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诗歌

/子非zifei/

巴特尔

每天 我都会遇见

十几匹马 几十头牛 一大群羊

遇见 骑着摩托车的放牧人

手拿一根长长的鞭子 偶尔

抽打几下空气

他叫巴特尔

典型的蒙古人

典型的蒙古名字

除此之外 他便是典型的汉族人

说汉语 抽黄山烟

上身夹克 下身牛仔裤 穿意尔康皮鞋

住四间大瓦房 车库里一辆吉普 一辆五菱面包

大女儿结婚 陪的红色马六

蓝旗宏泰小区三层一百二十平米

小女儿放暑假 新买了一辆粉色电动车

小女儿褐发 黄衣 红裤子

从此 羊群后面就多了一团火

八月份 巴特尔的牛让雷击死两头

那些天 他的脸始终蒙着一层乌云

也许 那两道把牛击酥的闪电

把他小女儿一年的大学学费

也同时击成了一缕青烟

金马鞍

金马鞍没有马鞍

金马鞍是一个酒店的名字

金马鞍的店脸有勒勒车轮的古铜色墙雕

金马鞍在上都镇美食一条街

店主是蒙古人 招牌菜是手把肉

八仙桌正好坐着八个人

李场长 朱场长 老雒 老何

老杨

小樊 小胡 还有我

一大壶奶茶 一盘奶皮子 一盘奶豆腐 一盘黄油

奶皮子 奶豆腐 黄油放进青花碗里

浇上滚烫的奶茶

两大盘子切成薄片的手把肉

两小碟蒜蓉辣酱

夹一片肉蘸上辣酱 搁到嘴里细细咀嚼

咽下去后 再来一口香醇的奶茶

服务员递上菜谱 朱场长熟练地点菜

拔丝奶豆腐 孜然羊肉 爆炒羊杂 干煸牛肉丝 萝卜炖牛肉蒜蓉茼蒿 鱼头烧豆腐 西红柿鸡蛋汤

主食蒙古包子 骆驼肉饼

吃着蒙古人的菜肴 听着录音机里蒙古人的歌曲

墙上一块成吉思汗的挂毯 成吉思汗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还有几张蒙古文的书法条幅

听人说

立着是蒙古文 躺下是藏文

两瓶多伦潭源古酒下肚 个个脸上飞红

菜几乎没动 饭已然上桌

朱场长去吧台结账 我们忙着打包

五分钟后 一半人在李场长的红色本田SUV里

一半人在朱场长的黑色日产帕拉丁里

金马鞍店牌的霓虹灯不断变换颜色 古铜色勒勒车轮

在墙壁上 向我们眨眼

像张雨绮的女孩子

她是黒城子人

十五六岁年纪 长得很像张雨绮

她家开了一个废品收购站

还批发燕京啤酒

六月份施肥 我们手头积攒了数百个化肥袋

加上打完药后剩下的塑料瓶

足以换十几捆啤酒了

我们的轻卡

停在这家废品收费站外面

我去院子里找老板

院子里堆满了废金属 废塑料 一台老式磅秤锈迹斑斑

“清晨入古寺,下一句,快说”窗子里飘出悦耳的女声

“初日照高林”我恶作剧地抢答

窗子里似乎没有生气 又似乎“咯咯”笑了几声

“曲径通幽处，下一句”

“禅房花木深”我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

“但余钟磬音”

