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遒”作为六朝文艺理论中一个重要的美学概念,其美学指向由“气”聚而不散、流而不乱到“意”的“兴会”与情感的畅达,非常具体地反映了这一时期我国文学由“言志”向“主情”的转变过程。
[关键词] 遒;文气;意;兴会标举
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美学概念——“遒”,这一概念作为文艺品评常用的独立术语进入人们的视野,是在魏晋六朝时期,“遒”在这样一个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进入崇文、重情、求美、尚气的文学自觉时期被频繁运用,其美学内涵的形成与转变,与这一时期我国文学由“言志”向“主情”的转变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以“气”论文与“遒”的美学内涵的形成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第一次明确提出“文气”概念,强调作家的个性才能,促成并标志着我国诗学史由“诗言志”向“诗缘情”的转变。“遒”作为一个美学概念进入文学领域,最早也是从曹家以“气”论文开端引序的,其美学内涵正是指向文气的“聚而不散”,及其运行流转张弛有度、不逸不蔓的风貌。
魏文首次将建安文学作品中那种表现为昂扬向上的精神及情感力度的“气”作为文艺审美的一个概念,并以此用来品评文学作品。在评价刘桢的文学创作时,曹氏说 “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 并在《与吴质书》中首次将“遒”作为“文气”批评的一个美学标准:“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显然,作为作品中所表现的精神气质,“壮”与“逸”相对,“密”与“遒”相对,似乎“壮”始能“逸”,“密”始能“遒”,“遒密”是比“壮逸”更高的的一个美学层次。因而,“遒”作为一个文气批评的美学标准,其首先有情感气势蕴蓄上的“气聚而不散”(“密”、“固”)的内涵。同时,曹氏以“骋骥騄于千里”来比喻文学创作,提出“引气”之说,从“气”的运行流转的法度方面将“遒”作为一种美学风貌的评判标准,显然,这里,“遒”的美学内涵显然不仅是情感气势的蕴蓄而达到的“气聚而不散”,而是与“逸”相对,更趋向于指“气”的运行流转的“流畅”而言。那么这种文气运行流转所达到的流畅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曹氏以“骋骥騄于千里”来比喻文学创作,肯定了为文当有良马骏足快马驰骋的精神意度,即“有逸气”,强调文章行文要使感情表达畅快无阻。而“遒”在先秦文学作品“忽忽岁月遒”等篇中本有“急行”之意,“岁月”的“逝往若流”与“气”的循环、流动的特点都是一种有规律的“急行”的状态,曹氏将“遒”作为“气”的运行流转的法度方面的一种美学风貌,其内涵之一正是这种有规律的“急行”所形成的不放逸、不流乱的收放自如的流畅的节奏和趋势。
南齐刘勰《文心雕龙》继承和发展了魏文的“文气”说,在理论上作了更为全面的综合阐述,他的文气论集中在《养气》、《神思》、《体性》、《风骨》诸篇,着眼于阐述作家的天赋才能和精神气质在完成写作过程(构思、行文)的作用及体现于作品的风格特征,《风骨》篇说:“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这里,“风”大致相当于曹丕的文气,是“意气”在作品中的外化,指作家个性、才能体现在文章中的精神气质;“骨”则侧重于指通过作品结构、修辞等形式上的特点所表现出来的“气”,故所谓“风骨”实际上是侧重面有所不同的一个东西。其在《文心雕龙·风骨》篇评论道:“相如赋仙,号为凌云,蔚为词宗,乃其风力遒也。”将“骏爽”之“意气”与“遒”之“风力”紧密相连,明确地指出“遒”所包蕴的美学内涵的具体指向——“凤力”,其美学内涵不仅指向作家的情感个性在作品中所体现的精神气质蕴蓄的“聚而不散”以及流转的“流而不乱”等,更包括作品文辞结构所形成的外在形式特征,并扩展到作家在构思行文中形成这种精神气质的“意气”方面的“骏爽”。
二、“自然真情”与“遒”之美学内涵的转变
“遒”在六朝的文论中被更为频繁地使用,而六朝文学论文不主文气,偏重“自然”与“真情”的发现,也促使了“遒”的美学指向由文学作品之“气”转化为文学创作过程之“意”。
