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与文学的对话

2014-11-17 04:36潘国本
雨花 2014年2期
关键词:文学数学

●潘国本

数学,科学技术的教父;文学,文化艺术的养母。正是由矛盾的万物构成了和谐的宇宙,包括数学与文学的两山对峙,二水分流,成就了今日这等风光。

数学,理性、阳刚;文学,感性、阴柔。数学,刚正、肃静;文学,随和、豁达;数学,深沉、内向,攻下费马大定理了,也没有几个人晓得这事;文学,热忱、张扬,孩子一句“鹅、鹅、鹅”,也会一千几百年红不够。

数学与文学,一左一右,一南一北,天生有非常距离。

作为人类文明的两大基础,数学,早在柏拉图时代,他创建的雅典学院门前就高悬“不懂几何者,不得入内”警示。中国则大相径庭,中国是文学霸道的国家。著名诗人于坚说,文是中国的神龛,一个人如果能“下笔如有神”、“诗成泣鬼神”,境界也就不低了。早先的儒、道、法或官府,皆不看重数学。孔丘在制定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教时,数处六艺之末,且这个数,也不是现今框架下的数学。有一部《周髀算经》,也不是当时的“主旋律”学问,关心的人很少。文学则相反,四书五经中,《四书》至少有《论语》、《孟子》应属文学,《五经》至少有《诗经》、《书经》、《春秋》应属文学。官方直言不讳,那里面既有“黄金屋”,也有“颜如玉”,学之所进,可以直接“售于帝王家”的。中国要到20世纪,西风渐进,兴办中、小学以后,数学才有中、小学基础学科地位,才听到“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类声音。

文学,很入世,以点拨人生、快乐人生为己任。

数学,如果不是做应用(包括教学)数学,有些近乎宗教。迷恋金钱、权力者,请勿入内。

比较起来,文学很像一个性情中人,很率性,情之所到,一棵草,一个梦,都能演绎成篇。在文学那里,将一池水往海里说,叫夸张;挖空心思将其写得天花乱坠,叫修辞,都被看好。平白、浅显地说好一件事,叫白描;想方设法往深水里说,叫哲理,都称功夫。说一个小故事,让人没法忘记,叫短篇小说;像《清明上河图》那样(但不用图),将一个城市的市井琐碎,编成长长的故事,叫长篇小说;一种情怀,抒发成高山流水或者孤鹜落霞的,叫散文;这种情怀,如果还能酿成一杯茅台,叫诗歌。总之,无论什么话题,说了有趣,说了动情,说得别出心裁,说得点开人的情窦或心窍,都叫文学,都称创作。

数学不是这样,数学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这里没有包涵,不讲妥协,只有铁面一张。既忌讳泡沫,也反对弯弯绕。数学不是说明问题,而是发现和解答问题。提问和答问是数学的两大发动机。谁提的问题深邃,答的问题简捷,越受人尊重。数学用的是另一种思维,一种不对即错的二元思维,过与不及都不允许。数学的较真,近乎迂腐。不妨让全世界的国家元首,考考中国中考的数学试卷,虽然他们都是天下俊杰,他们的文学都不会差,大多数也读过大学,但是,能让那张卷子给出60分的,绝对是条好汉了。数学喜欢把一切重蹈覆辙,交给计算机,把一切以往成就的继承,都叫学习。能称上创作和发现的,台阶真的不低!

现代文学与经典文学相比,花式够多了,但能称上了一个台阶的,寥若晨星。表现手法也有长进,但就深度和感染力,找不到有什么大的进步。现代数学和经典数学相比,千年一贯地在向前,向远,向深。现代文学,人人能懂,个个都可“作文”;现代数学,99%的人不懂,但100%的人直接或间接会用到。

