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直
两份耐人寻味的名单(外二篇)
●阮 直
“死人”的名单不是当下组织部的任命书,按说没什么意思的,但只要你细细一想,就发现了这里暗藏着及第与落榜的玄机。
在一考定终身的社会里,及第与落榜就是天堂与地狱,它影响的不仅是自己一生的前途,还波及到一个家族的荣辱。好在如今的大学毕业生国家不包分配,否则,这落榜即便不要命也能扒下脸皮,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就承受如此大的打击真的缺少人性。所以,每到张榜时总有媒体要出来为落榜者说几句励志的话,我知道没用,可有用的话就不是“话”了,而是规则,规则不改,任何人说的话都是安慰,安慰或许也能为落榜者打开一扇小窗户,透进一缕阳光。
我刚在网上见到有人从国家图书馆查到来自清朝的两份名单。名单上各有9人,第一份名单是:付以渐,王式丹,毕沅,林稃堂,干云锦,刘子壮,陈沅,刘福姚,刘春霖。第二份名单是:李渔,洪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洪秀全,袁世凯。有人把这两份名单给100个人看,问他们对这些人是否熟悉?结果100人中,对第一份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知道的有90人;对第二份名单上的人则大多数都知道。
“死人”的名单不是当下组织部的任命书,按说没什么意思的,但只要你细细一想,就发现了这里暗藏着及第与落榜的玄机。第一份名单上的9人,全都是清朝的科举状元,在当时一榜跃龙门的时代,他们是何等的光辉灿烂,气象万千!而第二份名单上的9人,全是清朝的落榜考生!
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第一份名单上那9位金榜题名,显赫招摇之人,早已无人知晓;第二份名单上9位名落孙山者却成为大学者、大作家、大英雄,叱咤风云,名垂青史了。这种强烈的反差,细想却并不让人费解。科举考试从来就不是选拔创造型的天才,那是古代社会在选官员,官员的前提是在价值观上要与朝廷的统治理念步调一致,所以,科举考试一定是拒绝考生用独立思想写成的文章。只有那些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考生的试卷才会得高分,这样及第的状元将来就是各级衙门的接班人,做官就算是做到宰相也无非是皇帝的总经理。所以,他们无法著名,除非你干了祸国殃民的事儿,否则宰相也是个被掉下砖头儿就能砸到的人。
倒是那份落榜者的名单,凡有点儿文化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辉煌。李渔的戏曲理论,洪升的《长生殿》,吴敬梓《儒林外史》,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金圣叹的批注《金瓶梅》都是中国古代文学史必须记载的章节,是当代大学中文系教授们吃饭的一座金矿。顾炎武被称作是清朝的“开国儒师”,他提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著名口号如今都妇孺皆知。黄宗羲有“中国思想启蒙之父”之誉。而洪秀全要是及第,清王朝也无非多了个县太爷。袁世凯无论作为中华民国的第一任大总统,还是大清帝国的内阁总理大臣,他都是个没学历的官。
可见落榜者千万不要因为大学拒绝了你就以为社会也拒绝了你,这个社会不是大学办的,大学之外的领域无限宽广,你要有真本事,能干出大学生不能干的事儿,辉煌的舞台就向你招手。如果我们真的不如大学生,咱就服气,选择适合自己的社会角色,快乐地生活,快乐地工作,大学从来不颁发幸福文凭。人生的幸福从来与干大事、挣大钱无关。
淡化意义情结
没有灵魂彼岸的人更看重当下的生命意义,当下的力量确实也是生命存在的第一证明。昨天成了记忆,未来只能构想,于是聪明过顶的国人在确立自己的价值观时一下子就认可了孔子的儒家学说。儒家积极入世的学说,做人做事讲究意义的理念,让不喜欢没影儿天堂的国人有了替代的宗教。
被儒学滋润了的读书人把人生的意义定位于“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这样的生命宏大意义能超越大众的凡庸,脱俗于蚁族的卑琐,人生的意义也就可美其名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
但有意义的人生情结往往不能由个体的生命独自完成,比如一个人身份没有社会组织赋予的符号,仅仅是自然人的符号也就没了意义,社会组织不认可的意义就不算意义。你“独善”的“意义”那是自恋。你自己能高尚、仁慈、智慧吗?都不行,有人会给你捣乱的。国人只能接受你自己的倒霉,不接受你自己的“独善”。所以你要想活出人生的意义必须捆绑强权、依附社会、挂靠名人。玩“独善”、“独行”者,一定是个“穷光蛋”,国人从来没把人生意义的金牌挂在一个乞丐的脖子上。
看来,人生意义需要组织的认可,那么,这个组织是谁呢?就是主宰这个社会运行的力量。比如你本来学贯中西了,由于没文凭,你的才华也就没了意义。也许有人说,早年没有文凭的人一样可以成为大学教授,可那恰恰是被更著名的人认可了,然后才被大学聘任的,大学聘任之后才使那些没文凭人的学问有了“意义”。否则,你就呆在穷乡僻壤“独善其身”吧。
中国古代的读书人从来都是一堆毛,没有皮的依附,其意义都很难存在。因为中国的古代教育体系在绝大多时段都是为选官设置与服务的。士不入仕,士就似卒,甚至不如卒,卒还有被使用的价值,卒一往无前的奴性被将军所爱,士就没独立存在过,中国有过独立的知识分子阶层或社会组织吗?