东晋以后,随着模山范水的创作风尚的兴起,将山水视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并重视这种“自然”山水与个性“真情”的结合,文艺理论展开了对“自然”与“深情”的讨论,也影响到“遒”的美学内涵的转变与发展。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中谈到:“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比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讬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认为玄言诗不符合“遒丽”的典范,同时认为谢灵运的“兴会标举”、颜延年之“体裁明密”是建安风力的继承,足以垂范后世。钟嵘《诗品》也认为永嘉以及江表的玄言诗“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建安风力尽矣”,同时认为“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都是“五言之冠冕”。我们发现二者皆认可颜延年、谢灵运在五言诗上的成就,并认为他们是建安风力的继承者。黃侃《文选评点》卷五评述道:“遒则意健,丽则文密。文辞至此,乃无憾矣。兴会标举,遒之属也。体裁明密,丽之方也。颜终逊于谢,以未遒耳。”由此观之,“遒”的美学标准是“意健”、“兴会标举”。
试观《世说新语·赏誉》:“ 王恭始与王建武甚有情,后遇袁悦之闲,遂致疑隙。然每至兴会,故有相思时”,我们发现“兴会”是一种偶有所感而产生的意趣,而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标举兴会,发引性灵”,则明确指出这种“意趣”正是引发我们“性灵”的创作灵感、情趣。将“遒”作为“兴会标举”的美学标准,无疑是强调这种文学创作的“意趣”,即作品中體现的作家的个性情感在文学创作过程中的状态。
颜、谢诗歌都重文采、尚巧似,那么,“颜终逊于谢”具体是哪些原因导致的呢?二者诗歌对比则颜重规矩,谢重个性;颜多错彩镂金的应制之诗,谢多畅情山水的个性之作;颜诗较少寄托个人情感,谢诗则以山水之胜抒发个人性灵。通过对比不难发现,“遒”之美学内涵和指向在这一时期,更为偏向于指作品中情景交融、理融情畅的状态,更重视作家的个性情感在文学创作过程中的畅达。
钟嵘《诗品》在评价谢眺的文学创作时,也谈到“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认为谢眺“意锐而才弱”形成了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的文学作品特色,也明确将“遒”与“意”相关联。而在评价晋吏部郎袁宏时谈到:“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观《世说新语》可知袁宏文辞典雅、才思敏捷,可见,袁宏敏捷的“才思”促使他的文章“鮮明紧健”接近于“遒”。
在书法艺术领域,时人评价王右军《兰亭集序》“遒媚劲健,绝代更无”,(何延之《兰亭记》与《太平广记》都收录此语),而自王羲之始,中国书法艺术、书法观念发生了一种根本性的转折,那种外向性、模拟性、象形性、写实性的审美倾向开始退场,而一种偏于内向、重视“意巧”、强调畅神、讲究表意的审美趣尚开始形成,书法真正成为一种旨在“任情恣性”的审美方式,一种以“流美”、“意巧”为主的独立艺术样态。王羲之《兰亭集序》的“遒媚劲健”,正是这种“流美”、“意巧”的典范。
综上,“遒”的美学内涵的形成、转变与发展贯穿着我国文学史上“言志”到“缘情”到转变的整个文学自觉时期,其最深层的美学指向文学创作过程中与文学作品中“情”的控制的恰当、抒发的流畅。然而,唐以来由于中国文学由晋以来的“恣情任性”重新回到对现实功业理想的吟唱,文学理论也趋于重视风骨气调,提倡魏晋昂扬向上的精神及情感力度,“遒”的美学内涵由论“气”、讲“意”的美学指向偏离为重“力”的倾向,频繁与“劲”、“健”等有“强劲”之意的词联合使用,最终使其本有的美学内涵被遮蔽、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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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卢光月,女,汉,籍贯:河南信阳,单位:华侨大学文学院,学历: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戏曲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