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神会,异代知音——王充闾《逍遥游——庄子传》读记

2014-11-14 07:30
当代作家评论 2014年2期
关键词:传记庄子作家

古 耜

《齐物论》是庄子的代表作之一。在这篇文章里,庄子让瞿鹊子和长梧子这两个寓言人物,就如何进入齐物和齐论之境,展开对话式讨论。其中更多代表了庄子本人观点的长梧子,在讲述了一番生死齐一,梦醒两在的“吊诡”之论后,禁不住留下了一声叹息;“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意思是说:千百年后,如有大圣人出现,他即使能理解我的思想,恐怕也是很稀见、很偶然的事情。

显然,一向“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庄子,在估量自己的学术前景时,似乎过于悲观了。事实上,在庄子身后两千三百年的时间长河里,一代又一代的知识者围绕庄子的著作和思想,始终进行着无休无止的诠释、解读和阐发。这当中,偷天换日,郢书燕说,谬托知己,强作解人的现象固然屡见不鲜;但巨眼观花,知人论世,真正发现其精神真谛和价值所在,从而完成深入而精彩的对话者,亦代不乏人。在这方面,我们无须胪陈一部庄学史上的妙文佳作、锦心绣口,而只要潜心阅读出自当代著名作家、学者王充闾先生之手的《逍遥游——庄子传》(作家出版社二○一四年一月,以下简称《庄子传》),即可获得清晰而深刻的印象。这部作为国家重大文化出版工程《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传》丛书首批成果之一的著作,在广泛占有和充分消化庄子史料以及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全新的视角和优雅的笔墨,立体呈现了庄子其人的生命轨迹、思想本质和性格特征,从而在现代中国的全新背景之下,树立起一个血肉丰满而又精神丰邃的庄子形象。我想,庄老夫子倘若地下有知,他读到充闾的《庄子传》,大约也会化悲观为欣喜,进而预支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的唐诗以抒怀。

毫无疑问,《庄子传》是一部具有原创性、超越性且集大成式的研究著作。它甫一问世,即受到多方面专家的高度赞誉,“上乘之作”,几成定评。只是其具体的文本优长和建构经验,还需要作更为深入细致的分析、探讨与总结。以下笔者不揣浅陋,拟效法杨树达先生当年评王叔岷《庄子通论》的思路,权借桐城派古文家姚鼐所倡导的义理、考据、文章三位一体的观察视角与衡文尺度,尝试着谈谈这部《庄子传》的学术和艺术成就。

在传记著作中,让传主形象尽可能拥有准确可靠的材料依据,从而具备较高的历史真实性与可信性,是最起码也是最根本的要求。这决定了一切严肃的传记创作,大都离不开必要的考证内容。《庄子传》自不例外。不过同样是考证,一旦与庄子联系起来,便平添了很大的难度。这不仅因为庄子作为遥远的历史人物,其原初性记载只是吉光片羽,且语焉不详;更重要的是,后来的研究者围绕庄子生平,留下了许多或捕风捉影,或穿凿附会,或以讹传讹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又每每南辕北辙,言人人殊,结果使庄子其人陷入了云山雾罩,扑朔迷离的境地。正所谓:“我们读其文,如沐春风;观其人,却如雾里看花。”在这种状况下,《庄子传》审时度势,知难而进,以独具个性的思路和方法,展开相关考证,从而把还原庄子的工作,扎扎实实地推进了一步。

第一,《庄子传》根据传记写作的特点和需要,全面梳理和认真考订了传主的平生行迹,包括某些重要场景和细节,使其历史形象在整体上告别朦胧,走向清晰。《庄子传》是为庄子立传,当然需要对传主一生的主要行藏,包括其在世间广有影响的事件,留下一个系统准确的说法。为此,作家一头钻进汗牛充栋的庄学史料,进行慎重辨识与仔细斟酌,颇下了一番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沿波讨源,刨根问底的功夫。反映到作品行文中便是,几乎所有关于庄子的陈述,大到出生地、生卒年,为何有“濠濮间想”、怎样做跨国之行,小到“鼓盆而歌”有无其事、庄门弟子姓甚名谁等等,不仅都是出言有据,落笔有征,几近无一字无来历;而且能够伴随着叙事的延伸,及时插入清新自然而又鞭辟入里的结论依据、谜团揭底、异说分析、舛错矫正等等,从而引领读者最大限度地走近真实的庄子。必须承认,这样一种包含了“清儒家法”(蔡元培谈鲁迅语)意味的史料性极强的庄子传记,在迄今为止的庄学研究史上并不多见。

