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灵敏liulingmin/
唯一能拴在老墙身边的
是那根晾衣绳
只要阳光充足
许多往事会顺其自然地爬上来晾晒
一篦子又一篦子被萝卜干腌过的光阴
至今还能嚼出香甜
它们跟我一样
还在绳子上坐滑梯的时候 根本不知道
一下子就会滑到岁月深处去
蓝褂子 黑补丁
那些漏风的日子
一个秋千也都荡得无影无踪了
今天 我想试试
柜底下这两件碎花绸子的小袄
还能不能让我在五月的阳光里
闪入母亲半生的繁华
深秋
能高过天空的
只有母亲的那片高粱地
在每次回家的拐弯处?
都 安静地站着
要不是当年手里的镰刀 磨蹭着不肯往前走
让那些没倒下的高粱
依旧搁置在漫不经心的日子里
也不会
直到今天 一踏进这块高粱地
就被几声吆喝绊住腿脚
没法走出来
而关于高粱脚下那些蓟蓟菜的传言 只能相信
挤出来止血的汁液 再浓
也还是会留下伤疤
在某个节气的道口 就这么
不轻不重地疼着
那些高高竖起的烟囱
是村子的温度计
测量温度
得把它压在玉米秸秆垛下
二亩玉米地 种下一个春天的盘缠
却收获不了一个冬天的暖
只能用一根一根的玉米杆
来堵 北风留下的窟窿
冬天被算计的不长不短
一根根接起来的玉米杆熬到了立春
剩下那点垛底子
刚好能医治春寒料峭
一
一直在想 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描述
荒草丛中石碾子不为人知的落寞
守在身边的植物没有一棵可以
见证
当年转动的岁月
撑着怎样的执着和甘苦
我所熟悉的 不过是漏风碾棚里
一个时代末期 苍老的哀号
在诉说着无法轮回的生死两难
高粱的香已随岁月沉淀
笔端的力度很难传递一种厚重
当我们抖尽贫寒大踏步前进的时候
还有谁愿意回头怀念 一些原始的单纯
日子 在沿着固定的轨迹向前滚动
但我能确定的是 以村庄为中心
一定还有很多事物像这尊石头碾子一样
心甘情愿地守着一堆老故事
不肯老去
二
那些年 石碾子是村庄间歇跳动的心脏
用粗粮填充的血液
刚够温暖一间小小的碾棚
和村庄单薄的四季
粮食倒在磨盘上
碌碡就开始年轮似的转啊转
被石头挤出来的苦日子
时不时用笤帚仔细地扫起来
过了筛子又过箩的细碎光阴
很轻易地在阳光下浮起
依附在岁月的毛边上
掸也掸不掉
你美丽的诺言 第一次说的时候
我颇有些动心 第二次说的时候
它已经失去了色彩
风一吹 就散了
顺着放映机 滑到过去的年代
人头攒动的大院
——我的小板凳在等我
那时我们身无分文 聚头的第一件事
就是讲各自无票挤门的神通
精彩 占领了整晚的剧情
得先把身子蜷缩起来
不然挡住了我追寻的视线
这些年 荧幕下的镜头已经错过了太多
虽然小手心挡了《画皮》的诡异片段
但惊飞的魂 依然留在那个岔路口
多年 不见回家
致使今天 我抽空了半生的年华
依然买不起当年的一张入场票
——我的小板凳 一直在等我
当目光被一条羊肠小路引入一大片空寂
单薄而脆弱的村庄
会从你不设防的心底又一次 慢慢碾过
从河边的一株草到堤坡的一棵树
不必太用心 从前绿茵茵的时光
就会从各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随手拎起一段往事
都会有晶莹的露珠在指尖滚动
那些顽劣成长的日子
说走就走了
每一个拔出去的脚印
都在村庄的心窝里滞留成一洼或深或浅的牵念
直到以后 无论你走出去了多远
总有一小片被折射的阳光
始终在你后背离心不远的地方
暖暖地照着
父亲进城打工了
我不知道水泥工地上有没有节日
只知道电话筒里递过去的祝福
换来的是一声惊讶的回音
而母亲在北洼的自留地里独自睡着
那个没有温暖 没有月光的地方
任一再的靠近
也接不住我的一句中秋问候
想起老家的那两扇黑木门
就像一张咬紧牙关的大嘴
再大的节日 也只好干瘪着肚子
求不到一角幸福来充饥
抬头看今晚的月亮
它像极了我心头的一个大月饼
悬在那里 送不出去
也咽不下
比如 像今年的今天
一整天天气都很晴朗
莫非是牛郎织女不再为难得的重逢喜极而泣了
还有去年的今天
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在叫
那鹊桥的路还通不通到银河的对岸
每年的葡萄架下
除了蚊子攻击时发出的号子声
我总听不到任何情话
但我 还是会在七夕这天
盯着那两颗一动不会动的星星
做着同一个梦
后来终于明白
其实 我们只是
只是无法从奶奶的大蒲扇里走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