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艳秋 白 杨
同中国读者对美国文学的熟悉程度相比,中国文学在美国大众读者间的传播状况并不乐观,对其有所关注的往往仅限于大学里东亚语言文化系的师生。虽然在某些大型书店里可以找到中国古典名著或畅销的文革回忆录,但在普通书店里几乎看不到中国文学书籍。莫言获得诺奖曾引发了海外媒体的关注,但其作品并没有因此跻身美国畅销书之列。为了厘清中国文学在美国译介与传播的历史脉络,我们通过在ProQuest报刊数据库中以“中国文学”和“纽约时报”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的方式,查询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历史档案,试图穿越三十年的历史烟尘,探寻在不同历史阶段下美国主流媒体(包括《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塑造的中国文学形象及其演变轨迹。这几家报纸是美国前五大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其中《纽约时报》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通常被《纽约时报》书评栏目推介的作品,都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关注。据二○一二年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报道,46.9%的美国成年人阅读文学作品,其中每两个白人中就有一人是文学读者。因此,以《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为考察基点,整理曾被其关注的作家作品,并聚焦畅销书书评涉及的华人作家与作品,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美国大众读者对中国文学的印象及接受情况。
自一九八○年至二○一二年莫言获诺奖之前,三十多年间美国主流媒体对中国文学的报道有一百余篇。莫言获诺奖后,海外媒体对于此获奖事件及莫言作品的评论有上百篇,有些国家的报道是转载自新华社或英美主流报刊的,虽然多数报刊都是从政治角度去解读莫言获奖的意义,但对莫言作品的文学性与艺术性的评论文章也逐渐增多。《纽约时报》对中国文学的筛选和评价渗透了西方的意识形态视角和文化价值观念,我们不妨透过这面“西洋镜”来看看其折射的中国文学形象。
八十年代,由于中国在美苏争霸中所处的战略地位,中美两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中美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也日渐频繁,如举办国际艺术节、成立中美艺术交流中心、启动中美作家互访,等等。然而美国对红色中国的猜忌由来已久,因此对中国的政治、文化政策密切关注。其间,《纽约时报》对中国的文艺政策、文坛动态、作家的创作观念以及新老作家的代际差异等问题曾进行了较为密集的报道。他们把文艺政策看作是中国文化开放的风向标,并由此把握中国文艺的脉动。美国记者根据他们在中国的见闻感受来报道其眼中的中国,特别关注了中国作家争取艺术民主、创作自由的努力,可以说报道并不失真,也没有丑化中国。
概略看来,这个时期美国媒体对中国文坛的关注多是具有政治指向的。对中国作家的报道不是从作品本身出发,而是以具有政治色彩的人物与事件为契机,简略提及作品。例如有一篇文章以白桦的电影剧本《苦恋》遭到批评为个案,解读中国政府对文艺作品的政治干预。对鲁迅的介绍也只是在政治事件中简要评述,如报道胡耀邦在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时重申以国家民族为重的文艺理念,批评以个体生命体验为主题的作品时,才简要提及鲁迅。另外,从一些文坛事件的报道中可约略看到作家简介,比如藉由巴金当选作协主席,从而概括介绍巴金的生平和创作;发布沈从文、胡风的讣告,并介绍他们的生平和创作,报道丁玲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班,从而简要介绍丁玲,并提及聂华苓主编的《百花齐放时期的文学》(Literature of the Hundred Flowers)。