第二,《庄子传》从历史地理入手,通过作家进行的田野调查和实地踏访,调动民间学术资源,进一步廓清了庄子“乡关何处”的问题。在庄子研究中,其国属何在、生身何地?是聚讼纷纭的焦点问题之一。围绕这一问题,古往今来的学人打了无数笔墨官司,但依旧莫衷一是。《庄子传》要塑造庄子形象,自然须解决这一问题,但作家为此所采取的方法,却不再仅仅满足于由书本到书本,从资料到资料的推究,而是在此基础上,更注重发挥现代人便于驾驭空间和信息的优势,对史料和传说所明言的当年庄子生活的中原大地,进行了田野调查式地聚焦和扫描。于是,作家先后三次踏访鲁西南、豫东与皖北的情况和见闻,构成了作品极有分量的《乡关何处》一章。在这一章里,作家面对已是沧海桑田的历史现场,不仅抚今追昔,做了比较详细的历史地理介绍;更重要的是,他努力走进当地庄子研究的纵深地带,对存在于民间的大量研究成果,以及与之相关的遗迹、传说,展开了剥茧抽丝式地分析、比较、归纳、取舍,最终得出结论:庄子“国属为宋;世居蒙地……其故里所在,当为宋国都城商丘的东北部,即蒙县城北、汴水南十五六里的地方。”显然,这是作家别辟路径做考证的重要收获。记得杨义先生在强调辨析前代学术利弊,确立当代国学研究原创点、立足点和出发点时曾指出:“清人心目中只有四库之学,只有经史之学才是学问,关于四野之学,比如民间的东西、口传的东西或者野史志异的东西算不了学问。如果敦煌石窟文献是在乾隆年间发现,到底能有多少进入四库全书很难说。”明乎此,窃以为:《庄子传》在考证庄子故里时所选择的注重现场与民间的取向,正是作家对前人学术缺陷的自觉扬弃与有效反拨,同时也是他与时俱进,不断拓展和更新学术路径的重要表现。

在姚鼐那里,标举义理不过是借助理学概念以抬高为文的身价。而所谓义理的基本内涵,仍上承古文家的“道统”一脉,旨在强调作品的教化功能,即我们今天所说的思想认识价值。由此意义出发,我们来看《庄子传》,即可发现,作家围绕传主的影像和学说所作的许多分析与阐发,圆通周遍而又切中肯綮;博采诸家而又言人未言;热情洋溢而又睿智清醒,从而呈现出渊赡深邃,厚积薄发的大家气象。

“道”——是庄子从老子那里继承而来的一个带有总体性和本原性的哲学概念。同样是言“道”,庄子较之老子显然有了新的注入和发展,因而更显丰富与充实,只是所有这些,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道”所固有的那种“惟恍惟惚”、“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老子语)的性质。用陈鼓应先生的话说:“老子将‘道’提升到中国哲学的最高范畴。庄子更以诗人的笔法形容它‘终古不贰’,能够‘不生不死’,使得后代无数读书人一碰上它,思考就模糊起来,像跌进一片浑沌之中。”显然是为了让“道”走出“模糊”和“浑沌”,呈现自身的固有和应有之义,《庄子传》专辟一章,作集中诠释。只是这种诠释不再是单纯的概念演绎,而是在对“道”实施整体把握的基础上,以生活化、自然化、社会化、心性化和审美化五种视角,即作家所谓“五张面孔”,搭起了通“道”之路。于是,我们听到了许多精妙的对话和议论,看到了不少有趣的场景和故事。显然,作家如此论“道”自有其高明之处:它不仅灵妙地对应和再现了庄子特有的发散性和非逻辑性思维;而且形象地揭示了庄子心目中“道”在草根、“道”在自然,“道”无处不在的奥义,从而使“道”摆脱了一味虚玄飘渺的形而上气息,具有了可以直观和感触的人间性、生活性与社会性,成为高度的人“道”主义的表现。

