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世凯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北京100732)
我去日本寻访郭沫若1928至1937年被迫流亡日本十年中,研究甲骨文的文字遗存,缘于参加郭沫若主编的《甲骨文合集》。《甲骨文合集》图版十三册,从1978年10月出版第二册,至1982年12月出版第十三册,历时五年。1977年8月,历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甲骨文合集》编辑组,在工作会上决定:我编纂的第二册作为样书,要求尽快编成。为加快进度早来晚走,终于在1977年11月编完交中华书局,送上海市印刷七厂先行印制。因为印刷质量用柯罗版手工印,速度较慢,1978年初得知郭老病情加重,赶印一本《甲骨文合集》第二册送给郭老过目。为配合宣传《合集》出版,次年我用业余时间,写出一本介绍甲骨文的通俗读物——《殷墟甲骨文简述》,由文物出版社1980年11月出版。日本千叶县青年学者成家彻郎,将此书译成日文,定名为《龟说的历史——“甲骨文字和汉字的起源”》,由狼烟社1984年11月出版。当年信息不发达,成家彻郎不知孟世凯是中国何许人?他是个普通学者,几经周折才在1985年3月底,找到一个新华社访日代表团,将一本《龟说的历史》托回国打听。新华社一位女士从文物出版社得知我在历史研究所工作,将书交到历史所科研处。根据中日文化交流协议:中日文化振兴会每年邀请中国社会科学院各学科几名学者去交流访问。4月初,历史研究所应邀三人正准备办出国手续,历史所领导临时决定,要我代替生病的另一人参加访日代表团。
出访前夕历史所领导找我谈话,内容是:1.郭老在日本十年研究甲骨文、金文、先秦史。根据日本朋友东京女子大学山根幸夫介绍,还有一些遗留的文字资料,去东京找文求堂主人田中庆太郎后人,了解清楚尽可能带回来。2.去千叶县市川市须和田郭老故居访问,是否还有遗存。3.日本有郭老的《诗碑》,是中日友好的象征,要去看看。4.至于翻译出版你的书之成家彻郎,用休息时间会见。郭老自新中国建立后,任中国科学院院长,1954年历史研究第一、二所成立后,任第一研究所所长。1955年6月,兼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主任。1958年底历史研究第一、二所合并为历史研究所,仍兼任所长。1959年我从四川大学历史系毕业,直接分配到历史研究所,有幸在郭老领导下工作二十年(至1978年6月12日郭老逝世),具体工作是参加他主编《甲骨文合集》编纂。郭老青年时就充分显示出超级才华,在文学、艺术、历史、考古、古文字领域取得突出成就。研究学问从不受时间、环境的限制,如一块金子在任何地方都能发光。他于民国十五年(1926)三月,任职广东大学文科学院,七月参加北伐战争。次年参加南昌起义,大革命失败后,从十二月开始受到国民党政府通缉。民国十七年(1928)二月二十四日,被迫从上海乘船再赴日本,三日后抵达神户,三月初,迁居千叶县市川市须和田。八月一日,被东京警视厅拘捕,第三日释放回家,自此受到警视厅刑士和宪兵的双重监视。
日本东京警视厅监视郭老的目的,是不让他接触政治方面的人和事,做学术研究不限制,出入还是较为自由,还去过京都大学。郭老在日本十年虽然整天都有警宪寸步不离的“陪伴”,但这块金子仍然发出耀眼光亮。市川市须和田距东京不算远,据郭老之第四子郭志鸿介绍,当年日本的交通很发达,从须和田到东京约一小时。所以郭老从1928年8月起,经常在刑士的“陪同”下,去东京有关图书馆借阅书籍,到坊间搜集商周古物和古文字。8月在上野图书馆借阅罗振玉编的《殷墟书契》(即前编,1912年日本出版四册影印本)之后,对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产生研究欲望,但过去没有注意过此类书籍,缺乏相关考释书。