然而,对于这个时期冷暖难测的文艺环境,美国主流媒体则是持续追踪报道,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如Seymour Topping的“Thawand Freeze and Thaw again:The Cultural Weather in China”(《解冻、结冻、再解冻:中国的文化气候》),记者采访了《读书》编辑冯亦代,回顾了一九八一年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一九八三年的清除精神污染、一九八五年较宽松的文艺政策,以及一九八七年再度紧张的文化环境,由此分析中国政府在制定文艺政策时走两步退一步的犹疑与审慎,传达作家期盼宽松的创作环境的心情。
一九八九年以后美国民间对中国的观感大逆转,改变了美国对华政策的国内环境。在文化领域表现在对中国官方推行的文学作品不信任,这从中国文学出版社发行的《熊猫丛书》在美国遇冷可见一斑。随后,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中美的战略伙伴地位随之瓦解。中国成为世界大国中唯一在政治制度、意识形态上与美国对立的国家,同时中国经济崛起,使得中国从美国的战略伙伴转为战略对手,两国在政治经济领域摩擦不断。这段时期,美国媒体对中国大陆文艺状况的报道,一方面侧重于对政治性举措的负面评价,例如有文章通过电影《霸王别姬》一度遭禁事件的描述,评判中国大陆的出版审查制度问题;另一方面,则有一些文章侧重阐发中国年轻一代向往西方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渴望变化等社会发展态势。《纽约时报》记者Nicholas D.Kristof观察到社会文化转变在语言中的体现,文章提到,虽然汉语在整体上没有大的变化,但英语却渗入了日常生活,说英语成为很时髦的事,如“Miss”、“bye bye”、“OK”、“kiss”、“taxi”、“party”等成为日常使用频率较高的外来词汇;很多商标或店铺的名字也开始使用英语单词,年轻人热衷于庆祝情人节、圣诞节等西方节日;另外,经济上较为富足的香港、台湾也成为大众神往的地方,港台口音、繁体字、文学、影视、音乐等流行文化风靡中国大陆;而五十年代以来使用的语言,如“革命”、“自力更生”、“阶级斗争”、“同志”等,虽然仍会出现在官方媒体中,但在民众之间已变得过时了。英语流行体现了中国社会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认同,年轻人更是向往美国的生活。此时,移居美国的曹桂林的小说《北京人在纽约》在《北京晚报》上连载,出版后短期内十二万册售罄。《纽约时报》撰稿人评论说,这部小说文学性并不强,但情感是真实的。虽然中国媒体屡屡报道美国的犯罪和无家可归现象,但社会大众却宁愿相信这是歪曲的或夸张的说法。因此中国媒体乐于扩大这部小说的影响力,揭露资本主义制度下残酷的生活。文中还指出很多读者表示对美国的社会现实感到非常惊讶,并说“这部小说对那些沉醉于美国梦的人来说无异于童话幻灭”。
进入新世纪,随着中国国际影响力的增强,中国文学频获国际文学大奖,美国主流媒体对中国文学关注逐渐增多,文学评论不再只是浮光掠影式的点评,出现了较大篇幅的文学品读。但撰稿人的兴趣点仍在批判中国的审查制度、“文革”时对人权的践踏、中国社会的实用功利和物质拜金的价值取向等问题上。
根据我们统计的信息,八十年代《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中介绍中国文学、文艺界的文章有三十余篇。报道侧重介绍中国的文艺政策、文坛动态及作家、作品的整体风貌,少有个案的详尽分析。伤痕文学、朦胧诗、寻根文学以及先锋文学等也仅是做浮光掠影式的点评。获得专题报道的现当代作家仅有沈从文、金庸、巴金、丁玲、张辛欣;海外华人作家有郑念、谭恩美、梁恒、汤亭亭、张戎等人。畅销的文学作品皆出自海外华人之手,如汤亭亭的《女勇士》和谭恩美的《喜福会》及一些文革回忆录。值得注意的是文革回忆录在美国俨然成为一个文学流派,代表作品如梁恒夫妇的《革命之子》(一九八三),郑念的《上海生与死》(一九八八),以及后来发表的如张戎的《野天鹅》(一九九一)、闵安琪的《红杜鹃》(一九九四)等等。主流媒体对于中国大陆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整体评价不高。