在阐释庄子之“道”的过程中,《庄子传》还就庄子最基本的精神原色和涉世原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胡适曾说:“庄子的学说只是一个‘出世主义’……中国古代的出世派哲学,至庄子始完全成立。”游国恩断言:庄子“既不满现实,又无法反抗它,就不得不走隐居遗世的道路……他是一个悲观绝望的厌世主义者”。充闾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庄子传》先是引用了陈鼓应所主张的庄子是一种“愤世”和“避世”的观点,继而郑重指出:“相对于避世来说,他(指庄子——引者)更欣赏的还是游世。他说,‘惟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内在追求的是一种‘逍遥游’的境界。他要‘与世俗处’,寄沉痛于悠闲之中。”这样的表述极为简约,却极见功力:一方面,一句“内在追求”云云,把庄子的“游世”态度与其由衷憧憬、洵为灵魂的“逍遥游”境界联系起来,让后者所承载的不为物役,不为心累,超越自身局限,实现个人精神意志自主选择,即所谓“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人生追求,很自然地成为前者的基本注脚,从而凸显了其积极的心灵价值和人生意义。另一方面,所谓“‘与世俗处’,寄沉痛于悠闲”,又指出了庄子“游世”的特殊意涵:这种“游世”,介乎出世与入世之间,或者说是以出世的精神入世。“游世”者既彻悟人生的实质,又保持生命的热情,能做到得意时不忘形,失意时不失志;冷眼看待得失,等量观察荣辱,总之,是怀着大化的超脱心态享受人生。应当看到,庄子的“游世”特立独行,它于儒家的入世、佛家的出世,以及后来形成的道家的玩世之外,开启了一种新的更体现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人生范式。其意脉和风度沿着嵇康、陶渊明、李白、苏东波、袁中郎、曹雪芹的线索,一直延续到现代的林语堂、丰子恺等。惟其如此,我们说,充闾有关庄子“游世”态度的独特阐发,实际上也构成了对庄子思想史和文化史地位与影响的有力皴染。

诸如此类体现了扎实创新的观点和表述,在一部《庄子传》中屡屡可见,目不暇接。如第七章《“要将宇宙看稊米”》品味庄子的哲学观点;第九章《拉圣人做“演员”》辨析庄子与孔子学说的同与异;第十五章《千古奇文》盘点庄子文章的思维方式和语言特点;第十六章《文化渊源》解剖庄子思想的借鉴与承传等等,殆皆或补苴罅漏,或踵事增华;或取精用弘,或自抒机杼,从而把相关话题研究引向了新的深度和新的层面。而在所有这些论述中,作家又自觉贯彻了一个共同原则,这就是:对庄子的思想和著作,不作孤立的、静止的、封闭的审视与评价,而是坚持将其置于中外历史文化的宏大背景之下,特别是置于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强势进程之中,加以立体多面地探照与阐释,于是,一部《庄子传》又有了中外文化比较以及传统与时代对话的意思。譬如,开卷第一章《诗人哲学家》总论庄子的意义和贡献,便引入了雅斯贝尔斯“轴心时代”的理念,从人类文明发展、尤其是人自身发展的高度,历数了传主思想的光彩所在,以及这一切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的广泛影响,从而彰显了庄子和中国文化在当代以及未来的不可或缺性。第六章《善用减法》旨在以庄子为人生做减法的主张,来节制和警示人类一向贪婪且日益膨胀的欲望。而在陈述庄子的主张时,作家有意请出有着类似主张的苏格拉底、爱因斯坦等西哲现身说法,遥相呼应,以此强化了庄子认知的普世价值。此外,书中还有不少地方,将庄子的某些观点与诞生于西方的一些重要命题,如“人的异化”、“诗意栖居”、“丛林法则”等等,相联系,相比照,以求彼此解读,相互阐发,得其真髓。这对于我们进一步认识现代语境里的庄子,自然大有裨益。

