗口裂开就是一条大江,在口腔奔涌

王东东

讲经

讲台上的他没有口吐莲花,也许因为在说一门外语;

他竟然显得有点口吃,本土的信众绝不会相信。

这是另一个他:佛,也可以是一个相扑手似的正方形。

他否定自己为活佛转世,仅因为今日之我不知道

明日之我。他的颓废,让他禅定于昨日的波音777

三角形中。他声明废铁飞行的可能性:观想无二。

他的手围绕着头部,抚摸、抓挠,仿佛那是一件乐器

忍不住菩提树的瘙痒。他停顿的时间太长,以至于

不少物种灭绝:佛,只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远景。

就像走神的导演,播出沉闷的影像,而很少发出声音。

他投射出佛,已失去本意:一件东西不是自己,它

总是另一件东西。讲经声始终伴随着一个婴儿的哭泣。

由一个家庭妇女或保姆带来。你突然提到尼采:佛

超善恶,又非超善恶。莫非你在教导我,能杀则能生?

地狱上有天堂,天堂上有涅槃,可惜我永生难以到达。

佛不是求静止,也非痛苦的运动。地球转得越来越快,

几乎失控,坠入毁灭;我期望我的鞋子和我会让它

转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依赖我疯狂而准确的摩擦力。

王西平

听珍妮丝·裘普琳

不可触摸的彩虹桥,平躺在人间

散涣的拱形正耗损着十二色素的黄昏

唯有逃逸的蓝,快速逼近布鲁斯

从黑孩子嘴里,掠走词语

这女人注定成为迷幻的王者,摇头,喊妈妈

或命令众星履行闪耀,卸下冷艳的腰,吮吸

指尖淡绿色的姜汁

戛然而止。继而咳嗽,发烧

灰色的击打,漫过了十指连扣的祈祷

哦,死亡中的珍妮丝·裘普琳

你拥抱着短暂的时间,轻轻划过了弦

如泣如诉的歌声里,一座大而无形的水山

她有一个二十七只怪兽嚷嚷的胸腔

她也有手鼓与齿轮交织的双重人生

注:珍妮丝·裘普琳,美国人,最伟大的白人摇滚女歌手和伟大的布鲁斯歌手。

王彦明

一场雪就是一个谎言

走在雪地里,痕迹都被掩藏。

老虎、兔子、狐狸、田鼠……都消失了。

只剩下白,世界似乎从来就是空的。

关上了门。上帝就会闭上眼睛。死亡在雪地里也会消失。

潜藏的脏,雪化后的寒冷

是亵渎,不是生活本身。

一场雪的谎言,覆盖一个冬天。

睁着眼睛,我们学着上帝的样子。呼吸。充满同情。

向迅

暮色随笔

我像迎接日出一样为它爬上山顶

新雨后的空山,空得没有一声鸟啼

树枝上栖着的新月

是灯笼花树在这个春天长出的第一片鹅黄叶子

多个世纪以前,有人在长江边说山高月小

而我在山脚的人工湖边看见的

却是山小月高。暮色啊,命运一样的家伙

正和远方一起牵着遥远的狗吠

向我包抄而来。它们小心地越过灯火

这道松垮散漫的栅栏

越过我——这最后的一块陆地

现在,我站在一块碎裂的灰蓝碗底之下

给你打电话。我们反复说起上帝

命运,救赎,说起过去与未来

磐石般的沉默仍不时像林子里的阴影

幽灵一样袭击我们。昨天这个时候

我们差点儿就被一片沉重的暮色击倒

犹记我在故去的断桥边无语凝噎

眼眶里泪花闪闪,我已彻底顺从命运

和天意。慈悲的山神一直望着我

他的脸上布满了秋天的风景

头上却开满了迎春花

他叫我仰头,呀,我的头顶也开满了星星

——可是春天啊,你已别无选择

即使抵押上你全部的花朵

也不能阻挡一场暮色的来临

杨庆祥

你看到的鹿

你停下来

说看到了鹿

那里分明空无一物

你坚持拿一颗枣去喂它

还有核桃还有我喜欢吃的

安康的桂花糕

你分明在喂一个空虚

可你有滋有味

情欲裂开了缝

你狡辩:

这颜色分明的鹿

这乖的,爱撒娇的鹿

袁永苹

结婚

他们会幸福的,她想。至少一个肉体应当拥有另一个。在适当的夏季一个高贵的臀部应当拥有属于它的一对儿好的乳房或者一面肩胛骨获得一段优质肋骨。即使是这样,肉体不断地被替换掉它自身。就像一块铁变成一块非铁,夏季成为秋天和冬至你丈夫在一个雨天爱你的头发,他的眼睛爱你的发根,他的嘴巴爱你的发尾,你在乡下的母亲希望你乖乖地学会做一顿好的早饭,同时你希望学会使用镘刀。

郑小琼

喑哑

我以为流逝的时间会让真相逐渐呈现

历史越积越厚的淤泥让我沮丧喑哑的嗓音间有沉默的结晶:灼热的词与句

融化了政治的积冰夜行的火车

又怎能追上月亮从秋风中抽出

绸质的诗句柔软的艺术饱含着厄运

他们的名字依然是被禁止的冰川

被挤压的词语带着盐的使命

良民被挤得热血汹涌躯体的愤怒

升起而我常感到莫名的悲伤

那些不可摧毁的声音中他们痛切地

触摸到自身积蓄的分散的……

它在淤泥的深处成照亮真相的烛光

茱萸

柳絮还是杨絮

在兰州,满街飘着絮状的

不明飞行物。它们打在

疾驰的车窗上,看上去要

用身体来擦干净上面的灰。

几个南方人窝在车座中

絮叨着寄存在春天的雨水

怎么还不来为本地还上

欠下的季节性债务。

这里的黄河水居然是

清澈的,被两条大道夹着

正在改变我们的想象力。

你是外地人,是这里的过客,

你说这是柳絮吧,

南方很常见,大西北居然也

多得可以组织起一支舞队了。

它们是柔弱腰肢上不小心

甩下来的赘肉,西北的

柳树姑娘们也要向南方看齐。

他说不不不,这应该是杨絮,

你看旁边的杨树比柳树

种植得更多,它们的叶子

略粗些,是西北女孩典型的

眉毛样式;他说这个问题

很严肃,不管关系到植物的

名分,还是审美的拨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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