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藏族作家次仁罗布小说《放生羊》中通过对普通藏族百姓生活的解读来诠释信仰、救赎和爱,解读传统道德和现代文明的冲突,从而表达其深重的民族情怀和对民族文化的忧患情绪。
[关键词] 信仰;救赎;爱
一
上世纪90年代伴随着中国社会经济大转型,商业化的浪潮涌动。兴起了人文精神大讨论,是理想主义抵抗世俗主义的一次努力,但这场讨论终因缺乏当下环境的支持,从而不可能像上世纪80年代有关人道主义大讨论那样获得公众的广泛支持。人们喜欢的文学作品,已不是经典作品,也不是现实主义为基调的作品,而是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与财经小说,90年代中国的文学艺术似乎不得不将媚雅与媚俗当成了自身存在的现实前提,这种情况显然也反过来加重了文学艺术本身的生存焦虑。
文学的“人文精神”已经失落,文学艺术本身出现了“俗化”的趋势。明确地说,也就是文学正向大众化、世俗化以至媚俗化的方向上发展。文学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呈现保守与媚俗的特征。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一批有思想,勇于探索的中国作家另辟蹊径,致力于现实主义的复归,在创作中避开了媚俗化,直面现实人生,情感真诚、文笔质朴,给文坛带来了一股清新之气。西藏作家更是将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积极因子融入创作中,丰富了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创作的精神内容。
二
次仁罗布的小说《放生羊》(载《芳草》雜志2009 年4 期)是一篇对人生和人性的思考。小说通过藏族老人年扎为救赎爱人的罪孽,希望爱人尽早转世,带领放生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转经、拜佛、祈祷的故事。虽说是一部西藏题材的作品,但作者并未将视角基于猎奇上,而是通过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藏族老人年扎的故事来传递出小说的精神内核:信仰、救赎和爱。
1、信仰
睡梦中,年扎老人梦到已去逝了十二年的爱人桑姆在地狱里陪受煎熬,还没能转世。“行销骨立,眼眶深陷,衣衫褴褛,苍老得令我咋舌。”还看到桑姆的两个奶子被剜掉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蛆虫在蠕动,鲜血珠滚,腐臭钻鼻。着实让人内心抽紧。梦中,桑姆还对年扎老人说:“你在人世间,帮我多祈祷,救赎我造下的罪孽,尽早让我投胎转世吧。”噩梦惊醒,不禁汗涔涔。年扎老人认为,这不是噩梦,是托梦。托梦告知,十二年了,桑姆尚未投胎,仍在地狱忍受着不尽之苦。清晨五点,老人就加入到了转经人群中,因为“这时候人与神是最接近的,人心也会变得纯净澄澈,一切祷词涌自内心底”。虽然桑姆离开后,年扎老人依然每天转经、逢吉日拜佛,向僧人、乞丐布施。但十二年来,桑姆还在地狱,让他惊诧之余,不禁感到自己还做得不够,于是,他又去为桑姆烧斯乙,去四方小庙添供灯、祈祷……一心只想着多行善来救赎桑姆的罪孽。好让佛祖觉汝米居多吉(释迦摩尼佛)保佑,让桑姆来世有个好去处。因为信仰,年扎老人始终坚信,只要在人世间他多行善积德,桑姆定会得到转世投胎。这样想着,并身体力行,开始了救赎的历程,岁月便一天天地溜过。是什么在激励一位老者非但丝毫感觉不到转经的辛苦,反倒感觉到一种幸福油然而生。是信仰的虔诚和对伴侣深爱。
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成功学大师戴尔·卡内基说过:“你有信仰就年轻。”年扎老人虽然身体衰弱,胃部时常疼痛难忍,但因为他内心信仰的力量,让他“想到活着该是何等的幸事。”活着便能为桑姆救赎罪孽。活着,并作好面对死亡的准备。
2、救赎
桑姆的托梦和信仰,让年扎老人救赎的念头升腾着。在一天,年扎老人拜完佛,从甜茶馆走出到一个幽深的小巷时,与一名留山羊胡子、戴白顶圆帽的甘肃男人相遇,他牵着四头绵羊。年扎老人想他是肉贩子。恰好,其中一头绵羊驻足不前,脸还朝年扎老人咪咪叫唤,“声音里充满悲戚,我再看绵羊的这张脸,一种情切感流遍周身,仿佛我与它熟识已久。”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年扎老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喂—甘肃人惊惧地回头望我。这些绵羊是要宰的吗?……我把念珠挂到脖子上,蹲下身抚摸这头刚刚还咪咪叫的绵羊。”看着它全身战栗,眼里布满哀伤、惊惧,年扎老人决定花三百三十块钱将它买下,然后放生,任它生老病死。
和往常一样,转完经,拜完佛,年扎老人领着放生羊走进仓琼茶馆,准备去喝甜茶。旁边一个中年人的谈话让他振奋不小。说是:“南边的三怙主殿正在维修,听说缺人气,要是谁去帮忙,那功德无量。”年扎老人想着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去义务劳动,以为桑姆有个好去处。这样,年扎老人安排好放生羊,并打算在捐出自己积蓄的五百块钱,义务劳动一个月。找到三怙殿管事的僧人,捐了钱,年扎老人为放生羊缝了褡裢,一共在三怙殿劳动了二十三天,因为后天的话是画师们的事,帮不上忙了,便结束了工作。以后的日子,年扎老人和放生羊依旧一日复一日地转经、拜佛、行善为桑姆救赎。直到有一天,年扎老人胃痛难忍,不能再活动,继而被邻居送往医院,检查出胃痛。知道自己的生命行将不久,年扎老人并没有失去生的欲望,更没有害怕死亡的降临,他始终在想着以有限的生命去做更多的善事,他没有呆在医院进行治疗,而是从这一天开始,带着放生羊去各大寺庙拜佛,逢到吉日便去菜市场买几十斤活鱼,由放生羊驮着,到很远的河边去放生。看着几百条生命从死亡的边缘得以拯救,年扎老人感到神清气爽,心里充满了慈悲和爱怜。