古代文论所谓文章或文章之学,主要指作品的布局谋篇和文采修辞,属于艺术表现的范畴,也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最终标识。《庄子传》作为文坛大家的上乘之作,自然会在这方面煞费苦心,惨淡经营。其笔墨超卓,不同凡响之处至少有二:

首先,《庄子传》的结构形态独具匠心,别有追求,体现了传记写作的新变化与新趋势。在常见的传记作品中,结构形态一般与传主的生命进程保持着一致性,即按照大体的自然时间(不排除使用必要的心理时间)展开线型叙事,以表现传主的人生轨迹。然而,《庄子传》不是这样。它的结构形态呈现出一种折扇状——以最能体现庄子精神个性的“逍遥游”境界为元点,让笔墨向传主不同的思想和人生侧面辐射,直至扩展到其精神与观点的接受、传播与二度创作等,从而像打开一柄折扇一样,展示传主的生命图谱。正如作家在《庄子传·序言》里所说:“前人读书倡导‘八面受敌法’,我之读《庄》、解《庄》,也是‘每次作一意求之’,即读前选定一个视角,有意识地探索、把握某一方面内容,依次推进。时日既久,所获渐多,不仅初步连接起早已模糊不清的传主的身世、行迹、修为,而且从中读出了他的心声、意态、情怀,以至价值取向、精神追求,寻索到一些解纽开栓的钥匙与登堂入室的门径。经过几度梳理、整合,像展开一把折扇那样,在传主这一轴心统领下,向外辐射式地伸出二十支扇骨。”毫无疑问,作家为《庄子传》选择这种同类作品中很是少见的结构方式,是包含了从传主实际情况出发,量体裁衣,随物赋形之最初思考的——相对于因果相连,环环相扣的线型结构,富有弹性和张力的扇型结构,显然更适合表现庄子那早已漫漶不清的历史身影。不过,也许是作家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这样的结构形态,实际上正好昭示了国内传记写作的新变化,这就是:传主的精神世界和内心生活更多由幕后走向前台;传记作家描写传主的艺术重心,亦逐渐由讲述经历变为揭示心史。而促成传记创作如此转型的,自有深广的国际背景。这里有现代心理学发展对传记文学产生的巨大影响,也有二十世纪以来,弗吉尼亚·伍尔芙等作家倡导“新传记”所形成的有力推动。从这一意义讲,《庄子传》所做的结构形态的探索与拓展,也是对世界传记文学潮流的一种积极回应。

其次,《庄子传》的表现手法领异标新,踸踔高蹈,为传记写作提供了新的范式与新的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传记作品常常被划入散文一类。其原因则在于它的表现手法和散文有着大体的一致性,即均以叙事、描写为主,间或有一点抒情和议论。而在这一维度上,《庄子传》明显不同,它虽然依旧使用散文笔法,也依旧眷恋散文式的叙事和描写,但字里行间却分明多了随笔所擅长的知性和理性。而这种知性和理性又远离了论文式的沉滞、生硬与呆板;而是坚持从明确的思想认识和清晰的逻辑关系出发,以严谨缜密而又不失清通畅达,同时又浸入了作家感觉、智慧和性情的语言——当然也包括那些优美、灵动、传神的关于《庄子》的古文今译——来编织具有学术价值的庄子世界。在某些时候,作家甚至会像庄子那样,讲究寓哲思于诗性,化思考为形象。我们读《庄子传》中《故事大王》、《拉圣人做“演员”》、《传道授徒》等章,就会觉得作家仿佛是在以庄子的手法写庄子,因而平添了作品的表现力与可读性。至于如此表现手法所传递出的文体蜕变与文类进化意义,李洁非在谈到近年来的传记创作时,曾有敏锐而辟透的揭示:“随着传记文学的勃兴,我们看到,在样式、视角、方法、语言上,变化日益明显,越来越不拘一格。传统上,‘传记’是以叙事方式为主的描写性文体,并且含有传主与作者的分野;现在,由于问题、形式上的拓展,这种界限已经相当模糊了。传记不一定以叙事为主,叙议结合是更普遍的形态,手法和语言也不一定是描写性的,而是引入了更多的学术化分析、辨识的理性因素,或者更多的个人感悟,更多的‘对话意识’。在一些上佳作品那里,传记正在成为一种独特的将材料组织起来,达到对事物准确认识的工具,这个工具既不同于纯艺术,也不同于纯学术,而是介乎二者之间,或兼有二者之长,既具有理性亦不乏形象性,既是现场的、在场的,又具有历史超越感。在这种意识的引领和发掘下,传记文学正在逐渐生长成包含独特阅读快感和审美价值的文体。”