窗子里开始静寂 我的心有点儿往下沉

门开了 一个“白色连衣裙”蹦跳着出来

后面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我突然发现 她很像张雨绮 尤其是粉面含嗔的样子

我告知来意 她说家里人都出去了

话音甫落 她便拧身回屋 马尾辫一甩一甩地

不一会儿 窗子里又响起了“咯咯”的笑声

“故人具鸡黍，下一句，快说”又是那熟悉的声音

回到车里 拖拉机手小胡问：老板不在吗

我回答：不在 小胡 你知道吗 我刚刚从唐朝回来

指针式喷灌机

山药地是圆形的

大的五百亩 小的三百亩

喷灌机是指针式的

长的七个跨 短的四个跨

如果把山药地看成一个巨大的时钟

喷灌机就是与时钟半径等长的巨大秒针

正向 反向 六十速 八十速 一百速

墨绿色机箱上写满英文

在汉语和蒙古语的领地 它更像做装饰用的图案

喷灌机走完一圈要四十八小时

两个白天 我会在附近的山丘上挖野花 找玛瑙石 追百灵鸟

两个晚上 我会躲在黑色“帕拉丁”里 用QQ跟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聊人生

我在正蓝旗黒城子五一牧场 她在八十里开外的多伦县城

我们之间 相隔二十年的四季轮回 日出日落

聊QQ

跟一个小姑娘聊QQ

她总是说 好吧 好吧

这时候 我不是一个诗人

真正的诗人写诗 而我在说诗

三十六岁有不惑之心境 十六岁有不羁之性情

一头老牛能否和一匹小马

同在一块坡地上啃草饮水 追风看云

我开始学会相信

相信她只和我一个人聊天

相信她说 好吧 好吧 并不是搪塞我

窗外 星星又亮又低

我相信 它们在跟草儿密语

星星很古老 草儿很年轻

姑娘湖边

山水不大

刚好容纳下 我的小性情

这是六月 风在阳光下发酵

野榆树醉成绿色 干枝梅醉成粉色 姑娘湖醉成蓝色

还有什么没有醉呢

是高飞的苍鹰 是酣睡的野兔 是觅食的锦鲤

还是洗尽铅华的我

鹅卵石聆听千年的流水声

它早就醉了

湖面上 有我疲惫的身影

东扭西歪 像散了骨架子的醉汉

影子啊 你看鹅卵石

醉得多从容 醉得多可爱

一叶扁舟 在蓝色上滑行

舟上的渔子 你为何唐突这春光

索性把我也唤上吧

在这万物怀春的季节 我们煮一尾肥鱼 斟两杯烧酒

不谈女人和钞票 不谈祖国和人民

我们只说 鱼好香 酒好辣 湖畔的鹅卵石好美

拔病株的女人们

突然觉得 她们够幸福了

在这么蓝的天空下

呼吸着这么干净的风

在这么绿的土豆垄里

谈笑着这么平凡的生活

我甚至想做一棵病株

躲在不易发现的角落

找到我时

她们是这么高兴

我也是这么高兴

就像小时候藏猫猫

赢了的和输了的 都大声笑着

山杏花

桃花岛的桃花

可否吐得正艳

蓉儿可否在采集花瓣

给靖哥哥做点心

不如来紫塞之北的多伦吧

这里 不会有东海的鲨鱼

不会有白驼山的蛇阵

不会有江湖门派的纷争

挑一座临水的有山杏花的绿丘

搭几间草屋 开一块菜圃

白天看云朵 晚上数星星

生一大群孩子

长大后 告诉他们

多伦的山杏花

比桃花岛的桃花

美多了

热 爱

我热爱这片土地

热爱这片土地的荒芜 贫瘠

热爱这片土地的狂风 沙暴

热爱这片土地的干旱 或者多雨

热爱这片土地的乌鸦 还有鼠獾

所以热爱 因为她曾经来过

我的家乡 沃野千里 物产丰饶

荷塘月下 鸡犬相闻

但我不热爱 因为她未曾来过

一块骨头

它不是最硬的

它只是同它的伙伴们

承载过几十克的灵魂

也许是牛的

也许是马的

也许是骆驼的

我更相信

它是一位远古勇士的

目光如炬 呼吸如雷

当英雄末路 轰然倒地

从此足音永绝

名字已不重要

功勋也轻如蚕丝

若干年后

只余下一块骨头做的墓碑

上书三个字：他死了

仅此而已

两个鸟窝

周围十里 都是杂树 枯草

地上跑的 无非野兔 黄羊

天上飞的 不外乎喜鹊 乌鸦

很少见 老鹰盘旋 狐獾当道

所以 在这两棵树上搭巢

是安全的 危险只有暴雨和烈风

多伦雨水多 又是风口

窝都是自己一根根的搭

顶上有盖 底下有基

遥望是黑乎乎的一团

近看是乱糟糟的一堆

但你绝对找不出一根

被风刮落的树枝

鸟蛋是儿童的战利品

幼雏是饥饿的牺牲品

它们的翅膀硬一点 羽翼丰满一点

离天空就近一点

等窝里空空荡荡

它们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