相比之下,《洛杉矶时报》能够及时报道中国的新生代作家,介绍了一九八五年出版的作品集《中国新生代作家短篇小说选》。该书由李欧梵作序,文中肯定了新生代作家尝试摆脱政治意识的干扰,致力于中国文化身份建构的探索,特别提到陈建功的《找乐子》、李陀的《七奶奶》、扎西达娃的《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张承志的《九座宫殿》和莫言的《枯河》等作品。这些作家被誉为“春笋”式的寻根派作家,他们的文学实验虽然还不够成熟,能看出模仿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痕迹,但李欧梵预言,随着这些作家艺术创作走向成熟,其中将会产生辉煌之作。
进入九十年代,主流媒体对中国大陆文学作品的漠视态度仍在延续,介绍中国文学的代表性文章仅有二十余篇。与八十年代的政治关注及追踪报道中国文艺政策不同,这十年来对中国文艺政策的介绍渐少,除了一九九○年报道马烽当选作协副主席和几个知名作家的讣告外,对中国作家、作品兴趣阙如。如果说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对于美国大众只是一个模糊的集体照,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在美国主流媒体眼中可圈可点处则寥若晨星。其中,值得关注的是查建英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松绑的普罗米修斯:中国的流行文化》,文章透过电视剧《渴望》的热播,剖析了转型中的中国。她观察到在市场经济浪潮下,文艺向大众靠拢,弘扬家庭价值观念和温情的社会,还原人性,不再宣扬粗粝刻板的阶级斗争。查建英在此文中对中国文艺政策持比较乐观的看法,认为长远来看,它是趋于开放的,她还分析了张艺谋和陈凯歌的电影。同年,《纽约时报》书评专栏介绍了查建英的著作《中国流行文化:肥皂剧、通俗小报和畅销书怎样改变着一个文化》,并解读说,“中国的转型不是按照任何人的计划和构思,不是共产党……也不是怀旧的精英知识分子,而是流行文化和物质主义……查建英所观察到的中国的缓慢变化,是不吸引人但却有着解放力量的庸俗的商品经济”。《中国流行文化》当年成为美国的畅销书,其对海外读者了解中国大陆的文学态势应该有一定的影响力。大体上,九十年代美国的主流媒体关注中国较多的是通俗文学,如曹桂林的《北京人在纽约》和慕容雪村的小说等,此外也有一些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大众化解读,如介绍《红楼梦》、红学及中国饮食文化、李渔的《肉蒲团》和《三国演义》的书评等等。比较而言,纯文艺创作所占介绍比例很少,整个九十年代只有海外汉学家大力推荐的李锐的《旧址》进入书评栏目,另有一篇简短的文章评介了残雪的《苍老的浮云》,其他多是对作家生平、创作的简介性文字,如曾登载巴金和张爱玲的讣告与生平介绍。
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作家作品及电影等频获国际大奖,美国主流媒体对中国文学的关注开始增多,中国作家相继被评介的包括鲁迅、老舍、巴金、莫言、余华、苏童、姜戎、王蒙、慕容雪村、卫慧、棉棉、郭敬明、韩寒等人。虽然很多时候仍然是从意识形态角度去进行解读,但也开始出现了从文学性、审美性视角进行鉴赏的文章。例如姜戎获曼氏文学奖后,《纽约时报星期天书评》发文评介了他的创作,认为其在描写蒙古草原和狩猎场面方面是成功的,并从改造民族性的角度将姜戎和鲁迅联系起来,肯定其作品的思想价值,如针砭当代中国的精神疾患、生态的可持续性发展等问题;但对其文学价值评价不高,认为其作品中人物形象缺乏复杂性和深度,缺乏人物背景及人物意志和动机的多样性描述,“整本书读起来仿佛是一场冗长的辩论,反复论述游牧民族的优越性和盲目的现代化的危险”。
近年来,莫言的小说《檀香刑》、《四十一炮》、《师傅越来越幽默》等都曾出现在《纽约时报》书评栏目里,但罕有令人印象深刻之论。莫言获诺奖后,《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华盛顿时报》纷纷报道此事件,但关注的焦点是莫言的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身份和此事件的政治意义,并没有深入分析其作品的文学价值。比较而言,倒是此前《华盛顿邮报》和《纽约客》上曾刊登的文章更切近莫言创作的文学特色。二○○四年,《华盛顿邮报》刊登了Jonathan Yardley评论《丰乳肥臀》的文章,把莫言使用的新颖比喻摘引出来进行品评,声称这是莫言问鼎诺贝尔文学奖的力作,并赞誉莫言在描写战争、暴力、社会动荡方面的艺术成就,同时也评述了莫言的女权主义思想和上官金童的象征意义,认为这部作品令人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萨曼·拉什迪的《午夜孩童》,但尚未达到他们的艺术高度。