漫漫五千年的文明史,独立的读书人也有过几人,一个是“丧家”的孔子,在当世就因为没有牛皮依附着被骂为“丧家犬”;另一个是陶渊明,被挤兑得逃离到了没人去的地方呆着。如果说陶渊明的人生有榜样意义,那么眼下的大学生村官就该永不回城,村落的人脉也不会像当下这样凋敝,报考公务员也不会趋之若鹜,哪有学习陶渊明的?
读了一点书的人心中都有个“意义”情结,不说实现人生的“三不朽”,也要活出个意义来。意义的情结使人们不仅看重了“意义”,更在意了“结果”。但现实的“意义”授予权不在自己的手中,你没有独立的“意义”评判权,你可以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一旦你走起路来还要顺着老路的“溜光大道”走,你就是想不走,也像遭遇了鬼打墙,绕不出那个圈儿。
种瓜的想得瓜,种豆的想得豆,种上葫芦的想得瓢,意义虽说不大,但毕竟都会有个结果。国人不会干海明威笔下那个桑提亚哥老人的傻事,拼着老命与大马林鱼搏斗、与鲨鱼搏斗,明明知道那是一场没有胜利果实的拼搏也要拼搏,筋疲力尽地把一副没用的鱼骨架拖到了家,这种白忙活的事儿,于中国渔民来说就是没意义。可“白忙活”、“没意义”的事情在海明威的笔下恰恰成了人类精神的一枚硕果,他让有灵魂的人有了品尝不尽的滋味,她比世俗的“意义”更永恒。
当人类文明的足迹是在桑提亚哥式的精神引领下前行的时候就会气贯长虹,当一个社会的价值取向都在追求“意义”的时候也就没了唯美。淡化“意义”,思想状态才好独立,不在意“结果”,生命更容易出彩。
向幸福出发往哪走
幸福的引路人如今好像多是成功人士,要么高官、要么大款、要么名人。他们当年或苦出身,或穷小子,或灰姑娘,几经悬梁刺股,几经风吹雨打,几经大浪淘沙,最后没被拍到沙滩上,成了时代的弄潮儿。
我尊敬那些自强不息的生命强者,他们真有折腾不完的能量。可要说向幸福出发就要沿着他们的道路走,我可真的承受不了。我女儿认识一位卖翡翠的“女强人”,从20岁在昆明办起第一家“翡翠店”,20年来在全国“孵化”出近百家连锁店。如今她也成半老徐娘,错过了寻找意中人的机会,几次对着电视征婚,也没征来个另一半,别说找一个“灵魂伴侣”,就是找一位年龄与自己相匹配的老公都难了。更多人都是奔着她财产去的,可一旦知道此人立下遗嘱,百年之后,要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给慈善事业,就没人再与她谈婚论嫁了。
这个“女强人”经常感慨地说,早知道如今这样的命运,就不如年轻时只开一家小店,找一位如意郎君,谈情说爱,过着简单相夫教子的小日子。我相信这个女人此时的话是真的,但我不相信她一旦有了再选择一次生命经历的机会,她不会重复自己的老路。
挣钱是人的本能,当把钱挣到用不完的时候,钱就没了意义,挣钱的本身就是欲望了,是在满足自己生命过程中的一种运作形式了。没有几个人能在无限的欲望中止步。就像那个西西佛斯,非要把那块巨石推上山顶,那明明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可在他的眼里就是他活着的目标了。
记得当年读大学,许多人教导我“不学英语今后无法打开世界的大门”。我说,我只要打开自家的房门就够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讲英语的人,连非洲那么多从没受过教育的人,都讲英语,再多我一个不还是多余吗。30年过去了,我的那些同学没有一个去敲世界之门的,最常用的英语就是“拜拜了您”,我也会。别说英语了,其实大家母语也用不好,有几个家伙评职称要发论文,还找到我当枪手,我就忽悠他们说,你提交一篇用英文写作的不就行了吗?
别以为向幸福出发一定就要树立远大目标,建功立业,成名成家。这些都是遭罪的事情。金钱、名声能满足我们生命中的虚荣与面子,这是生命基因携带的,我们无法剔除。可一旦你拥有金钱、名誉之后,瞬间的兴奋与激动马上就成了过去,剩下的还是虚无与孤独。就像董卿体会过的那样:当春晚的盛大奢华谢幕之后,看着别人有亲人、家人陪伴回家过年,自己独自从演播大厅走回宿舍,踩着一路没有脚印的清雪,嘎吱嘎吱的声音比音乐更刺激她。打开房门,从暖瓶里打出半杯水,水是凉的,董卿双腿酸楚,她连烧壶水的力量都不想付出了,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你说这瞬间的一前一后的两个董卿,哪个是真实的?哪个能与幸福相融?
向幸福出发,在起点上可以把目标选定在“山顶”,但在途中要学会放弃、学会回头看,风景不只是在险峰,谁认定了山顶的风景才是幸福,谁就犯了自欺欺人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