数学家的数学生命短暂。许多人20岁之前(像帕斯卡、高斯、伽罗瓦、冯·诺伊曼、希尔伯特等)就做出重要成果,40-50岁开始下坡,50岁以上,一般没有突破了。牛顿24岁发现微积分、找到万有引力公式,40岁时自认为创造期已过去。阿德勒说,25岁或30岁以后很少有更好的成果出现。哈代甚至说,年轻人应该证明定理,而老年人则应该写书。欧拉的数学生命算长了,数学一直做到76岁,但后来的,远不是他最好的东西。文学不同,德国歌德的创作持续了60年,离世前一年完成他最重要的代表作《浮士德》,那年他82岁。百岁老人杨绛,96岁还有《走在人生的边上》受人热捧,99岁还写书译书忘记自己。英国的言情小说家麦克里德更厉害,101岁了,还在写她的第130部作品。

数学看文学: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擅长从天下所有学问中,汲取素养,但也难免言过其实和花里胡哨,难免无话找话说和有话泡沫化。文学的门槛很低,写个产品说明,叫说明文;写个通知或者假条,叫应用文。出个匾额,对条楹联,都是创作;村头俚语,场边山歌,都称文学。文学一旦搞出了头,几页日记,一叠书信,都有人替他出集子。崔八娃一天书没读过,他的《一盏油灯》也能见报,他的《狗又咬起来了》,也会选进小学四年级语文课本。不识字的倪萍姥姥,通过口述,也能有分量的书面世。有个小学文化,就能看懂《战争与和平》。水平如我和我娘子的,就能对《奥赛罗》或者《忏悔录》指手画脚了。文学曾经把大跃进年代的那些疯话,编成《红旗歌谣》,赞不绝口,也曾经让高玉宝和曹雪芹坐在一条凳子上“排排坐,吃果果”;可以将《欧阳海之歌》评为之最,也可以将有35顶博士帽的胡适的文章,批得七荤八素。

文学看数学:孤寂清高,不近人情,态度生硬,无孔不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数学人可以为西摩松线、九点共圆一类怪题,可以为哥德巴赫猜想、黎曼猜想,把一颗脑袋禁锢在远离现实的神秘里,耗着一生。它几乎在给一切门类和行业,提供攻城略地的子弹,却不在意还有比严格更重要的兼容,比理性更重要的情感,比逻辑更宽泛的非逻辑。即使是包青天,皇帝做错了事,也有打龙袍的时候。数学不是,什么事一到数学手里就绝对,哪怕万分之一差错,也一定黑着脸。它只认识一个实在世界,不认可水中月亮,镜中景象,海市蜃楼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有一天,数学对文学说:过去5000年,正是你的太过得势,中国不知毁了多少个欧拉和高斯。文学对数学说,正是你的一意孤行,过目不忘的钱钟书考清华大学时,也只能接受15分,“新概念作文”才子韩寒,也只能从松江二中退学。数学说,你们那里,随便出个什么题目,小学生能作文,刚扫盲的也能作文,从来不存在不会做的作文题。

文学回话:你是一贯以公正、公平自诩的,小学生能做中学生的题目,中学生能做大学生的题目,有什么不好?2002年,让巴蜀鬼才魏明伦,科学院院士何祚庥,棋圣聂卫平与高考学生做同题作文,结果,一个跑题,一个规定至少400个字他没到,一个暴露身份违规,全不合格,难道不是一种公正、公平?

数学说:你们会毫不在乎数量概念,比如“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杆枪”(宋·王祈)为了对仗,让十根竹竿共一片叶子,也称最得意的写竹诗?比如“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唐·杜甫),四十围的竹子,直径大约7尺,区区七尺之径,要支撑两千尺高,可能吗?

文学哈哈大笑:先生过虑了,依你之见,那个写“白发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是不是也该唤他来替你磨墨、脱靴?孙悟空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是不是也该实地丈量一下,看看究竟在吹牛,还是缩水?

数学,硬邦邦的,一根筋,严格按照逻辑办;文学,海阔天空,信马由缰,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道理,惠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和庄子的“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都成道理。

文学讲理,举上三四个例子,就下结论了;数学讲理,对的就必须100%,即使一万个例子都对了,另有一个例子出了偏差,也一定不对。

按文学思维“论道”,数学决非文学对手,但是,文学归纳出来的东西,能全当真吗?

数学,科学技术的教父;文学,文化艺术的养母。正是由矛盾的万物构成了和谐的宇宙,包括数学与文学的两山对峙,二水分流,成就了今日这等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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