9月初,去东京文求堂访求《殷墟书契》入门书,发现有罗振玉的《殷墟书契考释》(1914年12月,王国维手写石印,线装一册),但是价格较高买不起。文求堂是家老书店,主要经营中国古籍书,只卖不能借出,原来的店址不在此处。1923年东京大地震被毁损,1927年初在现址建成开张。店主人田中庆太郎是一位中国通,虽然他按店规不借书给郭老,但是他慧眼识英才,向郭老介绍在东洋文库有此类书。不久郭老在记者山上政义和作家藤村成吉协助下,与东洋文库主任石田千之助联络上,如愿的阅读完库藏研究甲骨文和金文的著作。
去日本要访问文求堂主人田中庆太郎后人,为此,对田中庆太郎这位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做出过重要贡献的学者要有所知之,为此我查阅了有关材料。田中庆太郎,京都人,生于1875年,卒于1951年。其父田中治兵卫,于1861年在京都寺町街开一家书店,以卖日文书为主。1901年迁至东京,在本乡一丁目开设文求堂经营各种书籍,后田中庆太郎接班为店主。他虽只有小学文化,但聪明好学,很早就学会汉语,尤其是对中国古籍版本知之甚多,有丰富的知识和鉴别能力。光绪三十三年(1908)他到北京,住在琉璃厂附近,常到这一带的书店访求中国古籍、字画,尤其是甲骨文、金文类的古文字书。为了购买的各种古籍、字画等有地方存放转运,还在北京购买房屋,一直住到1911年。我去日本访问时,得到田中庆太郎女婿增井经夫、当时还健在之日本友好人士的证实。郭老自1928年9月去文求堂之后,又多次去访求甲骨文、金文之类书籍,与田中庆太郎结下深厚友谊。田中庆太郎不仅在中国古籍和文字书给郭老多方协助,郭老生活有困难也尽力支持。郭老的《卜辞通纂》是文求堂出版,这是研究殷墟甲骨文入门书。田中庆太郎的次子田中震二,生于1911年。向郭老学习甲骨、金文,并协助编《卜辞通纂》书后的人名、地名索引,可惜于1932年去世,郭老给他写墓碑。田中庆太郎的长子田中千郎1953年去世后,1954年文求堂结束经营关闭。
去日本访问从1985年4月24日始,上午从首都机场出发经上海出关。下午3时(东京时间)到成田机场,乘大巴至市内“日定航空接待站”,由振兴会的板本光代(女)接到办公处。东京女子大学教授山根幸夫在此等候,他是历史研究所的联络人。由先期到达的社科院外事局翻译谢莉莉全权办理访问手续,领取活动经费(按当年社科院规定:每人只给五分之一生活补助费,五分之四上交社科院)后打车去新宿区地铁站旁太阳路大饭店。按日程安排次日上午,由山根幸夫带去三鹰市亚非图书馆(又称语言学院),见院长菊地三郎,拟商议看郭老在此有无文字遗存,菊地三郎以病为由不见。后菊地三郎之秘书告知,不是有意对中国客人不礼貌,是不愿意山根幸夫作中介,另约时间单独请中国学者见面。再去时见有郭老的文学、历史方面少数手稿;日本第一位研究甲骨文林泰辅的手稿和《龟甲兽骨文字》原始稿本。一位国内在东洋文化研究所研修先生介绍,日本学术界情况和国内一样复杂,学者之间彼此也有矛盾。对单独接待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访问学者有自豪感,因此尽可能避免通过第三者。4月27日上午,翻译小谢称另有事不能陪同,山根幸夫请一位叫丁果的人作翻译(是东洋文库进修的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青年教师),一同去看东京几处古迹。虽每个古迹都没北京的规模大,但保护得很好,周围环境很干净。又到六义园参观,是日本式老公园,很有特色,游人不少,很有秩序。