无论依庄子研究而言,抑或就传记创作而论,《庄子传》都是一部新意迭出,质文俱在,难能可贵的扛鼎之作。然而,正如几乎所有的优秀作品都难免白璧微瑕一样,《庄子传》也留下了些许稍欠打磨之处。其中值得稍加讨论的有两点:

一是对庄子思想的微观研究似乎还可以进一步深入和完善。《庄子传·十大谜团》一章,在言及庄子身上存在的第十种吊诡现象时写道:“我弄不明白,崇尚上古‘至德之世’,质疑知识、科技,向往文明社会形成之前的敦厚质朴、无知无识的自然状态,在在都反映出前古典立场的庄老夫子,何以会在许多哲学理念方面——诸如强烈的批判精神、解构性的思维方式、包容性的学术态度、反理性倾向和多元化思想等——与当今西方的后现代哲学恰相吻合呢?”这里,作家提出了一个被自己悬置的问题:怎样看待庄子的“前古典”立场与“后现代”理论之间的异质同构?而事实上,要想透过古往今来纷纭复杂的社会和精神现象,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并非全无门径。

不言而喻,庄子所生活的中国战国时代较之西方后现代社会,存在着从生产能力到社会制度的巨大差异乃至根本区别。但它们有一点却又是惊人的相似,这就是:都因为人类欲望的无限繁衍与极度膨胀,最终形成了一种强大的人类难以抵御的异己力量。这种力量在战国时代和后现代社会,自有完全不同的表现形态——前者是统治者之间因争夺财富与地盘所发生的极残酷而又无休止的战乱;后者则是科学技术的蛮横霸权和物质主义的甚嚣尘上。然而,它留给人类的却同样是无边的痛苦与焦虑,是普遍的迷惘和无奈。当然,它也同时催生了人类、尤其是人类知识者在困境中的思考、应对与抗争。而庄子思想和西方后现代主义哲学,正是这不同的时空条件,按照相同的事理和逻辑,孕育出的生命与心灵之花。二者所呈现的殊途同归般的批判意识、怀疑精神、相对主义、解构观点、宽容态度等等,说到底都是各自时代的知识精英,针对同样的文明异化、人性扭曲,所开出的自救并救人的精神药方。正因为如此,具有前古典立场的庄子与西方后现代主义大师,能在相当程度上同频共振,精神合鸣,自有其历史的必然性。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窃以为,我们今天评价庄子思想,很可以拿西方后现代主义理论作为镜鉴和参考。而这就涉及到《庄子传》的另一点美中不足。

正像西方后现代理论呈现出集合理性与局限性、创新性与荒谬性于一身的复杂状况一样,庄子思想也是一种良莠兼备,瑕瑜互见的存在。数年前,发生在陶东风、周锡山等学者之间的关于目前中国需要不需要庄子的争鸣,实际上是从对立的两极,分别道出了庄子思想的精华与糟粕。对此,我们应有客观清晰的认识和把握。在这方面,鲁迅先生以他“好处说好,坏处说坏”,有褒有贬,亦臧亦否,两副笔墨写庄子的艺术和学术实践,给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值得我们深味再三。相比之下,充闾先生实在太爱庄子了。一种由衷的崇尚和深切的情致使《庄子传》在谈及庄子思想的局限性,以及它在历史长河中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时,显得惜墨如金,过于简略,以致给人力度和深度不够的感觉。这不能不是一点小小的遗憾。

(责任编辑 高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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