救赎,是心灵深处对生命乃至万事万物的怜爱而生起的一种感念。是信仰下无私的赠馈,是人心求得安宁的良方。
3、爱
古语有“大爱无声”,当人心里的爱普及到众生,便是博爱。好的文学作品都会在日常生活的描写中超越,表现苦难,升华灵魂;叙述丑陋,突出美善,无形的力量总能流溢其间。《放生羊》从写桑姆的托梦起,直到年扎老人为救赎而产生的大爱,虽然生活还是那样普通,甚至日复一日。然而,年扎老人不顾生命的噩运,一心只顾行善放生的这种大爱却那么让人感奋。同时,文中也不会不乏人与人之间相互支持,互为依存的真情。年扎老人胃疼严重,邻居互助,愿为照看。正是这种涓涓真情流露的表征。但也不乏对冷漠之人的鞑伐,文中有一个小插曲,下雨天,年扎老人和放生羊在一家餐馆的达斗拱底下避雨,斗拱底下聚了七八个人,他们中绝大部分是转经的。或许放生羊太冷的缘故,身子往里面拱,结果被最里面躲雨的小伙子踢了一脚。而放生羊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旁边的一位老婆婆忍不住骂了这个小伙子。“没看到这是头放生羊吗?你还踢它,畜生都不如。”小伙子正要发作,其他的转经人一同训斥他。他看清自己的处境,跑进了大雨。小伙子对生命缺少怜悯之心,对动物付之以冷漠的态度,其实是内心爱的贫瘠。因此,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大雨中赶路,因为,只有心怀善念与大爱之人才能在风雨中找到内心的避风港。
我们说生活中,许多人爱自己的妻子、父母、儿女,爱自己的亲人朋友,而真正做到博爱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我们忽略它。而文学作品尤其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能引导人们走向美好。次仁罗布的《放生羊》以平凡的现实生活为背景,演绎了一场大爱无声的剧目。文章将罪、爱、救赎与重生交织在一起,将信仰、救赎和人间大爱展现的淋漓尽致,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往往能恰到好处地表现生活,而生活的主角是人。因此,文学作品能否作为表现人物“灵魂的深切”(鲁迅语),感情充沛,事关创作之成败。次仁罗布的《放生羊》就是一篇表现人物“灵魂深切”,感情充沛的力作。
戋戋人类,芸芸众生,平凡人居多,因而,表现平凡人生活风貌的创作自然就多。正所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放生羊》是一篇源于生活之作。文中的转经筒、八廓街、藏柜、供灯、哈达、大小昭寺还有布达拉宫,都是生活在雪域高原拉萨的我们切实可见的;然而,它又是高于生活的,从信仰到救赎,,再到一种博爱,又无不体现出高于生活的一面。
《放生羊》一文中,大多是对人心的深探。王阳明曾说:“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次仁罗布以人心为维度,表面上写年扎老人为桑姆早日转世投胎不停地去转经、拜佛、行善、救赎,实则是体现年扎老人为生活下来内心所历经的斗争。从而达到对人心钻探的效果。让文章内容与思想达到高度统一。
三
作家,常被用来称谓以写作为业的人,作家通常都是敏感的,他们总能最先触碰到时代与社会里隐藏、跳动的神经。一个新时代、新社会的到来,最先跳起来呼喊的是作家。他们或多或少的会往自己身上揽起一份文学责任、社会责任、民族责任。在《来自茅盾文学奖的启示》中次仁罗布这样强调文学的意义:“记述民族心灵,提高民族素质,培养民族精神,是文学的天职”。为此次仁罗布从丰饶的藏文化土壤中积极吸取养分,带着与时代和社会变迁碰撞而迸发的思想火花,将沉甸甸的普世价值寄托在自己的篇章里,通过作品与读者形成心灵的对话与沟通。
优秀的作家都十分重视文学对民族心灵的关照与启发,始终把呼唤社会的正面价值,高扬人性的真与善视为写作最高的意义。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福克纳把人在精神上不可摧毁的崇高品质如:忍耐、承担、受难、责任作为对抗丑陋的现实的良方,大力赞美,让读者从中获得了勇气和信心。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张承志小说的“信仰”叙事,铁凝小说的“仁义”叙事,迟子建小说“温暖与爱意”的主题,也都是把爱、宽容、救赎作为小说呈现的镜像,他们让读者从中感受到了温暖。诚如次仁罗布在《来自茅盾文学奖的启示》中所说的那样:“记述民族心灵,提高民族素质,培养民族精神,是文学的天职”。西藏的民族作家在创作中理应自觉担负起构建民族精神的责任,这是作家的良心。
参考文献:
[1]次仁罗布.放生羊[J].芳草,2009(4).
[2]次仁罗布.获奖感言[J].北京文学,2010(12).
[3]次仁羅布.来自矛盾文学奖的启示[J].民族文学,2009(4).
[4]雷达.当前文学症候分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5]叶舒宪.文学人类学教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
作者简介:马元明(1976—),男,回族,西藏拉萨人,西藏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藏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