28日上午,山根幸夫打车陪同去千叶县市川市须和田,送至挂有“郭沫若故居”木牌大门前,郭老第四子郭志鸿接待,山根幸夫告辞。故居是日本旧式木板房,一排四间成“L”字形,因重新装修过,不全是当年的原样。1955年12月,郭老访日时还于5号回到此旧居,受到昔日近邻友人热情欢迎,作五言古诗《别须和田》。郭志鸿介绍现在接待的大间,是当年郭老的写作室,许多著述在此写成。屋前有近一亩地的花园,绿树成荫花草遍地,种有蔬菜。郭志鸿介绍:郭老当年在园中除种花草树木外,还种蔬菜和小麦,监视的刑士不时还帮助耕种,可知时光太长,他们也闷得慌,要找点事做。故居周边仍然是农田,有农民在田中劳作,他们与郭志鸿很熟。故居现在是郭志鸿居住,每年从上海来一段时间,除办一些在上海的业务外,就是维护故居和接待来访各种学者(一般旅游参观另有人接待)。向他说明除参观外,还要打听当年郭老在日本的遗存,他说故居中没有,冈山有三人可以问一问,奈良的雕刻家林谦三也可以找,是70年代的情形,不知有无变化?近中午他带去须和田公园参观“郭沫若诗碑”,公园在故居东不远处山上,能看见东京湾,我们与他合影留念。之后步行约20分钟到须和田街上,在一家面馆吃乡村风味面条,陆续有农民来吃饭。郭志鸿都认识他们说了几句,其中二位有礼貌说一些话,郭志鸿翻译:他们说父辈都认识郭老,是了不起的人。
29日上午,山根幸夫带领乘火车(国铁)去婴台,出站穿一条街进入小胡同到增井经夫家。增井经夫是田中庆太郎之女婿,已八十岁,是金泽大学文学部名誉教授。老人热情接待,介绍当年他所知岳父田中庆太郎和郭老交往之友谊,老人保存有一批信件,大部分是田中庆太郎和二子田中震二与郭老往来的信件,共有250件。老人拿出十几个大相册,从中挑出八册让我们看,所谓信件大多不是正式信函,而是一些不规则的纸条。无论是信或纸条都挟在相册的透明纸内,因保存得很好,不少的纸虽有些发黄,但字迹很清楚。其中有《卜辞通纂》序言的修改稿、释文中圈改。有修改后征求田中庆太郎意见之信,还有一些是生活上拮据,向田中庆太郎借钱的借条。增井经夫老人介绍,他的岳父和郭老的友谊很深,有的是郭老还钱时未取回借条;也有郭老未能还钱遗留下的,从借条看出数目都不大,可知是应急之用。承老人慷慨之情,愿将这部分信件代照相赠送,但要收取胶卷、冲印和手续费(后另派人去买回照片)。告辞回饭店,成家彻郎已在等候,请一位在中国黑龙江出生的高野文成作翻译。见面交谈知成家彻郎是学天文出身,因对中国古史有兴趣,自办一个出版社——狼烟社,出版我的《殷墟卜辞简述》。他于当年10月,到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汉语,后来多次应邀参加中国先秦史学会召开的学术会,写出一些甲骨文字考释、甲骨卜辞中有关天文的文章。
休息一日后5月1日上午,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池田温教授到饭店,带我们乘地铁到文京区本乡的东洋文化研究所,所长尾上兼英接待,交谈中对郭老很崇敬,说郭沫若先生是日中友谊使者,是了不起的人。下午参观图书馆,我拟拜访日本甲骨学家松丸道雄,但他出访澳大利亚,只参观松丸道雄的研究室。进门后见桌上有一册《甲骨文合集》,陪同的日本学者说郭沫若先生主编的《甲骨文合集》出版后,松丸先生就买了一部。下午两点在该所会议室举行恳谈会,由池田温主持,该所的西岛定生、宫川尚志等五位教授、在此研修中国史的学者共十六人参加。我们主讲,每人发言15分钟,5分钟回答提问,我介绍中国研究先秦史概况、中国先秦史学会成立以后主要学术活动、简介《甲骨文合集》编纂。回答蔡哲茂等二人的提问,蔡问:殷墟出土的甲骨文约10万片,为什么《甲骨文合集》只收4万多片,大部分未收?《甲骨文合集》中收的《殷墟文字乙编》是否涂描过?我回答:郭沫若先生主编的《甲骨文合集》,原来定名叫《甲骨文全集》,但《全集》要搜集齐全有字甲骨,大多数分散在国内外公私收藏家手中,找全十分困难,因此1959年由郭沫若先生改为《合集》。收入《合集》中甲骨文有严格的标准,加上拼合版近6万片,占近10万片的三分之二;《乙编》是剪贴原版未涂描过。会后与几位留学生交谈,知蔡哲茂是台湾大学金祥恒的硕士生,来东京攻读松丸道雄博士生,学习甲骨文,殷商史。