二○○五年五月,约翰·厄普戴克在《纽约客》上撰文评论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和莫言的《丰乳肥臀》,文中摘出莫言《丰乳肥臀》中的七处比喻进行分析,指出莫言大量使用比喻,“显示出他的文学企图心”。他引用葛浩文在小说序言里的评价,称“莫言借由对男性主角的无情批判,来吸引读者关注他对于人类种性的倒退和中华民族性格稀薄的批判”,可以说是深入把握了作家创作的思想意识的评论。但他同时也批评莫言、苏童的小说在性、分娩、疾病、暴力死亡的身体细节方面描述得百无禁忌,并傲慢地评论说这“也许是中国小说没有经过维多利亚鼎盛时代礼仪教化”的结果,西方文化本位意识于此可见一斑。
在介绍文艺小说的同时,《纽约时报》等还透过在中国畅销的通俗小说来解读中国社会。卫慧、棉棉的身体写作,慕容雪村的网络小说都引起海外媒体的关注。二○○○年,关于卫慧小说的评论《性、欲、毒品:她的小说令中国无法承受》登上《纽约时报》。二○○四年,随着电影《十面埋伏》上映,又一个引人注目的标题《中国电影进入情色时代》赫然出现。文章回顾了张艺谋以往的农村题材电影及《英雄》,指出他的电影从对民生关怀到宣扬民族大义到个人情欲压倒信仰,中国社会的价值观念和文学信仰都在发生剧烈变化。二○○八年,《纽约时报书评周刊》报道了年轻偶像作家郭敬明,评价“八○后”作家缺少社会责任感,他们“俨然成为时尚代言人,他们写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样子、穿着和车”。二○一二年《纽约客》也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社会大众阅读的通俗小说》,观察到职场小说如《杜拉拉升职记》,金融小说、官场小说等在中国热销,作者多没有文学背景,在网上发表,追求现实功效,如成功理财或职场成功。文章评论说:“由于生活水平提高及对物质财富的追求获得官方鼓励,民众本能地变得更加现实功利,整个民族都对现世获得成功的方法更感兴趣;社会出现信仰危机,价值观念迷失。”
这部由张辛欣、桑晔合作的作品被称为现代中国第一部大型口述历史作品,展示了一百个不同职业、年龄、地域、身份的普通中国人的经历,通过被采访者的现身说法,再现了普通人的人生经历和生活感受,多侧面多层次地反映了中国当代的社会生活。该书由戴乃迭翻译,《熊猫丛书》出版后在美国引起较大反响。
一九八七年十月《纽约时报》书评栏目曾报道了这部作品,评价该书是“反映社会百态的万花筒,呈现了复杂又令人沮丧的社会现实”。书评作者朱迪思·夏皮罗(Judith Shapiro)谈到,该书采访了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妓女、卖花女、商人等社会各阶层人物,工人与知识分子在“文革”前后地位逆转,工人羡慕知识分子的精英身份,知识分子又对工人可以自由做生意心存不平,致富的农民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有些知青将自己比作“玻璃瓶里的苍蝇,看得到光亮却没有未来”,有些知青则踏上人生的征途,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经历了“文革”理想的幻灭,社会出现信仰危机,整个社会出现了“向钱看”的趋势。尽管夏皮罗观察到被采访人有些遮遮掩掩,对某些细节有文过饰非之嫌,显得颇有些顾虑,但仍然给予这部作品较高的评价,认为“美国和中国读者都能从那些生动的描述中,对人性的坚韧与丰富油然而生敬意”。
文革回忆录是移民或流亡海外的中国人写作的对“文革”期间苦难经历的回忆。这些书在美国影响巨大,它们是美国高中生做世界史和社会研究时的推荐书目,以及部分大学里政治课或历史课的必修教材,同时也是商务人士或希望了解中国的人的必读书目。
文革回忆录的广泛流行很大程度上令西方读者对中国产生根深蒂固的偏见,从而也为中国文学在美国的接受环境定下基调。文革叙事塑造了五十到八十年代的中国形象:贫穷、苦难、没有自由、缺乏美感、幸福感。整个社会服装单调、思想单一,不敢追求爱与美。畅销的文革回忆录的作者多是逃离中国的知识分子,他们在作品中明确表达了对西方国家的欣赏和由衷的感激,表露出只有逃离才能找到自由和安宁的思想,因而迎合了美国国内的反共情绪和民间对东方共产主义中国的刻板、异域想象,普通读者在他人的苦难中获得心理安慰。文革回忆录的畅销,使美国出版社对这类作品产生了经久不衰的出版热情,前后共有二十九本回忆录出版。直到二○○九年还出版了杨显惠的《夹边沟纪事》,描写右派分子在劳改营里的惨烈生活,《纽约时报》书评栏目也撰文介绍了此书。当然,海外华人书写的文革叙事因为时空环境的变化,以及历史观的差异,对一些历史事件的描述与评价,曾受到中国大陆读者及研究者的质疑,对这种文学现象也需要进行更深入更富于学理性意义的讨论。