5月2日下午,乘新干线火车于18点到京都站,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吉川忠夫接站,住站前的新都饭店。次日上午,吉川忠夫来车接到距京都约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岚山上,参观周恩来总理的《诗碑》,之后又去参观德川幕府时期的“二条城”。4日上午,吉川忠夫接去人文研究所。途中吉川告诉我,贝冢茂树先生知道孟先生来访问很高兴,要参加会见,老先生已经80岁,平日见客人不多。到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时,所长谷川道雄在会议室等候,不久贝冢茂树到会议室,精神很好语速慢但很清楚。参加会见的有林己奈夫、小南—郎、砺波护、狭间植树等教授,翻译谢莉莉因有事离开,由该所青年浅原达郎作翻译。贝冢茂树说:“我第一次见郭沫若先生,大约是在昭和六年(1932年)年末。郭沫若先生与一日本年青人来京都,住在南面的恭仁山庄(内藤湖南故居),参观京都大学考古学教室收藏的甲骨文。小岛佑马教授举办一个欢迎会,我和田本利三(音)都出席。内藤湖南送给郭先生一部日本印罗振玉的《殷墟书契》《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出版之后,只有我和小岛佑马二人在研究,以后研究的人才逐渐增多。”会见后参观他们的研究室、书库。贝冢茂树陪同到楼下,请我参观他收藏的甲骨文,又取出两块说:这是收入《京都人文科学研究所藏甲骨文字》中最大的,你们也收在《甲骨文合集》里。我说可惜不是原拓本,贝冢茂树说我仔细看过,印刷得也很清楚。
下午两点,在意大利会馆开谈论会,除京都大学人文研究所上午会见时的学者外,还有特意赶来的:东京女子大学文学教授狩野直祯、神户大学文学部教授伊藤道治、奈良女子大学文学部教授立田旱苗、滋贺大学文学教授永田英正等共20余位。访问团先讲,我简介国内研究先秦史,又介绍先秦史学会于1982年5月成立以后,在陕西召开过一次“西周史学术讨论会”。讨论会中产生一些学术观点分歧,主要是西周社会性质、周原考古的先周问题。学术报告没有请参加会的学者提问。之后自由发言,吉川忠夫认为:中国古代史上恐怕没有“亚西亚形生产方式”,日本历史上也没有。伊藤道治说:我过去认为西周是由奴隶制过渡到封建社会,现在我认为西周是封建社会。林己奈夫:贵国的考古发掘发展的很快,发掘出来的古代居住遗址很重要,要能尽快公布发掘报告最好。谷川道雄:对贵国考古很感兴趣,希望见到更多的报告。由于谢莉莉不是专业翻译,日本学者发言译得不完全,所以我也只能记其大意。会议开到5点结束,之后去京都安葬文化名人骨灰盒的墓园“法然院”,拜谒中日文化交流史上作出过贡献的河上肇(日本马克思主义研究先驱、经济学、中国历史研究学家)、内藤湖南(甲骨文收藏研究学者、郭老的好友)之墓。晚上,人文科学研究所在一家日本式的火锅馆设宴招待。贝冢茂树也参加,席间日本学者赞颂郭老一生为日中文化交流做出的贡献。
5日上午10时,乘新干线火车赴冈山县,谷川道雄、吉川忠夫等到站台(新干线无候车室)送行。11时5分到达冈山站,冈山大学教授好并隆司、副教授石田米子、佐藤智水和中国留学生王宾接站。由石田米子、佐藤智水、王宾带至一家中国料理吃午饭,席间石田拿出一份他们接待的《日程安排表》征求意见。表示完全同意后,她又拿出一张复印的《山阳新闻》(冈山日报),上有两条新闻,一条转载《朝日新闻》消息: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访日代表团到东京,将访问亚非图书馆、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须和田郭沫若先生故居等,并附个人简历。另一条是《山阳新闻》报导: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代表团将访问冈山,并刊登了郭老的照片,介绍当年郭老在冈山概况。饭后去冈山市内一条小胡同,参观郭老于1916年12月至1917年8月租住了8个月的旧居。相邻有两座老式日本木板房,冈山大学的教授们也不知是哪一座?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也说不清楚。参观过程中接受《山阳新闻》、《朝日新闻》驻冈山记者站记者采访。之后到东方美术馆访问馆长山本遗太郎,他对郭老很崇敬,称郭老前后在日本三十多年,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日中文化交流使者。山本馆长说:馆中没有昔年郭沫若先生在冈山学习时的遗留物,只有郭沫若先生1955年12月14日,访问冈山时到馆中参观的讲话记载和照片,这些都在报纸上刊出过。
访问结束后,石田米子送到离市区较远的冈山国际饭店,翻译谢莉莉已住饭店等候,稍事休息后石田米子来接去八仙阁。晚上冈山大学校长大藤真在此设宴招待,出席的有:文学部杉富士雄、庶务部国际主干山口博基、山本修一、好并隆司、石田米子、佐藤智水等。大藤真致词:欢迎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代表团访问,冈山与中国在文化交流中,有很长久的历史渊源,郭沫若先生70年前到冈山来求学结了缘分。介绍冈山大学(前身是第六高等学校)、当年郭老在冈山六高的简况,称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又介绍1955年12月14日访问冈山大学,在全校师生欢迎会上,发表“关于发展中日两国人民传统文化关系”的演讲情况。郭先生作一首七绝诗,赠给当年的校长清水多荣,内容是:“久别重游似故乡,操山云树郁苍苍。卅年往事浑如昨,信见火中出凤凰”。又连形容加手式,讲述一些当年在冈山产生的故事,引起在座的日本学者大笑,我问是什么意思?小谢说大藤校长是说:当年冈山人接外国留学生,因言语不太通闹出的笑话。八仙阁是中餐馆在日本的名称,一些主要城市都有,此处店主是一位王姓山东人,他来日本已有几年,家人也在冈山,见到乡人很高兴以酒杯相赠。他说在冈山生活得很好,也听当地的老人说过,郭老曾在冈山学习、生活的一些事,他很自豪的用中文说:我们来冈山生活的人,都沾了郭老的光。
6日上午10点,石田米子与中西宽治来饭店,中西宽治己74岁,是“冈山日中友好协会”的理事、会长;又是“郭沫若先生纪念会”的会长。石田从奈川医学院借来一辆中型车,到冈山第六高等学校。此校建于1900年3月己有85年历史,到时好并隆司、王宾、冈山NHK电视台记者在此等候。我们先参观纪念室(即陈列馆,建于1980年),保存有郭老于1955年12月14日,访问冈山的资料、照片、《诗》的复制品,纪念室楼下是操山,立一块郭老的《诗碑》。之后到郭老当年常去散步的“后乐园”,1955年12月郭老访问赠给两只丹顶鹤饲养在园中。园长山本利幸介绍,此是日本三大名园之一,己有三百年的历史。NHK电视台记者在参观中采访,于11点半结束,回休息处石田米子告诉,冈山电视台将在午间新闻(12点5分),播放刚才对你们的采访,速度之快,当年我国尚不能比。晚上中西宽治在国际饭店“桃苑中餐厅”设宴,十三位“冈山日中友协”人士出席,都在70岁左右。桂又三郎己84岁,由夫人陪同,坐秘书高岛推的轮椅出席。他们回忆1956年11月,日本冈山县学术文化访华团到北京,受到毛泽东主席和郭老接见,郭老还设宴招待吃烤鸭。又说有的人第一次吃烤鸭。虽是近30年前之事,这些老人争相发言,谈自己的感受,都充满对郭老的深厚感情。