查建英的《中国流行文化:肥皂剧、通俗小报和畅销书怎样改变着一个文化》,被节选为美国大学的中国文化课程教材。在美国对中国尚陷入政治情结之际,她的书预言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走向,带给美国对中国社会的新思考。
法籍华人戴思杰的小说《巴尔扎克与小裁缝》,在法国是畅销书,英文版在美国又是畅销书,电影也是畅销片。二○○五年《纽约时报》对于这部小说及戴思杰的生平创作进行了评述。文章仍然从意识形态角度转述戴思杰接受采访时的话,他声称其创作的初衷是表达对文学、艺术的敬意。然而,这部电影在中国遭到禁演,是因为“他们不能认同西方文学能改变一个中国女孩”。耶鲁大学教授王斑在东吴讲堂上也曾指出,这部小说在美国成为畅销书的原因在于它宣扬了西方文明的普世价值,即西方文明宛如灯塔一般给蒙昧落后的偏远山村带来希望和梦想,从而迎合了西方观众的审美心理和优越感。
八十年代,美国知名的华人作品除文革回忆录以外,还有谭恩美的《喜福会》和汤亭亭的《女勇士》。这两名女作家已经获得美国主流文坛的认可,汤亭亭曾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被授予二○○八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杰出文学贡献奖,《女勇士》更是被选作美国教材,编织着美国民众对中国的想象。
需要注意的是谭恩美和汤亭亭都出生于美国,她们讲述的中国故事均来自父母的言说,而她们在写作前从未踏足中国。直到一九八四年,汤亭亭才随同一些美国作家到北京出席中美作家会议,会后到广州和其故乡新会访问、探亲与寻根。她告诉记者,有一些小发现使她希望能在写作《女勇士》之前来到这里,但整体上她觉得她的故事和记忆是准确的。她们的小说留下的是传统中国的印迹,深刻反思了传统中国文化价值观念与西方的冲突及美国华裔面对族群、文化、身份认同等方面的内心挣扎。此外,严歌苓、哈金和裘小龙的作品也较受欢迎。二○○五年,华裔作家邝丽莎的《雪花与秘扇》成为畅销书,讲述的是晚清民初湖南一带的民俗和女性之间深挚情谊的故事,该书二○一一年被改编成电影。书中和影片中特别渲染缠足和恋足癖,由此捕捉读者和观众的猎奇心理,严格说来文学性并不高。
通过上述畅销书信息的整理,我们可以了解美国大众读者对中国的关注热点基本是集中在社会发展动态及历史叙述等方面。《北京人——一百个普通中国人的自叙》和《中国流行文化:肥皂剧、通俗小报和畅销书怎样改变着一个文化》成为畅销书,折射出美国社会迫切希望了解八九十年代转型中的中国社会状况的心理;而“文革”叙事在美国有很深远的影响力,则反映出冷战思维和西方中心主义观念,这些作品因为构筑着美国民众对中国刻板的文化想象,能够迎合其民族优越感和价值观念而容易受到青睐。在“全球化信息化的时代,伴随着信息的输出,文化传播几乎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然而由于文化性质、地位以及传播影响力的不同,导致了文化输出与输入的不均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粗线条勾勒了美国精英知识阶层对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印象,不能忽视的是,受意识形态立场和文化隔膜等因素的影响,其对中国文学与社会的解读往往流于片面,而新闻媒体追求轰动效应、紧跟社会热点问题的特性,也使其难以展开深入厚重的讨论,但无论如何,在世界文学格局中审视中国文学的定位、传播与接受,《纽约时报》等媒体为中国大陆的研究者提供了一个别具意味的参照体系。
〔本文系二○一三年度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百年海外华文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1&ZD111);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吉林大学人文学科基础研究专项项目(项目编号:2012ZZ007)资助成果〕
(责任编辑 高海涛)