5月7日上午,乘新干线火车赴九州,九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刘三富(台湾人)、助教牧角悦子接站,住博多饭店(又称绿色饭店)。刘三富是谢莉莉在九州的联络人,受学校领导委托来接待、安排,午餐在八仙阁吃四川榨菜面。下午参观九州大学医学部,医学部主管中山文夫、石井洋一两位教授接待,介绍郭老从冈山第六高等学校毕业后,于1918年8月升到该校医学部学习简况;1955年12月17日,郭老重游福冈,到医学部参观,提写图书馆之馆名,作《诗》的情形。晚餐安排在“福新楼”中国料理,主菜、作料从四川运来。次日上午,右井洋一来车带至佐贺县的富士町役场(即村公所),事务主干西要子接待,她告诉:在温泉的川上川有《郭沫若先生纪念碑》,役场产业课、商工观光系长在那里等候。到《纪念碑》时西要子自驾车已先到,系长水田利穗表示欢迎,请大家与他在碑前合影,他表示歉意,因另有公务不同往川上。西要子陪同步行到“熊的温泉”新屋旅馆吃午餐,是家叫“川鱼和山”料理店(农家乐),川边有度假旅店,两层十六间榻榻米木屋。西要子介绍,1924年9月,郭沫若先生在此住过30多天。晚上九州大学文学部在平和饭店设宴,出席有:部长福田殖和秋吉胜广、岩佑昌暲、町田三郎、合山究等教授。席间他们对郭老从学医改为一位社会学、古文字学家,充满赞颂之语。
5月9日上午,刘三富带到博多湾一个半岛的金印公园,是“汉倭奴王国金印”出土地,园中有郭老的《诗碑》。下午到九州大学医学部,会见已90高龄漱尾爱三郎,他是郭老的同学,住静冈县。在福冈附近当年任教。学院校庆,他到学院参加。事先知道我们来九州大学,带来1972年郭老给他写的信,内容是问候生活、身体。5月10日早,九州大学文部部长,教中国文学史的教授冈村繁,昨晚从东京开完会回来,知我们将返回东京特意赶来送行,因下雨在车站内西餐厅请吃早点。他60岁,很健谈,一见如故,称郭老在日中文化史上的贡献,研究中国古字的突破性成功;又比较日中电影。下午4点10分回东京,仍住太阳路大饭店。晚上明治大学文学部教授掘敏一、专修大学文学部教授五井直弘,在饭店二楼招待日本火锅。表示:未安排他们接待,因此特意请在此会见。钦佩郭老当年被日本警视厅软禁在须和田,还研究出许多中国历史文化、古文字。11日上午,成家彻郎来访,送两本《龟说的历史》,下午亚非语言学院来车接,与菊地三郎和财团理事若井等四人会谈。之后参观《郭沫若文库》,亚非图书馆藏有96片有字甲骨,请我在陈列柜中参观,点数只92片,还有1片是仿刻。菊地三郎要我帮助,照《甲骨文合集》分期,从玻璃下看:一期57片、二期5片、五期7片、王族3片,其余18片字少,看不清楚未区别出。合影留念后带至东京叫吉祥寺的饮食街,在一家朝鲜餐厅吃烤肉,直到19点半才回饭店。次日休息做回国的准备,13号回到北京。
总之,二十多年前去日本访问,主要寻访郭老在日本先后约三十余年的遗存,得到中日文化振兴会的支持,在日本文化学术界热情欢迎、安排下,度过有历史意义的二十天。凡是接触过的中日各种人士,无不是对郭老充满崇敬之情。有一些学者感概地说:郭沫若先生是日中文化交流的一面旗帜,他一生作出了不起的贡献,可惜离世过早。虽然时间短,但是收益颇多,大致说来是:1.对郭老研究甲骨文、金文和中国古代社会有更多感性体会。2.代表团是个专业学术访问团,日本相关单位或个人以能接待为自豪。3.我所接触到的日本各阶层人士,对郭老当年在日本都有不同程度了解。4.郭老在日本古史、古文字之遗存,虽然没有寻访齐全,但是可以说大多都了解。5.我作为郭老主编的《甲骨文合集》全过程主要编纂者,受到日本相关的欢迎。6.有幸在京都大学人文研究所见到日本汉学家、甲骨学家贝冢茂树老先生,也是最后一次会见,因1987年他就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